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穴(又名萤之痛)

第29章


于是他只好就近爬入了一间小屋。
  一阵怒吼传来。她在确保两条走廊内没有人的情况下,一定会先仔细搜索走廊两侧的屋子,这给了他一定的时间,可以继续沿着另一条走廊前行。越深入,千叶文香需要越多的时间找到他,拖延了越多的时间,增加了被营救的机会。于是,当千叶文香的脚步声从岔口匆匆经过后,关键爬出了小屋,向着地下建筑更深处爬去。
  关键连滚带爬,到了另一个岔口,他就地一滚,开始在另一条走廊爬行。滚爬了一阵,耳中传来脚步声,似乎是向这边过来了,他立刻爬进了旁边的一间空屋。
  脚步声走远了。关键舒了口气,轻轻推开屋门。
  一道手电光正照在他的脸上。千叶文香又挂上了优雅的笑容,却比任何时候都恐怖。
  千叶文香蹲下身,手电光聚在灰黑的水泥地面,关键这才看清,一道血迹从门外延伸而入。原来自己身上已多处磨破,细心的千叶文香顺着关键的血迹,发现了潜逃的囚徒。
  她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在血迹上抹了一道,又伸进嘴里吮了一下,笑着说了一句什么。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关键仍是毛骨悚然。
  如果关键能听懂千叶文香的那句话,只会更增惧意。“原来你的血也是咸的。”
  千叶文香读到了任教授在一小圈同行内部发表的一篇论文后,惊叹:“这小关键果然不是个普通人!”稻本宏允冷笑说:“关键,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此时,千叶文香终于知道,至少,关键的血和常人一样,也是咸的。她从腰间解下一条铁链,将关键的双腿和屋中铁床的床腿绑在一起,套上了一把锁。又柔声说:“好,我再去去就回,我答应你,这次一定不会去那么久了。”
  关键虽然听不懂,还是心头一颤。疼痛也乘虚而入,他几乎要叫出声。
  他知道,这是畏惧的疼痛。
  果然,千叶文香很快就回来了。她竟然用一个小推车,架着一个大铁台子。千叶文香将台子从小车上移了下来,打开细铁链上的锁。拖起关键,往台子上推。
  当关键终于平躺在台面上的时候,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很悲惨。因为千叶文香随即又将刚才那细铁链绑紧在他身上。
  千叶文香在小车上打起另一个高功率的充电电筒,屋里亮堂了许多。
  千叶文香拿过一柄手术刀,几刀下去,关键一头浓密的黑发已几乎剃净。然后是一阵马达声响,千叶文香手中已多出一只小型无绳充电电锯。她在关键的头皮上轻轻一吻,轻声说:“我只打开你的头,一定会轻轻的,不弄痛你。”
  关键逐渐可以看见电锯的锯齿,慢慢靠向他的前额。
  他这时才又想起,“它们”果然都是对的,那一排铁台中,有一个就是自己的死床。
  “砰”的巨响竟盖过了马达声,关键侧目看去,只见一个人影从身后将千叶文香压倒在地,另一个人影夺过千叶文香手中的手术刀,用日语怒喝着。
  “车田先生,井上先生!”关键暗叫“好险”,知道今天的考验总算可以告一段落。
  千叶文香怨毒地看着来人。“看来谣言没有错,你,和稻本宏允,果然是极端科学组织的人物,你……你是想解剖关键!”井上仁的声音微微颤抖。
 “不准确,我只是想剖开他的头而已。”千叶文香的话像是从地狱里传来。
  车田康介将关键扶下铁架,一眼看到小推车上的一个小蓄电电热恒温箱,又是一凛:“剖开头……那又是为什么?”
  “跟你们这两个书呆子有什么好说的,我要的是他的脑,整个的脑!”
  井上仁说:“我想起来,稻本曾有过一个很具争议性的理论,认为特异功能者的脑组织移植到其他人脑中,说不定能让受体也产生特异功能,莫非,这就是你们的计划?”
  两位记者扶着关键,千叶文香被自己的那根铁链捆住了肩臂,跟在后面慢吞吞地走着。车田康介告诉关键,山下雄治不久前打电话给两人,似乎有重要的事情商量,却突然煞住了话头,近乎粗鲁地挂断了电话,引起二人猜疑。两人在研究所大楼里仔细寻找了一遍,想起山下雄治曾提起通往美术馆的地下通道,便找了下去,正巧看见那个电梯。两人不知道怎么开电梯,便从缆绳爬下。所幸没有来晚。
  关键说:“我感觉,系列杀人的,说不定就是千叶文香。”
  车田康介突然一拍脑袋:“这么要紧的事,应该通知警方。”他掏出了手机。
  关键说:“这么深的地下,手机难道还有信号?”
