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与天使

第16章


那滩干了的血迹在我眼前一晃而过,它正好从我的车旁擦 
过,尽管是一晃就过了,可它却那么清晰地停留在我视线里,我眨了一下眼睛, 
它才离去。还好,我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出现,我没有料到自己会那么地害怕 
那滩血,为什么就没有人清除它呢? 
整个上午,我的心情矛盾得很,我既想知道这件事是怎么报道的,但我又 
不敢去买早报。就如一个成绩优异的学生把自己擅长的科目考砸了,他想知道 
自己究竟砸成个什么样子,可他又没有勇气看他那份已被老师批改的试卷,但 
如果那份试卷离他不远,而且周围没有一个人,那他应该会跑去看那份试卷, 
否则,他就胆小虚荣到荒谬的地步了,所以,在中午时,当办公室里所有的同 
事都走了后,我立即偷偷地跑到订了早报的同事的办公桌前,小心翼翼地拿起 
了报纸。我本来不知道那则消息会登在哪个版面,我只是随便用眼睛往上面找 
的,可竟然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想要寻找的东西——昨日下午六点至六点半时 
间段,在本市二环路上发生一起车祸,肇事者已逃走,现场还有一名被害者的 
家属,系盲人。 
 
这结果不太糟糕。不知那个学生在看了自己的试卷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则报道简直就是为了照顾我而写的,它特别声明是在六点到六点半时间段, 
却不说是六点钟左右,还有,我们公司下班是5点半,而我一般用20分钟就可 
以回到家,但是,我昨天撞人又是在六点以后,因为我下班后用了二十多分钟 
在商场买了件礼物,而我买东西的事有谁知道?有谁在意?这真是天意。如果 
报道上面写成5点半到6点,那我可就? 
 
我将报纸小心地放回,然后带着喜悦回到自己的桌上。不过,我在给自己倒 
茶时,手还是有一丝的颤抖,不知是兴奋还是仍有点害怕。当一口热茶进入喉咙 
后,心就平静了一些。我仔细回忆我早上进办公室时的情景: 
在我进办公室前,我就告诫自己一定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要像以往一样 
微笑着同他们打招呼,可等我一走进办公室,我根本不能有效地控制自己的行为, 
我几乎用呆板的表情同几个同事打了招呼,有的就干脆没去理睬,而且,我在同 
他们打招呼时也不敢直视他们的眼睛,但在打过招呼后,我又悄悄地看他们,看 
他们有没有露出猜疑的目光,事实上他们都在专心致志地工作,根本就没有在意. 
 
坐下来后,我又将他们一个一个打量了一番,做在我后面的,我就借伸懒腰 
而侧过头去看。没有人盯我!可我忽然想起,他们可能还不知道那件事呢,等 
他们知道后,会问我吗?他们知道我是走那条路回家的。 
在八点半钟时,邮递员送来了报纸,办公室里有一半人订了报,我是属于另一 
半的。我开始紧张了,他们都订的是本市的早报,按理说,昨晚的车祸一定会报道 
的,记者怎么会放弃这么好的一个能拿稿费的机会呢? 
我不时注意那些拿着报纸的人,看他们的反应。五六分钟后,他们都放下了报 
纸,都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中。实际上,他们可能都没有在意那则报道,或许没 
有看到,或许看到了也不以为然,因为这样的事其实一点都不稀奇,而且,似乎是 
理所当然的。而我之所以会在意,会陷入了恐惧中,会顾虑重重,是因为我是肇事 
者。 
 
我这么仔细地想了一番后,心里便踏实多了,他们都没有注意,别人也不会怎 
么注意,至于警方,每天的案件那么多,他们也没有多少精力放在这宗毫无线索的 
车祸上的。可我在踏实之后,心里却像有什么东西折腾了一下,很难受。我只好往 
自己的心里塞上我不能不留下来照顾***理由,马上似乎好受了些。我想我应 
该尽快忘掉这件事! 
 
可我一坐到自己的车上,心里就有一丝的不快。我把车开得很慢,等到了那段 
公路,我心里时刻警惕那滩血,浓浓的血,怎么不叫人难受?但我一直回到家后, 
都没见到那滩血,它已经被人清洗了。回到家里后,我呆呆地坐了半个小时,是体 
味紧张后的轻松,还是心有余悸,自己也弄不清楚。到了车祸后的第四天下午,我 
驾着车经过那条路时,不由得笑自己:不就是撞死一个人吗?看把你吓得!现在 
不是什么事也没有了? 
上天还真会折磨人,先是让我辛辛苦苦地从精神的折磨中平衡下来,然后又用巨 
大的刺激,好比几十万伏电压的刺激打破了这种平衡。 
 
(五) 
我刚把车停在院子里,却见到那个盲妇既被害者的妻子从我的家里出来,她头 
上戴着白色的孝帽,肩上背着半袋子米,奶奶正跟在她身后。 
奶奶对她说了声:是我孙子回来了。她只是哦了一声。奶奶又说:以后 
走累了就来这里歇息。她答应好,仍手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朝院外走,每一步走得 
那样的艰难。我不敢再朝她看了,过了几分钟后,我才从车上下来。我一走进屋 
里,奶奶就对我说:阿勇,你还记得这苦命的女人吗?你小时候,她还给出你算 
过命,可前不久她丈夫却死了。 
那她真是可怜。 
也不知是怎么死的,她不说,我也不便问。 
哦。 
 
