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穴(又名萤之痛)

第21章


他向蔡修女反复询问教堂的秘密,蔡修女想起那秘密的来历,曾在一刹那间想将那故事和盘托出。现在想起来,幸亏忍住了没说,否则,安崎仁济只会死得更早,而且,死的将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
   安崎仁济之所以被杀,还是因为他离真相已经切近。他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线索,一步步挖出了秘密,就在他将所有发现串连在一起的时候,恶魔终于再没有兴趣旁观下去,于是借那泼皮张超之手,杀了安崎仁济——蔡修女至今仍相信,张超顶多是垂涎安崎仁济身上的那点日元,或者是那块古董价值的金表,抢劫是种可能,但这小子从来没有杀人的胆量。恶魔附在张超身上,张超才会有亡命徒的行径,就像恶魔附在前几任住持身上,导致了那些离奇死亡。
   显然,要想一切太平,就不要去触及那秘密。
   可是,为什么今天,我变了主意?
 
   是最近那些无比血腥的谋杀吗?虽然没有太多的理由相信它们和本教堂的秘密有任何关联,但蔡修女心中,有种莫名的恐惧——绝非对恶魔的恐惧,而是对两者之间有可能的关联而觉得恐惧。
   不但是因为到目前为止的三次血案,都发生在大半个世纪来就一直流传的“鬼地”上,更因为一件她至今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关键的事:那第一名死者,叫黄诗怡的女孩,夏末的一天,也曾来过她的教堂,询问过那个秘密。
   也许,是到了该将这个秘密揭示的时候了,向公安谈谈吧,说不定能阻止血案的进一步发生,挽回更多的生命。即便代价可能是自己失去生命。
   此时,蔡修女虔诚地祷告着,请上帝原谅她多年来的懦弱和名利心的侵蚀——患得患失的心态,使她成为恶魔的奴隶,保守着那个秘密。
   祷告后呢?也许就是自己的归宿。如果恶魔要兑现它半个世纪前的警告,也只好随它去吧。耶稣当年受什么样的苦?她的牺牲,只要有所值,也是功德。
   正祷告着,那扇半开着的教堂侧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黑影出现在门口。蔡修女心一沉: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在黑暗中处得久了,她的老眼早已适应,此刻逐渐看清那黑影,心头沉得更厉害:“原来真的是他!”
   关键推开教堂的边门,原以为会看到触目惊心的一幕,但谢天谢地,老修女仍健在,只不过有些古怪地跪在黑暗中祷告。
   大概最触目惊心的部分,就是蔡修女身上那一袭白色教袍——这白袍,和“它们”显示出那未来受害者身下的白大衣,乍一看何其相像。
   “你又来干什么?!”蔡修女厉声喝斥着,“快走,这里的门,这里的墙,不是你翻来爬去的游乐场!”
   “我……我担心您有生命危险。”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关键抹去额头冷汗。
   (屠杀真的已经开始?在哪儿?)
   他连忙又拨通了专案组的电话,接电话的又是巴渝生。
   “什么?没事儿?我马上就要到了,见面再说。”巴渝生的声音里倒并没有不快,公事公办的调调。
   (在哪儿?)关键几乎可以肯定凶杀的发生,同时又多么希望事实证明他的错误。怎么解释那几乎已经清晰可辨的女子的脸,虽然他不认为自己认识这名正遭杀戮的女子。这又不符合规律了,他一直以为,被害的,都是他认识的人。
   他至少认识那双眼睛,悲愤的,怨毒的。
   也许,所有无辜受害的人,都有着同样的眼神。
   他呆立了半分钟,转身向教堂的铁栏门走去。
   “你叫关键?”蔡修女忽然问。
   关键应了一声,疑惑地又转过身。
   “这是封给你的信,不知为什么会放在我的信箱里。好像有人知道你要来。”蔡修女从袍袖中取出一个牛皮信封。
   关键觉得浑身的血骤然涌入脑中:来了,恶魔的留言,死亡的语气。
   祭台前的灯被拉亮。信封上是打印的“致:关键”三个字。信封里的纸上,是张打印的简图,和关键片刻前画的那张“江京十大鬼地”分布图如出一辙。只是在这教堂的位置上,打着两行小字:
   “你找对了地方,却找错了方向。”
   这是什么意思?找错了方向?
   从医院宿舍到教堂,基本上是往(西)北,“方向错了”,莫非自己该向南?
   向南,除了黄诗怡被害的江医解剖楼,就只有一个鬼地:竹篮桥!
