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有点惨

96


    我满腹疑团,一头雾水。
    他死告活央,苦苦哀求着我相信。就差以死明志磕死在这牢狱中。
    我实在是想要真心实意的相信,但这与我往常知晓的事宜截然不同且相悖。
    只能抿着唇不作答。
    他倒比我先想开,往后退了几步不再相逼。
    哀哀欲绝的靠着牢壁蜷缩成一团,开始气喘。似乎是从肺间咳出的悲鸣吟泣,引啸惊天动地的咳嗽哭喘,将将在下一秒背过气一般。
    让人耳不忍闻。
    我竭力抬起半身想看看他怎样。但因气力殆尽只能软绵绵的瘫倒在地,抽搐的挣扎了两下。
    好过了一会儿,他渐渐没了声息,唯留些断断续续的呓语。
    阒寂暗牢内,除了我急促的呼吸声。再没了他音。
    不察自己何时再睡过去。等一觉清醒,外面燃烧的白烛只剩点微弱火苗,被涌入牢狱内的风快要熄灭。
    老头又恢复如常。正拿了白饼往汤水里泡放。
    见我醒来,端着碗拘谨不安的靠近。
    手垫着我的后颈,助我能仰高了头,喝到他独家酿造装满碎饼的涝水汤。
    “小主子,你且将就着喝点。”
    腹中早已饥肠辘辘,我也顾不得他的称谓如何,口一张狼吞虎咽的将碗中汤饼食尽。就算呛到咳喘,也舍不得吐出半口。
    平心而论这是我这么些年喝到的最为难咽的食物。
    也是我滴水未进两日后的救命稻草。
    我不胜感激的冲他道了句“谢谢!”
    他腼腆一笑:“小主子能喝下去便好。这宗人府不比外头,你先将就将就。”
    言罢,他兀自沉默了会,小心翼翼的问道:“我听这里的公公说,小主子你…你犯大不忌伤了伤了陛下?”
    提及伤心往事,明是不久之前,却让我感沧海桑田,恍若隔世。
    我道:“是。”
    他汲汲皇皇道:“小主子你怎会?这行刺皇上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大将军可知?”
    父亲远在南阳几年来也无书信。我也不知他知不知道,但若他知我现今这般惨状。定会来救我!
    我否决道:“他不知。”
    老头附和的点了点头。神秘兮兮道:“大将军若是知道了。定不会让小主子你受这般的委屈!”
    他笃定的话语更为我加持了信心。
    我嗯道:“肯定的。我阿爹可疼我了,他要是知道了,一定会为我报仇雪恨的。”
    愈到自己受苦受难之时愈会想念家中的美好事宜。
    真不知我当时作何想的,同大哥信誓旦旦大放厥词。
    最终换取这般咎由自取的结局。
    老头显然认识我的父亲。多加夸赞。等我从悔恨里醒悟清醒过来。
    他还在吹捧道:“大将军是我见过最为伟壮的男子。娘娘亦是崇拜的很。她常说,这世间唯她大哥是真真正正顶天立地的大男儿。是蜗居在皇宫中,只会寻欢作乐的皇帝比不得的。”
    “我还听娘娘提起过你。”他语气更欢快了些。“那日大将军传信过来,说夫人又怀胎一个。娘娘接信后可欣喜了。她甚至为你缝制好了小虎头鞋。”
    他伸出手来比划了下。两只不同长短的手指比出个一尺的距离来,高兴道:“就这么小的虎头鞋。说等小主子你出生后,就送回南阳去。可是啊……”
    他话不再说。我也猜测到了结局。
    可是在这一年内贵妃娘娘薨了。死在初春的艳阳天里,举国哀葬。
    我仔细算来。贵妃死的年头和我刚刚出世的年岁碰上。
    只是家里的人实在和贵妃扯不上什么干系。阿爹也从不提他有妹妹一事。
    我叹了叹。拍了拍他又开始不断因哭泣不断抽搐的肩膀。
    实难想到究竟了怎样的主仆情谊。让他记了十八年。这十八年内还日日受折磨。
    他拿脏的看不出颜色的衣物擦尽面上泪水,涂抹的更加黢黑。
    狼狈道:“让小主子你担心了。我……我没事!”
    我能信他的张口就来就奇了怪了。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如果现在林觉死了,我也会伤心掉眼泪的。”
    拿林觉举个例。也许有咒骂的成份。但若他真真因我这语暴毙身亡,我定会伤心到掉眼泪。
    他又惶恐道:“不可!小主子不可直呼陛下名讳!以免惹来杀身之祸。”
    我好笑道:“杀身之祸?谁人不知进了宗人府,生不如死。既然都这般了,那杀身之祸又算得上什么?”