我不免有点鄙视自己,我竟然是如此的胆小,她只不过是来我家讨孝米(我们 
那儿的一种习俗,在亲人死后四十九天内,家属要在一百户人家讨齐一百斤米,俗 
称"百家暖",好让亲人的亡魂心甘情愿地带着温暖去阴间报道,不要恋恋不忘曾在 
阳间留下的恩怨情仇),习俗有时也可以寄托人的一种感情,在无鬼无神论流行 
的今天,我们仍保留着这种习俗。 
 
晚上,我依然先陪奶奶看电视,等我上床睡觉时,阿琪打来了电话,她说她这 
几天和一帮朋友到处玩,好做个毕业纪念,大概还要玩一个星期,才能到我这里 
来。我看着那天我买给她的礼物,是一条18克的白金项链,想象着她戴上它时的美 
丽. 
我忽然把牙齿咬得响响的,天意!一却都是天意!幸好她没有回来!幸好她打电 
话提醒我!这项链可有购买日期的,它关系到我那天回家的时间!把项链毁掉后,我 
感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我体内盘旋.小不毁,则乱大谋. 
 
一个星期说长也不算常,转眼就过去了。我已经恢复了平静,恰好今天我们休 
息.她说她那趟火车中午就到,可我等到下午四点多时,她仍没有来,打电话也 
打不通。我打电话到她家里,她妈说根本不知道她今天要回来,我不想让她的 
妈妈担心,就说我记错了日期,还以为她今天会回来。她妈妈笑了,肯定是在 
笑:我这未来女婿对我女儿还真痴迷,就像那老东西当年对我一样。 
我想阿琪可能是没有挤上火车,便独自回家了。 
我刚回到屋门口,就听到客厅里有电视机的声音,奶奶白天是不会看电视的, 
难道是阿琪回来了?这下我可要先装出一幅沮丧的样子走进去,等一见到她, 
就立刻把兴奋喜悦的表情露出来,她是学心理学的,不免有点职业病——喜欢注 
意别人的一举一动,好揣摩别人的心思。 
 
这可是个高超的拍马屁的方法!我没有做戏的天赋,但这些年来在与客人谈业 
务上,做戏做惯了,也培养了一点戏感,所以很容易就装出了沮丧的神情。 
然而,等我走到客厅里时,我并没有把沮丧转化成喜悦,不过沮丧还是顷刻就 
消散了,我还打了个寒战。 
奶奶,我回来了。我说话倒很自在,其实,我们在台上或者在异样的目光 
下说话不自在,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那些目光令我们胆怯。此时,并没有什么目 
光射向我。 
阿呆,这就是上次的那个阿姨,她姓刘。 
刘阿姨,您好。我发现自己的声音很甜. 
坐在奶奶身旁的盲妇朝我点了点头,她脸上努力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可却不自 
然,显然她还没有从丈夫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来。 
阿勇,你陪刘阿姨聊天,我去做饭。 
奶奶,还是我做饭吧。 
那好吧。 
 
我不愿,也不敢同刘阿姨聊天,但是,我做饭时,又有了新的顾虑。她们肯定会 
扯到车祸上的,她们会不会联想到我呢?但也说不准,对于她的悲伤事,奶奶或许会 
故意撇开不谈的.我其实根本就没有必要担心这些,奶奶并不知道我那天回来的 
具体时间,要是那女人问我那天回来的时间,我完全可以说成是5点50分左右,她看 
在***份上,应该会相信我,而奶奶,也当然会相信我. 
 
我做饭的水准不差,但平常都是让奶奶做的,这并不是我不懂得孝顺,恰好这点 
可以证明我懂得怎样孝顺,孝顺并不是一味的给长辈物质上和精神上的照顾,或许, 
一个老人,她更想还能够为自己的孩子提供物质上和精神上的给与,而不希望自己 
只是孩子们的一个负担,这才让她感觉到自己活着的意义—— 
他们都还需要我,我并不是一个废人——所以,我才让奶奶每天为我准备晚餐,或 
许,最让奶奶高兴的是:虽然我眼睛看不见,可我还能做常人可以做的事情. 
 
我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后,一桌饭菜就弄好了.我在心里计算着,等会儿不要和那 
女人做在一块,不要同她说话,奶奶说过,盲人只要听过一次别人的声音后,在半年 
后也能够分辨出来.撞死她的丈夫时我并没有说什么话,她应该不知道我的声音,但 
也不能排除悲痛会给她强大的感知力,据说,那是种超自然的力,比如,你的亲人被 
人谋杀了,当你看到凶手后,而那时你还不知道他就是凶手,但你会在那一瞬间有种 
强烈的感应,很有可能,在事后,你静下来后仔细地回想,就会怀疑他了. 
我走到客厅门口,一下子愣住了. 
(六) 
语言有时的确是种可怕的东西. 
对了,您的孙子是不是每天下班后都会开车经过那条路?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