乱世引

第71章


她停下脚步。
  泰和殿内阴惨惨的不见门外的温度,光线被挡在门外,不知道这大殿是什么时候安静下来的。屋里却并没点灯,肃穆而冷漠,高高的桌案上堆得满满的奏折,昏沉的光线越发使人觉得这大殿空阔而又拥挤。
  内殿中的床上躺着月听雪,面朝着墙,被子蒙着头。
  他似乎只是很累,睡得已经很沉。却依旧有一种强硬而冰冷的气势,使人凛然退缩。
  易瑟示意云卺留在了殿外。
  她慢慢地往前挪了几步,脚在空中悬留片刻,还是踏回原地。她不愿太靠近,尽管没说一句话,她感到他的身体仿佛有了感觉般微微动了动却再没有大反应。
  “蒙着头,这样不好。”她终于走过去,打破沉寂,一时有点恍惚,自己听着都觉得声音温柔。太温柔。
  他好象真的睡着了。她走上前,轻轻去揭开他的被子。
  他缓缓的转过身。
  “你怎么来了。”他发出沉闷的声音。滞重沙哑,可是很轻很轻。
  “或者,你会需要我。”她注视着他很是憔悴的脸,心莫名的一颤,轻声道。
  “内侍在门外。”他转开目光。
  “那我先回宫去了。”她转过身,她听到自己飘忽的声音,软而虚弱,有些恍惚的,她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他说出这句话来会这样痛苦。真的痛。
  他咳嗽起来。伸出一只冰凉的手来,捉住了她。
  “朕随便说的,生气了么?”月听雪慢慢地说。
  “怎么敢?”她的头没有转过来,任由他的手空空的荡在冰冷的空气中,他的手同样的冷。
  “那么,就陪朕去个地方。”月听雪说着已经撑坐起来。
  “你要去哪里?”她终于回头,看见他辛苦的穿衣。忙上去帮忙。
  “音煦院。”他已经下了床,脚步有些不稳。
  “音煦院?是在哪里?”她急急的跟在他的身后追问。
  “去了就明白了。”他虚弱的笑笑。
  “我去吩咐备马车吧。”她忍不住抢先过去搀住他的臂膀。
  “不,朕想……走着去。”月听雪沉默半晌,叹了一口气。
  原本以为因该在宫院只内,走着却发觉已然出了宫院,一个幽深的门院,不高亦不气派,静静的立在红瓦之下,只有飞舞的字迹上写了音煦院三字。
  音煦院与宫院仅隔了一坐墙,门前清冷而干净。
  月听雪的手指停留在门环上。黑色的袍口滚青金双色边,细细的一条颜色。黄昏光线里看去只是素净冰冷。手背上凸现优雅的骨,清冷的血脉清晰。他许久也没有动,仿佛凝固了的玉石象,目光怔怔的落在门上似乎神思早已不知飘去了何处。漆黑的目光。神色却愈发阴霾深重。
  “你知道这是哪里么?”他的声音听来似乎是从极远处传来的。
  “你不告诉我么?”她问道。
  月听雪没有答她,手微一用力,门无声而开。
  她茫然立在门口,游目望去。
  空的院落,遍地撒下黄昏白幽幽的光线。一路踏着进去,恍惚脚下踩着火焰。
  心莫名的一阵急跳,耳中轰鸣,耳根仿佛也顿时充血起来。
  这里是空的,却空得异常的干净整洁,空气中仿佛还有熏香残留的淡雅气味,每一步踏下去都仿佛生怕会惊醒些什么陈年旧梦,衣褶悉簌,她偷眼望向月听雪,他的呼吸仿佛有些急促,苍白的脸似乎愈发苍白。
  整个院落说不出的清淡雅致,一切都是平静而清爽温雅的。
  “这里……这里……”她语气紊乱。
  “想来你还没有忘记。”月听雪忽然叹息。抬手,推开了门扉。
  “这里是谢秋的……”他身子晃了两晃,坐在椅上。
  “是么?真的是秋的?” 她困惑地重复,那些陈年旧事。那些看不见的前尘。满目昏盲。
  “这病怕一时难好,朕想在这里歇歇。”月听雪淡淡道。
  “在这里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又一次虚弱起来,思绪紊乱。
  他静默半晌。
  “你可以随时来这里。”
  她看到他嘴边泛起一丝笑容,自上而下地俯视,月听雪的面容越发显得清瘦。他眼很深。荫着点暗影,瞧不清楚。那眼神仿佛是苍凉的,隐隐浮着嘲讽。
  “谢谢你。”她低语,眼睛里的水光潋滟闪烁,薄薄地浮动。
  “你很难谢朕一次。”他淡淡的蓄着个笑。
  “皇上是在讽刺我么?”她瞥他一眼。被他这一句话激起了前程往事。
  “不。”月听雪站起身来,走向窗边,低语道:“难道不是么?”
