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书店老板

第11章


 
我蹲下去,才觉着冷了。 
我回去穿上衣服,到取款机取了钱,打的去车站,我一定得去找他。在车上我问司机去上海多少钱,司机说平时两百新年翻倍,我习惯性杀价,两百八成交。我想那小子说不定也会打车去上海,不知有没给别人斩。 
我打了电话回家说去进货:“有个大片枪版刚出来,抢手得很……对,只有上海进得到,今天都不定拿得到,可能后天回来,我在同学那住……对,搭朋友顺风车过去……车旅费省了,对。” 
挂了电话,我想到斌斌说的,他比我小,却比我想得多。 
我有父母,我时时都牵挂,他们更是为我活着。他和我,他就没想过长久,怪不得那么敢,直接就来表态示好……想着我又打了会儿瞌睡。 
到了上海,从新客站下来,我想想也只能先到他公司和宿舍去瞧瞧,死马当活马医了。还是年前的样子,公司所在的大厦索性关了门,宿舍住了别人。 
我知道找到他,简直不可能。可是,我总得做些什么啊。 
我怎么就让他离开我,我怎么就失去他呢。除了父母,他是我最亲的人了。我还得等,就算他犯了案子,兴许还能逃回来,或者再关进去,或者…… 
坐在他宿舍对面的“咯咯鸡”,点了一斤白斩鸡,吃啊吃,好像总吃不完。上上回来上海和他吃饭,好像就是昨天的事,他还拿了手机……手机! 
我又打他那个停了很久的号码,死马当活马医。 
竟然通了,我心都停跳了。 
接电话的是个男人,声音很哑,没等我说什么就问:“找沈斌?” 
“是,你是……” 
“你到保利美公司楼下等。” 
挂了。 
我有点愣神,是不是黑社会?我对黑社会的了解仅限于电影,最近的是《暗火》,梁朝伟剥别人指甲,剁手指……打个寒战。 
我在中午刚去的大厦下面等了俩钟头,不见人找我,冻得够呛。我再打电话,“机主已关机”。又不能不等,到便利店买了面包茶叶蛋填肚子,妈的,那一斤鸡才吃了一半儿! 
又等了快俩小时,这儿不是闹市区,天又冷,街上都没什么人了,我低头看表,都九点多十点了。放我飞机?玩我? 
斌斌在哪儿呢…… 
被风吹得脸上都麻了,我不停跺脚也没用,正想要不要再去吃点东西,一辆小面包车开过来,经过我面前,门拉开了,我被拉了进去,门又关上了,车又开了。 
真像演电影。 
车里开了空调很暖和,大概经过改造,驾驶座和后面隔开了,后面车厢前后各三个座位中间留了块空。拉我上来的是个瘦高个儿,我被他按在前面的座位上,他就在我旁边坐下来。 
我刚坐下,车里边开了个小灯,我看清我对面坐了个男人。长相没什么特别,推了个平顶,小眼睛,鼻子很挺,脸上有些麻子,里面穿个黑T恤,外面敞着件皮夹克,大概三十多年纪。只是没什么表情,坐那儿像是入定。 
“你谁?”他看着我,听声音就是接我电话的。 
“我姓钱,我是沈斌的朋友。” 
“卖碟那个?”还是没半点表情。 
“不是卖,租碟……” 
“你把斌子弄进去的?” 
“不是,我……” 
“不是?”那人小眼睛里有点讥讽,可面部还是没表情。 
我没说话。 
“你找斌子干吗?” 
我记得斌斌跟我说的,就尽量少说:“他回来看我,突然走了,我就来找他。” 
“你害他蹲大牢他不宰了你还去看你?”他嘴角微微牵起。 
“我不是故意害他,我跟他关系还行……” 
那人不看我了,低头掰起指头,咯吱咯吱响,半天:“你要说实话。”又抬起头,我吓了一跳,眼睛,盯着我,我就觉得透不过气。是不是非常没用? 
他是不是就是对斌斌有恩的那个大哥? 
我咽了口水,刚想说—— 
“我想听实话。”他翘起腿,又提醒我。 
“沈斌年初三来找我,他受了伤,又发烧,还没好就走了,我就来看看他。” 
他闭起眼睛,我刚想问沈斌在哪儿,坐我旁边那人突然拿了什么东西抵在我腰上,我一看是把枪,是枪! 
“小子,你老实点儿。” 
“我说的是实话。”声音竟然有点抖,我知道自己没种,可我控制不住自己。 
毕竟是一把枪啊。 
车突然停下来了,我也不知道开哪了。他们要干吗?杀人灭口,黄浦江抛尸?沈斌怎么了,他怎么了? 
“你们要干吗?我就是找沈斌的,我想让找他回去。” 
对面那人听了这话坐起来:“他没老没小光棍一条,你要他回哪儿去?” 