    这话说完。他与我两人都久久一言不语。
    宗人府的阴冷黑暗印刻在宫中每人的心间。倒现在我都不知进了宗人府的憬妃是死是活。
    也恐不久后。我就会同憬妃那般。彻底消失在这后宫中。无人可记,无人可念。
    可悲可恨!
    良久后,他道:“小主子,可想逃出去?”
    我无甚欣喜回他,“怎么逃。如何逃?”
    他挠了挠头发。“老头子我倒是有个办法。只是需得小主子你忍着些。”
    我又问:“什么办法?”
    他道:“这宗人府折磨死透的人,为了给宫中不积怨,都会扔去乱葬岗。到时需要小主子您。”
    他人即地狱:
    晷景迟暮,血轮郁结絪缊,呈绛湘混糅,缓降地线。我履砾碛,远眺千嶂朔漠,萦天风沙。在一望无际的断壁残垣,毁隳狼藉中,逐步渐趋昏沉的朝着无远弗届的尽头行去。
    赭黄光晕予我衣裳耀甲,覆盖蓼蓝辉寂,似燃炬烬灭,复又浴火涅槃,焕泽新生。金乌易逝,却不吝啬炽热温暖,即便落幕韶华,仍不遗余力释放终末光华。照亮我,反衬我。将它的仅剩无几的温存皆数消耗,化为无功而返,而后遗憾退场。
    只待暝夜跋扈垂压,赋世晦暗与混沌,蕴养危机与恐惧,让蛰伏在青天白日中的野兽重临弑杀。这是血腥的开端,亦是我日久岁长,司空见惯的世界。而这黑暗中,有一弯皦皦明月。散放清冷光辉,微映前路昭昭。
    我执握冷锋,身负月光继续足下路程。顺着战火燎烧的痕迹和哀嚎余音续存的地界走去。与人众,黎明,安全背道而驰,用利刃开辟和屠杀。将所排斥厌恶的生灵尽数噬于剑下,浇灌剑身,迸溅属于胜利者专属的血浪。
    沿途的层雾叠卷缭绕细砂积于眼前,欲拒还迎般的警惕恐吓我,兀鹫振翅啁哳,孤狼长啸停伫荒漠的边隅虎视眈眈,露出晶绿的双眸,预兆死亡。但这并不能阻碍我的征伐,无知且愚钝的生物,是我不屑挥剑的准则。
    属于我的目标正潜藏在周围的困囿之地,它窥伺忌惮我,无一往直前的勇气,存活在夹缝空隙,活像蚍蜉游蚁,蓄势待发的不痛不痒。它将自己困顿方寸,却异想天开般的想摧毁我。
    在自信从不战胜理智前,我回望了过去。往昔场景走马观马般的闪烁在眼前,幼时琳琅满目的饰品玩具付诸一炬,转而盈手的是一把接一把卷刃老旧的兵戈。天伦之乐的亲情旧爱,在欲望滋生的力量面前不值一提,我斩下腌臜的头颅,任秽血侵染。所有的血足被我亲手葬送,唯独她。
    泼墨暗夜,云蔽赤月。她惊惧强掩悲痛的质问,“为什么?”
    我看着她,平静淡漠的叙诉了一段故事,其后轻而易举的折断了常伴她身边的剑,曾与我切磋较量的剑,曾令她意气风发,绝世无双的剑。
    我舍弃所有,开始流荡。魔种咆哮嘶鸣,浓重血腥经过剑刃洗礼归咎大地。我寻寻觅觅,追溯本源。
    希冀一切的灾难源头由我终结和掌握。
    可这目标太过遥远,现存的我正身处幻境,暗中侦测的人踏出了它进攻的第一步。意欲将我迷失,我嗤讽举持长剑,划开这与世隔绝,唯我的黑暗幻境。无人能阻,无人能敌。不明它为何贸然催动进攻,但这是令它与世长辞,追悔莫及的一步。
    等夤夜稍过,晚阑即出。它死霜霰已集。而我,看见了一个孩子。
    被阵法压溃,摧心剖肝,痛苦不堪的孩子。
    他撕心裂肺嚎哭不止,渴望用泪水换得求生和怜爱,可这旷无人烟的废墟,只有我。
    自顾不暇,懈于拯救的我。
    直到他悲嚎道:“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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