  “是。”她答得爽快,看着他落寂的背影忽然有些悲伤。
  “我不觉得你需要我的感谢,但是,我谢却是真的。”她静静的站在他的身后,回答他。
  “你会一直恨朕是么?”他眼中流泻出苍白的嘲弄。
  “我找不到不恨你的理由,但是,我却得依靠你。”她听了不觉笑起来。心里忽然裂开的伤痕流出血来。
  “我们不能忘掉过去是么?”他脸上带着点渺茫的笑,只是她看不到。
  “我们?”她冷冷的笑起来。哪里会有可能呢,忘掉,忘掉的话就是另一个世界,怕是只有时间慢慢地腐烂了。人体慢慢的腐烂了,心里的记忆才可能随着不见吧。他和她怎么会有这么幸运的机会忘掉呢。
  “朕累了……”他转回身。
  面面相觑。
  这两双目光相遇,彼此的尽处都是荒凉。
  “我伺候皇上回宫吧。”她伸出手。
  在片刻的沉默中,他看见她眼中的轻蔑,他点点头,嘴唇紧紧地闭成一条直线。
  忽然。灼烫的疼痛与抽搐从体内深处喷发出来。在他已经疲惫的体内翻滚。这是一场永不痊愈的病痛。
  他的手忽然一紧,他感到她想将自己的身体稳住。
  他勉强镇定自己。只是许多尘封的场景片段雪花一般出现在眼前,不断的飞舞,似乎没有落幕的那一刻。它们愈落愈沉,似盐絮砸入人的伤口。而他的伤如此细密。一个帝王到底有多强大其实根本不能回答,在垂暮后,终被风干,化成灰。物竞天择的道理他很小已经明白,只是他赢过么?赢。很悲凉,或者他从未曾真的赢,只是受天作弄。
  他最后看见了她的眼睛,仿佛是碧蓝里剔透的流云,透着奇异的清。在幽暗之中氤氲荡漾。
  他的心口忽然一阵刺痛。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只是他已疲惫得睁不开眼。
  第29章
  一直以来她都可以把自己照料得非常好。但只要和秋在一起她就自然而然的依赖他。他是一个更擅长照料别人和自己的人。他很细心。很温柔。
  时间久了,她习惯了。
  所以那个凌晨,她答应了他,她要嫁给他了。
  当花格窗透进熹微的白光时她穿上了婚纱,微笑的等待,最后发现突然过去忽然间化为粉末。
  绕着宫墙蜿蜒曲折的痕迹。冬季是她最喜欢的季节,清清爽爽的空气,雪落下来时冰凉而温柔的声音。音煦院依旧整洁而干净,只是没有人……再不会有人在了。
  清白的帐幔在空中漾出微弱的曲线,寂静缓缓地淹没,在空荡荡的房间呼吸似乎动魄惊心。是什么要他们落入这茫茫尘世,分离后再无归期,原来的世界在脑中越来越淡,淡得要时常去回忆才不使得自己忘记。
  桌案上的笔墨仿佛刚刚才被用过,书册整齐的叠在一旁,一如许久许久之前,他的书房,井然有续。案后的椅还稍稍朝外倾,似乎才有人推案离去。她的手指流连过桌案的边缘,笔架和墨砚,有时侯她觉得自己身旁发生的都是假的,或者只是个太长太荒谬的梦吧。
  厚厚的书册在手下沙沙的翻过去,上面还有谢秋做的记号,细细的纹路仿佛眼前忽然又朦胧起来。
  得知他逝的那个清晨。她坐在阶上颤抖,满目茫然。
  手微微的一抖,风从大开的窗外卷进来,顿时将原本整齐的书册吹得刷刷作响,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揉乱了,急急的去掩窗,手忙脚乱一阵后方才去整理把被吹得散乱的书籍。
  目光忽然被生生的锁住,头有些晕旋,日光耀目,眼前似乎渐闪烁无数光圈。大圈小圈,圈圈相结。
  那样熟悉的笔记,甚至是熟悉致极的文字。
  屏息凝神,她的手竟开始颤抖,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再熟悉不过的笔迹与文字,是谢秋,是他留下的。
  这……竟然是谢秋的……随笔日记……
  手指翻动,当最后一页的字迹在渐淡的光线中如游魂消失。
  易瑟茫然的抬头,房中已是被愈来愈重的暗黑无形拢住了。
  逐渐隐褪的黄昏,向西的窗,再不愿也留不住最后的日色。那逝水的年华。爱似乎也是在无形之中渐渐的攀爬上了身体,生老病死也无怨。仿佛在一天的时光中她完全体会了与她分开的谢秋在这里的遭遇。
  其实她是个很简单的女人,简单到惟愿,在这乱世洪流,可以共一人,为他逢凶化吉。于愿足矣,别无所求。
  秋想必与她是一样的罢。最后,她日渐凌厉。他,断掉性命。
  窗外是夜空里该落却不落的一轮反常的红日。向西的窗,曝露她的秘密。漂泊人的太阳,总是在尘土中落尽。谢秋的爱可是不不露痕迹的,不露痕迹却可以舍生忘死,他为成全他不计较自己的生命。让他如此爱着的人想必绝对有不凡之处,他如此的袒护而她却是如此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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