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要下山

    夜色之中，她看见那个人冲她招了招手。
    元朗的唇殷红无比，像是朱砂轻点。他的眉峰高挺，愈发显得整个五官深邃而锐利。
    他站在那里，犹如站在云端，只让人不敢接近。
    她听见他的声音从夜空之中传来，“小狐狸，上来。”
    尽欢也不含糊，当下双臂一振，脚下腾空，飞身到了元朗的身边。
    她稳稳落在了树枝上，轻轻一点，那树枝竟然一丝都不晃动。
    尽欢盯着他身边的酒壶，道：“元少侠这个时候还要喝酒，就不怕妖怪突然显形将你我给吃了？”
    “我今日在这里布下了结界，已经打草惊蛇，想必这两日那狐妖都会躲在某个角落里疗伤，不会再轻举妄动。”
    尽欢顺势坐在高高的树枝上，摇晃着双腿，然后将酒壶抱在怀里，自顾自的饮了一口。
    一股腥甜又火辣辣的感觉瞬间充满了心尖，像是刀子一样烧她的心。
    尽欢忍不住啧嘴，“好辣的酒。”
    “喝不惯？”
    尽欢摇头，“爹爹不许我碰酒。”
    说到这里，尽欢脸上泛出柔和的笑意，“但爹爹不知，其实阿姐早就带我喝过了。阿姐常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早死晚死都得死。”
    元朗微微一笑，“你阿姐听起来，像是个妙人。”
    尽欢摇摇头，想起阿姐一贯的做派，后背发凉。
    那个没良心的冬菊，也不知道自己走后，她会不会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
    元朗摇晃着酒杯，“这世间的好酒，当属桃花岛的妙真上神亲手酿制的一朝一夕。”
    “为何叫一朝一夕？”
    “因为喝她一杯酒，便要睡上一天一夜。”
    尽欢眼睛一亮，“真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品尝。”
    尽欢很想问他那些传闻是否属实。
    可是她又不敢忘记他杀那些妖怪时候的场景。
    这个人仿佛长了两张面孔。
    一面是温柔仁慈的元朗，一面却是暴虐无情的夜神。
    她按住了心中的疑问，却是不敢问。
    罢了罢了，反正元朗这样高高在上的上神，也不会和他这青丘的小狐狸成为朋友的。
    她若是不知好歹问起鲛人族长明灯的那些事情，元朗恼羞成怒将她给杀了怎么办？
    元朗却已然看见了尽欢的脸色，当下问道：“为何魂不守舍？”
    尽欢问道：“听说你逼死了你的妻子灵汐公主。”
    元朗瞳孔瞬间缩紧，黑白分明的瞳孔里渲染出一种阴森之感。
    四下的风开始猎猎作响。
    仿佛天地感应到了他的心绪，不过一瞬间，他们头顶的夜空便被乌云遮蔽。
    黑云压城。
    尽欢抱着酒坛子往后退了一步，连忙道：“你若不想说便当我是喝醉了胡言乱语酒后乱性。”
    元朗神色转冷，“谁告诉你我的身份的？”
    “没有谁。是我刚才突然想起了。”
    似乎怕他不相信，尽欢又补了一句，“我先前便觉得元朗这名字有些耳熟，只是不敢问罢了。夜神大人威名远播，常被拿来吓唬青丘的小妖怪们。”
    元朗听完这话面色稍霁，似乎是信了。
    他斜着眼睛看她，“你都听说了什么？”
    尽欢面有难色，“反正不是什么好事儿，你不知道也罢。”
    元朗此刻却不作声了。
    两个人隔着一米的距离，夜风从两人的缝隙之间吹过，风过无痕。
    元朗的眼睛里是尽欢看不懂的沉重，“传闻中的我是什么样子？”
    尽欢当然不能这么傻。
    她当下摇头，“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否则我就小命不保了，落得跟那些鬼市上的妖怪一个下场。
    元朗的语气不容置疑，“说。”
    尽欢认真想了想，在脑子里斟酌了一番才敢开口。
    “传闻中你百战百胜，道行高深，暴虐残忍，长着三头六臂，杀妖如麻。”
    尽欢本来以为元朗听了这些话会生气，谁知他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
    尽欢皱了皱眉：“就没了？你都不为自己辩解吗？”
    元朗转过头来，唇边挂着一抹似笑非笑，“若传闻都是真的呢。”
    尽欢摇摇头，“传闻中只要妖怪落到了你手里，便别想活着回来，可是我还活得好好的。”
    元朗道：“我修行有六万年，你是唯一一个从我手里逃过的妖怪。”
    尽欢惊讶道：“当真？”
    说完这话尽欢自己都还有一丝后怕。
    元朗手上杀过妖怪的不说有一千，可至少也有一百。
    可只有她尽欢福大命大，到现在还活在这个世上。这可真是他尽欢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呐。
    尽欢又问，“可为何人人都说你暴虐无情。”
    元朗反问道：“我为何要在乎妖的看法？”
    尽欢自讨了个没趣，她暗自嘀咕道：“就算你不在乎，可我还是觉得你不是传闻中那样的人。”
    元朗看着她，月色淡淡笼罩在少女的身上。
    她的眼睛弯弯，有一分娇媚，一分天真，一分纯净。
    风轻轻吹起她的发丝，有一缕长发拂到了他的脸上，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觉。
    他想要伸手去握住她的长发，可是却忍住了。
    尽欢问道：“你当真不在乎天下人怎么看你的吗？”
    元朗反问道：“我应该在乎吗？”
    尽欢点头：“当然。”
    “我在青丘是最丑的小狐狸。每次他们笑话我的时候，我都觉得十分伤心。若别人冤枉了你，误解了你，你都不会伤心的吗？”
    元朗竟然还认真的想了一下，随后他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有些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他不愿意去伤害这样一个纯净的元神。
    他只是低声道：“想要成仙，第一步便是舍弃了七情六欲。这七情六欲都没了，谈何伤心？”
    尽欢皱了皱眉头，“修仙修仙，就不是把人修成一个木头吗？我看还是当妖怪最好。”
    “为何？”
    “因为所有的人都觉得妖怪就该是坏的。如果我们坏事做绝，旁人也无话可说，只会说妖本性如此。可若是我们一心向善别人又会说这妖怪很有悟性。这样说起来，无论妖怪做了什么。旁人都不会说三道四。”
    元朗淡淡的嗯了一声，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