   “什么?竹篮桥?”巴渝生在手机那头迟疑了一下,“不管在哪儿,你先在教堂等着我,我们先确保蔡修女的安全,我会尽快通知竹篮桥派出所……喂,你还在吗?”
   手机里传来一阵摩托车引擎的轰鸣。
   沿着银鳍河飞驰,离竹篮桥不远的时候,关键就看见桥头的警灯闪烁。他知道通江区公安分局或者竹篮桥派出所的民警一定已经接到了巴渝生的通知,不知道是否已经发现了尸体——他全身的疼痛在路上达到顶点,他甚至被迫停下车,在路边捂着头蹲了很久。此刻疼痛已逐渐退下,头脑也清醒了许多。
   他关了引擎,犹豫了一番:如果凶杀已经过去,也许,自己该彻底淡出现场,让公安局进行第一手侦破。
   可是,他还是不能完全理解,竹篮桥就是一座桥,露天,没有黑而长的走廊,即便有人被杀,也不会像以前三起凶杀案那样的剖尸,因为即便凌晨,偶尔也会有车辆和人迹,在桥上用那样的作案方式,无异自我暴露。
   这样的想法立刻被否定,他的心又开始狂跳。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黑影,钻到了桥下!
   原来竹篮桥本是座经典的石拱古桥,过去一直不允许机动车辆往来。这些年来,由于它连接着江京的主要路段,其地理位置对运输和交通至关重要,不可能再禁止机动车通行,市政府只好在古竹篮桥的边上建了座新竹篮桥,这样可以将道路扩建的工程减少到极限,整体美观上有破坏,但至少保护了文物建筑,又发达了交通。新竹篮桥的主要功能是承载交通,所以采用稳固的双层结构,下层并非用来通车,只是提供更大的受力面。也因而形成了一个类似夹层的空间。
   那黑影正是钻进了那个桥下的夹层。
   杀人的好场所。
   关键驱车赶到桥的侧面,匆匆停下摩托,飞奔向桥边。
   可他又犹豫了,如果“它们”给自己带来的剧痛感是准确的,这么急着冲进去又有多少意义?不如向警察们解释清楚。
   这时,“它们”又出现了,仿佛在告诉他,他的思路永远会慢半拍。
   他又看见了铁架上的白衣女子!面目也越来越清晰。
   也许,这次来的还不算太晚,也许,还有生命可以被救回。
   他知道,这时分秒必争,如果再和警察们解释,会耽误最关键的时间。于是他扬声叫:“桥下,到桥下!”然后,飞快地爬进了桥下夹层。
   桥下层的空气里,夹杂着霉味、腐烂味、排泄物味、鱼腥味,令人作呕。关键举着手电,飞快向前走,忽然觉得胸口一痛,知道凶杀开始了。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手电光所照到的,却是凶杀的结束。
   黑暗中,一个架子上横陈着一具被彻底剖开的尸体,看得出,是名年轻女子,身下,是件白大衣。“它们”永远不会错。
(   天哪,她会是谁?)关键不愿去联想。
   他战抖着走到架子面前,女子的额部被锯裂开,面目已经难以辨认,但他基本可以断定,不是自己熟知的人。
   他忽然感觉前面有人在跑,忙将手电照去。光线微弱,但似乎能看出正是刚才钻进来的那人。他甚至觉得那背影见过不止一次。
   在哪里见过?
   关键叫着:“站住!”追了过去。
   那人又跑了几步,前面手电光闪耀,一定是有警察从桥的另一侧追下来。那人跑到墙角,突然蹲身,拉起了地上的一块水泥板,钻了下去。
   关键随即赶到,掀开的水泥板下,是平静的银鳍河,溅起了一丛水花。
   将关键按住的刑警,臂力惊人,双手如铁钳,将关键的肩头捏得生疼,但和此刻“它们”对关键的折磨相比,黯然失色。
   熟悉的剧痛,爬过一根根肋骨,已经在腹部蔓延。
   你们想要什么?
   关键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念头,竟觉得也许从那洞里跳下河,会是此刻的最佳选择。
   死亡刚刚发生。死亡还在继续!
  “放开他!”传来巴渝生的声音,“关键,你怎么知道是这里?”
  “我正好看到刚才那个人……”
  “通江分局的警力已经在沿河搜索,这次,你的‘目击’似乎不完全准确。”
   你找对了地方,却找错了方向。
   你找对了地方!
   “我的‘目击’很准确,”关键忍痛说,泪水忽然涌了出来,“但我们总是慢了半拍。晚了,晚了……”
   巴渝生先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看过关键递过来的那张纸,喉结艰难地动了一下,他拿起对讲机,叫了两声“小沈”,又哑声对着手机道:“老陈,请你立刻赶到圣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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