  车田康介摇头说:“你真说对了,一点信号都没有。”
  说话间,又回到了那间屋子。两名记者看到山下雄治等人昏睡不醒,无奈地摇摇头。
  井上仁问:“开手铐的钥匙呢?”
  千叶文香冷笑说:“你们有本事自己找,就在这屋里。”
  两记者四下仔细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串钥匙。车田康介说:“千叶文香,请你不要和我们做游戏,这不是玩笑,你不要一错再错。”
  “你们能把我怎么样?想触犯法律?”
  车田康介和井上仁对视一眼,这两个书生,显然一时不知所措。
  关键道:“还是设法唤醒山下博士他们吧。”
  车田康介道:“井上君,我先上去给巴警官打个电话。你翻看一下千叶文香的包,看是否有麻醉药的解药。”说着,匆匆离去。
  井上仁举着手电,翻看着千叶文香的那个皮箱。关键说:“看看有没有一种叫氛马择尼的药剂,应该是可以注射的。”
  井上仁翻了一阵,取出了一个小药剂瓶,又翻出了一个一次性的塑料针管,吸了一些在针管里,竖起针管,弹去气泡,又不知所措了:“该,该怎么打?往哪儿打?”
  关键道:“你可以交给我,我的手虽然被铐着,动手注射还是没问题的。”
  数分钟后,山下雄治和安崎佐智子都苏醒了过来,只是意识先逐渐清晰,肌肉尚未恢复。关键迫不及待地问道:“山下博士,究竟是怎么回事?”
  山下雄治说:“唉,一言难尽。”
     关键说:“刚才我看到那些赝品片,就想,那些陶器确实是被山下老先生转移,五年前的杀人劫匪并没有得到真品,发现真相后,一怒之下,便将赝品在这里尽数砸碎。天哪……是不是我们挖出老先生写给何玲子的诗稿后,你联想到了山下老先生自己的墓下,说不定还有秘密,去万国墓园挖开了山下老先生的墓穴……”
  山下雄治长叹一声:“罪过!”
  关键知道山下雄治默认了,又问:“可是,你又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山下雄治说:“我可以告诉你,你就会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在乎艺术品的下落。”
  大东亚药物经营局的地下工程竣工后,长期在此屯居工作的日军被命名为“秘字429部队”。4月29是天皇裕仁的生日,这支小小部队的重要性由此可见。
  那次壮丁集体潜逃事件后的处理,让山下雅广竭力思考起自己选择的道路和使命。修建地下工程的一批从陕西抓来的壮丁,因为不满封闭的生活环境和艰苦的劳作,蓄谋已久,集体出逃,在几乎成功的时候,因为卧底的特高课情报人员及时揭发,最终一网打尽,没有一个能逃出地下。部队长官安崎宗光向上司请示后,执行了一个山下雅广觉得怵目惊心的决定:全体出逃壮丁,集结入新盖好的毒气试验室,成为第一批毒气试验品。
  六十五名活生生的壮汉,十余分钟后就全部停止了挣扎。
  从此,噩梦开始反复在夜半来访。
  在此之前,山下雅广接受的是全面的人体生理和细菌学研究训练。他已经有了信念,解剖台上的活人,和自己需要忍受的残酷场面,都是为科学献身的一部分,为天皇和日本国尽忠的一部分。幼时的教育,在医学大学里和陆军军医学校里得到加强,山下雅广对自己的职责深信不疑。他要做个坚定的男子汉,对国家和社会有所贡献的杰出人才。
  可是,对这些逃跑壮丁的处罚,分明是赤裸裸的屠杀。
  “一是警告,按中国人的说法,杀鸡给猴子看,这里还有至少两百名劳工,”安崎宗光感觉出山下雅广的沉闷,“二是惩罚,你知道的,我们日本国之所以能夜不闭户,就是惩罚严格鲜明的结果;最主要的,是为了我们这个使命的秘密。”
  竣工后,集体屠杀结束后,一切平静了。
  山下雅广对自己选择投身的事业的热情将他拉入麻木不仁的状态。他甚至参与了许多次的活体解剖——事实上,“秘字429部队”里,这个地下建筑中,解剖学和病理学基础最扎实、解剖刀法最精良的,正是外表儒雅的山下雅广。
  被活体解剖的“马路大”(对受试验者的称呼),他们的挣扎,他们的嘶喊,他们愤怒和怨毒的眼神,都在“屡见不鲜”后成为麻木情感的遗弃品。
  来江京前,作为石井四郎中将要重点提拔的军医人才,山下雅广曾在其他部队见习参观过,他发现,“秘字429部队”前半年的研究工作,和其他细菌战和化学战部队并无太大不同,黑木胜和安崎宗光也都没有向他提及“秘字429部队”的“秘字”究竟在哪里。
   直到那个秋天。
  那是个阴郁的深秋,久不见天日的山下雅广换上便服,来到地面,呼吸着湿冷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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