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引

第90章


他原本还不想就这样结束今夜的对话,但当她的指尖冷漠地在他的掌心放下,她淡淡地仰视他。那种淡定的锐利化作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光辉。他的心后退一步。
  “好。”她浅浅的一笑,转头望向陆伦道:“陆伦,宣皇上驾崩。”
  “是。”陆伦立即退了出去。
  “天要亮了。”军辩忽然道。
  “怕是有风要起。”她幽幽的说一句。
  “磐石自纹风不动。”军辩笑笑道。
  “谁又是磐石?”她望向他,问道。
  “我。”军辩低沉声音道。
  “那么我呢?”她抬眼望他。
  他的手忽一用力,她被带入他的怀抱。
  “我不动自然你不动。”军辩道。
  “母后——。”脆生生的一声呼唤自红烛的阴影中响起。
  易瑟的脊背不由得一僵,退开一步,缓缓的转过头来。
  一双稚儿女立在那里,月颐霜怯怯的缩在哥哥的怀里,月颐宸满眼的不可信任,且是不知畏惧,滴溜溜地望着她。
  在那目光无声的注视下,她脑中轰的一声。
  *
  人,必须活着。无问原由。
  日头刚刚升起了那么一线,头晕沉沉,五味杂陈的滋味渗入了脏腑。
  风过,窗外的竹子枝叶似纷纷急雨萧萧的一阵,在这个清冷的初夏早晨,却并不安静。
  “小姐,泰和殿已经快要炸开锅了,御史大夫萧客,萧大人在殿外等你召见,他说希望你可以去泰和殿。”云卺也是满面疲惫,语气难免有些焦急。
  “我掉了许多头发,还乱得很,你替我梳梳吧。”易瑟把目光向云卺一转,淡淡说道。袖口露出两根细小的指头,拈起断发,弹向地上去了。
  “是。”云卺立即上前拆开了她的发髻,细细的梳理起来。
  “小欢。”易瑟又轻声唤了一声。
  “奴婢在呢。”小欢立即走了过来道。
  “传话给萧客,说我身体不适,稍后一会我就去泰和殿。”易瑟吩咐道。伸出指揉了揉额头,一夜未眠,半昏半醒,头沉的直往下坠。觉得血液流得很慢。
  又撵起一根落下的发,又黑又亮无端的却落了下来。
  端起她刚剩的一杯残茶,反复旋着杯子,许久,唇凑上杯沿,轻轻地,轻轻地抿了一口……却又叹了一口气。
  “小姐在恼什么奴婢也不敢过问,只是太子奴婢有整日不见,小欢说太子不许她进内服侍,连公主也半响没有动静,奴婢真担心。”云卺担忧道。
  “他们是见父皇忽然去了一时情悲而已,他们从小就不由我带着性子静得很,不会出事的。”易瑟轻轻拍了拍云卺的手安慰道。自孩子出生她是没有亲自如何的关心过,乳母也在他们断乳后遣出了宫,这两个孩子都是由小欢照应着,此次他们是受了刺激才会如此,但她知道他们不会有意外,这点她明白得很。
  “行了,就这样吧。”易瑟看看静中的自己。一身缟素重孝,遵制,头上一无插戴,面上亦无半点妆容。那苍白荡漾的脸容,好似自坟墓中逸出的鬼魂。
  她该去做她的事了。
  泰和殿内人群骚动。
  “……皇上商朝时还精神得紧怎么这么就走了?”
  “谁知道,忽然就传出驾崩,我觉得也不简单。”
  “符大人怎么看?”
  “我觉得么……”
  “觉得如何?”那人急急探问。
  “韫将军很感兴趣么?”符扇戏篾的望他一眼。
  “国之大事,臣子自然关心。”将军冷下脸来。
  “我倒以为一个人最有可疑……” 一人嗫嚅道。
  “哦?辰远卿大人有何高见?” 符扇转过脸来望向说话之人。
  “我也这么一说而已。” 辰远卿咳嗽一声道。
  “辰大人有话不妨直说,韫将军也说国之大事,臣子理当效以已任。” 符扇沉声道。
  “是啊,辰直说,若真有什么难道要皇上死不瞑目,我等也成千古罪人。”立时旁边有人插话附和,一时到使得大殿安静下来。
  “你们说在宫内有谁最恨皇上?”辰远卿忽然问道。
  “宫中人等无一不依靠皇上,岂敢心生嫉恨?”又有人说道。
  “有!” 韫邯阗忽然道。
  众人目光齐刷刷的聚集到他的身上。
  “是谁?”符扇问道。
  “你们想想,当初的六部的一干事件与现今的皇后……”
  一时间,殿内如炸开了锅乱成一团。
  “不可能,皇上身体久病缠身已是长年累月的事,忽然宾天也无意外。”
  “不错,帝后情深恩爱谁都看得出。”
  “这也难说,自古最毒妇人心。”
  “……皇后驾到,众臣跪迎!“
  纷扰间,殿外呼喝陡起,靴声踏地,齐整而沉重地,由远及近进了殿。一时尽是敛衣撩袍之声,满殿臣士纷纷下拜。
  满殿。是沉淀着、压抑着的呼吸。
  “全起来吧。“女子的声音在沉寂中越显得冷而清脆。尖锐地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心跳。
  “刚才听见这里异常热闹,讨论的是何事啊?”女子的声音,琳琅若水石相击。
  没人出列来回应,群臣再次交头接耳起来。
  泰和殿中易瑟静静的看着众多的臣子各式姿态。
  有的弹泪掩哭,有的交头接耳,有的默不作声,有的神情凝重还有的满是神情不定,目光闪烁。怕一时也不会有个结论出来。
  “还没够么?或者我传人准备午膳与各位大臣共享?”易瑟的声音冰冷而锋利。她揉了揉疼痛的额头。这些人已习惯了被指挥怕是无人决断便很难真的论出结果来。
  一时,殿内顿时无声。
  “你们谁有问题就说出来,事务冗杂,众事待决,你们如此何时才有结果?”易瑟顿了顿,转脸望向内阁学士符扇道:“符大人,刚才见你与辰远卿大人相论热烈不知在说些什么?”