“我看他做保安老出事儿,他又刚放出来,我怕他做错事再给弄进去。我给他找了个工作,总比,总比在外面好。” 
那个人又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抵在我腰上的枪一直没动,棉毛衫因为背上的冷汗全都粘在身上。我又想到老爹老娘,我要死了,那是一尸三命啊。 
他又没什么表情,死死盯着我:“沈斌今天回来说不想跟我干了。” 
他不想干了?他回来是不想干了?为我么? 
那人朝我身边的高个儿递了个眼神:“把你身上那个拿给他看看。” 
高个儿好像顿了一下,从地上一个包里拿出个东西扔在地上。 
一根指头,指根还有血。 
“斌子自己剁了右手的这个,”那人比了比自己的食指,“没了这个,就不能开枪,废了。你到底干了什么,他去看你回来就这么做?” 
地上那个,是他的食指。 
他昨晚上问我,哥,我走黑道你就不疼我了? 
我扑到地上去拿他的手指,兴许还能接上去的,他够苦的了,不能再成个残废,都是我,都是那些混蛋! 
高个儿揪着我衣服要把我揪起来,我也不知哪来的劲儿,也忘了他拿着枪,拼命挣扎,左手朝他乱挥, 右手拾起了地上的指头。 
冰冰的。 
头皮一阵发疼,高个儿改揪我头发,肚子上被他膝盖撞了一下,痛得肠子都翻搅起来。我想我今天在劫难逃,手里冰冰的他的手指,痛得要命的时候,我突然想,也许,也许斌斌他不干,他们就把他……不然他们哪来的手机卡……我正好打电话,他们又来杀人灭口…… 
难道我又害死他了。 
他死了? 
简直是没顶的黑暗,我拿着手指毫无章法拼命挣脱揪我头发的人,冲向对面的魁首,对,就是他。 
还没走出一步,一个东西砸到我嘴上,是枪柄,被打掉一颗牙。又一脚,我摔在地上。 
把牙吐出来,也不觉得痛。 
是的,斌斌,他……被他们杀了。 
他死了。 
他们再来杀我。 
他死了。 
我全乱了,脑子里什么断了:“你们这帮流氓,他是一个小孩儿,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你们还逼他卖命,什么盗亦有道,狗屁,你们都他妈不是人,给他点小恩惠,他就傻得给你们送命,他不愿意你们就杀他,不是人,畜牲都不如,全家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不是人……他妈的,全家不得好死,我操……” 
我不知道我骂了什么,大概一辈子没这么骂过人,我想他们也不见得听得清楚,我边骂边哭,哭得特别大声,哭得声嘶力竭,鼻涕眼泪流了一脸,也是一辈子没这么哭过,难过得想把肠子都扯出来,我还想好好疼他一辈子的。 
没什么的,老爹老娘,租书店,黑道白道,都无所谓啊,只要你还活着。 
紧紧握住他的指头。 
只要你还活着啊,我什么都愿意,什么都可以不要。 
只要你活着。 
呜呜—— 
骂了哭了好久,没人搭理我。 
头发被揪住,我头抬起来,那个魔头就蹲在我面前,在笑。 
“嚎得这么惨,你死了爹娘么?” 
妈的,我操你姥姥,哭得头昏脑胀,我好像是给了他一拳。竟然打到了,看他捂着嘴,好,打到了。 
结果后脑勺又给来了一下,鼻子磕在地上,热热的,出血了。 
“妈的,你嚎什么,大哥又没说斌子死了。”高个儿恨恨地说。 
“你先下车。”那个魔头发话。 
没死,他没死。 
我愣愣的。 
捏了捏手里握得都有点热的指头,还能接上去,二十四小时内,还能接上去。 
不对啊,斌斌吃鸡的时候,舔手指,指头是很长很细的,我上他的时候,按他的手,比我长很多,可手里的手指又短又粗。还有,手里的指头指面有厚茧,斌斌哪有,手指很滑的…… 
我把指头扔在地上,向已经坐回到座位上的魔头喊:“这不是斌斌的指头,你们到底把他怎么了?” 
那个人竟然又笑,脸给我打肿了,还笑。 
他说:“你连这个都能看出来?” 
我慢慢撑起来,浑身痛得不行:“你管我,这不是他的指头,他人呢?” 
“你自个儿都没命了,还管他?”他从上面盯着我,表情有点古怪。 
突然他点了烟,抽了一口,递给我。 
干吗? 
不过我还是接过来,吸了两口,平静了点。 
“你,”他顿了下,看我看着他,才接下去说,“是斌子的相好吧?” 
相好?那么明显?我撇开头去。 
“哟,臊什么?” 
他们会不会利用我威胁沈斌啊?我一惊:“我是他哥,什么相好不相好。” 
那人闷闷地笑,又拿出烟猛抽。 
有那么好笑么……要么抽了他的烟,觉得他或许没我想得…… 
“我说呢。” 他又拿出根烟,点上,吐出口烟。 
“我到南方这些年,哼,就没见过几个男人,都没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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