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引

第73章


那么冰冷,那么深。散发一丝丝莫测的浓郁。她竟然隐隐的有些发抖。
  “以后你若不再这么读奏折给朕听,那朕该怎么办?”他伸出左手,握住她的右手。她的眼睛里光彩明亮。他都不自觉的开始眩晕,很多事情原来就像这样的夜里,许多的极致却往往只是一线之差。那分别如此微末,随风潜入,无声,就不能觉察。从来不能觉察。等到觉察的时候,已经晚了。
  “皇上随时可以叫我读的。”她有些犹豫着要不要抽回自己的手,她忽然发现自己开始害怕他忽然的改变,那从黑色衣服的袖口里伸出来的苍白而巨大的手掌真的很冷。冷得使人从心底里发出震颤。被他握着,她战战兢兢。
  “我有些困了,皇上不歇息么?”易瑟轻轻咳了一声道。
  “朕要将这些折子看完,你先去罢。”月听雪松开她的手,顺手又取走了一份奏折。
  “瑟瑟。”他忽然又叫住了转身要走的她。
  “什么?”她不解的走回去,蹲到他的身旁,伸手去试试他的额角。忘记了这根本就没有任何的用处。
  “就这么走了么?”月听雪低声问道。
  “没有啊,我只是进去歇息而已。”她不明所以的看他,满腹狐疑。
  “是么?”月听雪看似郑重的又问一次。
  “我太苯了,根本不明白。”她轻轻摇头,并且试图摆脱他握住的手掌。
  “很简单。”月听雪低头在她光洁的额角吻了一吻。随即微笑道:“现在可以了。”
  易瑟倏地抬眸,复又垂下眼睫。
  心跳声在她的耳边交错起落。
  “我,我先走了。”她几乎夺路而逃,心底忽然那样痛,如此强烈,以至于,连空气中,都仿佛染上惊慌之意。
  第30章
  改变或者就是在不经意间的,或者就是在那时开始月听雪就开始在瓴襞宫修养起来,奏折统统送了过来,不出房门,昼夜晨昏。
  就这么过了好些日,七日还是九日,连易瑟也记不清了,反正他似乎很快康复了,至少她没有再发现他疲倦或痛苦的神态,人也似乎开始精神起来,渐渐的开始上朝,开始去泰和殿和乾钦殿出入。
  生平第一遭,她在泰和殿席地而坐,身旁皆是满满的奏折,她一双手忙碌的提了墨笔,在折子的空隙处细细勾描。
  “那些不过是陈年的事物了,不需要批示所以暂时堆在那里。”月听雪走过去蹲在她的身前,玩味的看着她。
  “我想看看啊,免得万一说错了被你笑。”她头也不抬道。
  “你的头发也乱了。”他伸手将她有些凌乱的发理了理,抚摸着她洁净的面庞,轻道:“你哪里象个贵妃,让别人看着笑话,以后都不准再邋遢。”
  “我理旁人做什么?让他们奇怪去吧!”易瑟撇撇嘴。抬起头默默的注视他,沉默了片刻后问道:“我偏喜欢这个样子!你不喜欢么?”
  “随便怎样都可以,只要你喜欢。”他摇头,有些无奈还有些宠溺。她始终连名带姓的唤他。对他好些就是你阿你的,怕是惯了,难改口。他却喜欢听她有孩童般稚气的亲近。亦不想她唤些别的什么。
  原来有些事情落在自己头上,是一样的无措。失了应对。那梦刹时圆了,只怕它是假的,只怕,它不长久。他漫长的路走过已是杀孽无数,苍茫大地回望过去,太迢递。挥手间生死全凭他的一念之间,然于此间,在她面前,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过如此,不能随心所欲。甚至不能如她这般不拘小结的快意。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有那样的行为。
  他自己也无法想象,他也随着她坐在冬季异常冰凉的地面上,他与她两两相对,似乎昼夜晨昏就是这么过去了。
  她从未觉得开口说话是这样艰难。不知怎的,简直有点胆寒。
  她只能装作没有注意他的话,迎着窗外的白光她半转过头去,专心在手中的文字上面。她只感到应对无措,她感觉到冬季时分地面上的寒气在肌肤上遍身刺起细微颗粒,她却仿佛要借助这点寒冷令自己清醒。
  随意的又抽了一本积压在最下曾的奏折,打开,看见熟悉的名字,伏迂。她细细的看起来。
  她的脑中轰的响了一声,手一抖,险些握不住折子。她听见窗外风刮过的声音,好似是鬼哭。她心仿佛翻滚着纠结蠕动的蛇虫。啃噬蚕食。原来这是另一个真相,被掩藏了许久,掩藏得太好的真相。原来……
  “怎么了?”月听雪发觉到她的异样,想伸手取过那份奏折。
  “没有,忽然,有些头痛起来。”易瑟顺手将那奏折塞回了原处。她的脸在惨淡的光线里微微抽搐,像是要哭的样子,半晌,却化作一丝平静的笑,慢慢慢慢地漾了开来。
  “朕陪你回瓴襞宫吧。”月听雪站起来伸长了手给她。
  “好。”她攀着他的手臂站起身,已然没有半点的异样。“云卺怕是已经准备好了晚膳等着呢。”
  说完了这句,她已经全然镇定。
  席被撤了下去,殿内的暖炉温度调得非常的合宜。
  夜空里隐约又有古琴流畅轻灵的声音荡漾开来,真富贵却是如此,不动声色,灯火熹微的遥远楼阁。只有垂地的湘帘偶尔微微一动。
  “陪朕下棋如何?”月听雪忽然兴起道。
  “你想看我输得难看是不是?”她横眼看他,一副不乐意的神情。
  “欺君的罪名你应该知道吧?”月听雪冷下脸来。
  “杀头。”她吐吐舌头,知道他并未真的生气。
  “早就已经听秋说过他每次都输你,怎么是你欺君还他?”月听雪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那是他每次都存心输我的啊。”她几乎哀号起来。
  “云卺,去准备棋来。”
  “啊?”