  “禀皇后,臣只是奇怪皇上为何忽然之间龙驭宾天。”符扇跨出一步道。
  “这我正要问钱御医呢。”她的目光落到了御医钱程身上。
  “皇上国事操劳,病体难愈,最近又感染风寒导致气脉受损一时急病攻心才会宾天,皇上的身体宿疾缠身早已不是几日的问题,众御医会诊皆无异议。” 钱程道。
  “符大人可还有疑问?其他大人若有疑问便尽快问,我有些乏了。”易瑟倦倦道。
  “臣等无有疑义。”众人异口同声道。
  “那就拟旨昭告天下吧。”易瑟道。
  “是。”
  诏书曰:夏夜,上病革。甚急。未及明,龙驭宾天。
  “过不可一日无君,依臣看还是早立君的好。”忽的有个声音自人群中响起,一句话颇为震撼。立时有不少的人附和。
  易瑟抬眼望去竟是韫邯阗,只是一点头道:“那各位大臣有何高见?”
  “依臣看虽有太子不过年幼无德,应找一位才德卓著之人为帝才好。” 韫邯阗踏出一步朗声道。
  “子承父业理所当然,太子虽是年幼但月迦如今百业具兴,朝上终臣皆是高德资深自可扶持太子,如此才能保万年储祥吉壤。”太史令姚遣直言道。
  “帝位自当有德者居之,前朝先皇让位贤者乃得千古赞颂,臣觉得韫邯阗将军战功卓著,久经朝政理当可以推举。”典属国晁梁沉声道。
  “哼,论战功韫邯阗如何比得纪参将军和晋亲王,论资历哪里比得符扇大人,论久经朝政哪里比得连太傅。”立即有人呲之以鼻。
  “好了,皇上还未入土你们就要翻天了么?”军辩喝一声。立时大殿内再无声息。
  “不知晋亲王对离君之事又有何高见?” 符扇的目光扫过去。
  “皇上不曾留下遗诏,本朝仅太子颐宸一脉,不过既然众位大臣各有异议此事实又事关重大还是要好好商议,如今气候渐热不宜长久停棺,依我看等庙堂大典后再议不迟。”军辩冷冷道。
  “就依晋亲王说的去办。”易瑟缓缓地站起身来道:“今天就这样吧,一切待庙堂大典后再议。回宫。”
  还不曾迈出一步,眼前霍然一黑,她往前栽了去——
  就一瞬的石火电光,额头已经撞上廊柱。火辣辣的一阵疼。
  “命陨情尽,寡落惨侧,两处消魂……”
  喊一声,然后倒在一个宽阔的怀抱里,仿佛所有力量从伤口里迅速被抽走,只是对他笑,那种濒死时超脱的笑容。一片黔墨之色里,望着空空如也,什么也不见。
  第2章
  竹叶一枝枝交叉着纠缠在高空,青绿绿的大片,几乎遮去了大半的扰人光线,整个宫群仿佛凝固在一起。风沙沙一阵响过去,溅起几点风尘滚得不见。
  易瑟靠坐在塌旁,手中端着杯清茶,默默的半响也未见动静。
  “小姐,晋亲王在殿外侯见。”云卺犹豫了片刻后终于走过去说道。
  “便说我昏睡未行吧。”沉默了良久,易瑟方幽幽道。
  “回说你不想见我不是更加直接么?”军辩带着嘲讽的声音随着他的脚步与袍角的飘动声而来。
  “云卺,去泡壶好茶来。”易瑟一边吩咐,一边起身朝军辩走去道:“你看我蓬头垢面,衣衫不整,面色猥黄如何见得了人,何况是你?”
  “是么?听你刚才的语气倒象是厌烦我呢。”军辩的唇角勾起一个似是而非的笑,自顾在一旁的椅上坐下。
  “厌烦是有,却绝不是你。”易瑟在他身旁的椅上坐下后又道:“群臣疑着是我害死的皇上,我如何不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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