  无奈下,易瑟硬是抢了黑棋在手。
  “普天之下,钟灵玉秀,万物飸狗,一子定不得,百万子亦定不得。”月听雪取一白子占星位,“瑟瑟你跑得倒是快。”
  “可是你追得也很快。”易瑟苦着脸无奈的落下一子。
  黑挖,白跳,断,接,夹。子落如飞。
  “胜负已分,满目具是失地,饮恨山河!”易瑟嘀咕一句扼腕不已。长袖一挥,搅乱棋局,黑白混于一处。耍赖。
  “还未下完胜负未分你就捣乱。”月听雪长笑离座。
  “枯棋三百,微则微矣,我知成败之数。”她继续狡辩道。
  “你不喜欢下棋么?”月听雪忽然问道。
  “是。”她收起笑脸,垂下头去。棋可以对决生死,战场风起落子无悔,下棋的人要狡猾如狐,阴狠如狼,她怕自己一时不差被他发现了愈来愈重的杀意,面对这一局棋她的脑中只有……杀。
  “我有些累,刚才起就是这样了。”她抬头看他,靠上他的胸膛。
  “那早些歇着吧。”他揽她入怀。
  窗外赫然是一轮硕大的圆月,清亮之光,如洗如涤,穿透人的心肠肺腑。她背后有他的怀抱,淡淡的温热传到肌肤上,怀藏着让人潸然泪下的感动,但她没有泪,因为没有时间没有机会让她流下泪来。
  她微微的挣扎一下,想从他的双臂中离开,原本仿佛已经睡熟的他双手忽然紧了紧,无声的拒绝了她离开的意图。
  她缓缓的转过身,意外的发现他根本不曾睡着,那深不可测的双眼愈发的暗沉,那是一种炽热的光辉,使人心惊的注视着她。
  “是我吵醒你了么?”她一心注视着他月白的睡袍。
  “你在害怕些什么呢?瑟瑟,在朕的宫中被守护着不好么?”看着她的隐藏到开始泛滥的痛苦,他只能紧紧地将她揽入怀中。
  她没有回答,只是转回了身,远离他的温度。
  仿佛这就是她的回答。
  只因那巨大的慌乱,象蜈蚣的百脚,细细地,而又飞快地,爬过周身。
  思绪万马奔腾,她感到惊惧。
  月听雪并不准备给她逃开的机会,他的手又开始缠上来,他欲望的温度随之包围过来。她深深的陷入于此,暖炉里的温热气体跟随着他们们凌乱飘浮,她听见心中有个人在呜咽,像新鬼的哭声,刹那间盖过了任何声音。
  窗外的颜色依旧如浓墨一般的黑沉,她睁着空洞的一双眼,不知落早何处。
  月听雪坐了起来,微微的咳了声,门外立即有人捧了朝服来。
  “你继续睡吧,朕要去上朝了。”月听雪低下头。双眼是两条深不可测的幽深,仿佛通往不知名的异境,长久地注视这双眼睛会令人眩晕。她想转头,下巴却被他紧紧捏住。看不出他的神气是喜是怒,离得太近的一张脸那么失真,恍惚她不认得这个片刻前身体交融的男人。
  “你要记得等朕回来用膳。”他忽然轻声道。语气很温柔。
  她半眯着眼,微微的点头。
  他给她羞辱、带来疼痛……她说过要曾不惜一切杀掉他、将他撕成碎片,让他国破家亡。只有这样才可忘掉她的耻与恨。
  但忽然,她视野里只有那两点无可名状的幽深颜色。
  那暗沉的颜色苍白的背景自眼窝搠到心窝里去,忽喇一搅。她瞪视着他的眼睛,剧痛。
  仇恨。仇恨象一已然睡熟的猫,合上了它碧绿闪烁的眼睛,如何呼唤也不醒。报仇象一只蜻蜓,恍恍惚惚,轻轻点了一下水,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月听雪满足的笑了,转身走了出去,手一挥,顺带灭了最后一根赢弱的烛火。
  他黑色的袍服与夜最后的深沉溶在一起,惟袍上盘旋欲飞的金龙豁的一闪,犹如惊电破空,直直的刺痛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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