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女致富手札

第一百零五章第一刀


    李杰眼底平静无波:“本王自然想过万般可能,但此事非做不可。”
    几日前,贼军跨越岭表,进犯福建。亲近田令孜一派的镇海军节度使高骈,因为之前在浙东大破黄巢,被任命为淮南节度副大使。不但负责主持节度使事务,还掌控了江淮盐铁转运的职权。
    江淮本就是富庶之地,盐铁更是朝廷税赋的大头,此时被高骈掌握的话,只会让田令孜一派越发强大,朝廷却愈发空虚。
    圣人信任田令孜,李杰却不敢将性命交到他手上。因此,除掉孙放一事势在必行。
    这是李杰头一次向杜宝珠讲述朝堂之事,就是这样沉重的话题。杜宝珠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是未来人,知道此段历史的走向。高骈和李杰所料的一样,居功自大,正是他刻意纵容,才让江淮防线形同虚设,让义军迅速挺·进长安。
    如果能提前阻止此事,或许真的可以保住长安?
    当然,这机会并不大,但自己已经被逼上贼船,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杜宝珠咬了咬唇:“我可以出面对付孙放,但光靠现在这点证据还扳不倒他。殿下可有后手?不妨一道告诉我。”
    李杰眸光闪了闪,最终还是开口:“还有一个卖糖饴的小贩,他曾见过两名死士出入孙府。”
    也就是说,现在有人指证凶手,有人能证明凶手与孙放有关。但,这些证据都太脆弱了,如果刘仲方坚持歪屁股保护孙放,完全可以说杜宝珠制造伪证。
    必须有来自上方的压力逼刘仲方秉公办案……李杰是指望不上了,他拐这么多弯,逼她上船,就是不想在明面上和田令孜作对。
    杜宝珠白如编贝的牙齿在丰润的唇上咬出深深的印记,低头思索片刻,才抬起头:“殿下可否安排我与太子宾客郑畋见上一面?”
    郑畋就是前一任的宰相,五月里因为是否授予黄巢节度使的问题,与宰相卢携在中书省大吵一架,双双被李儇罢了相,如今正在东都洛阳任职。
    他虽然被贬了职,但并非真的失势。杜宝珠记得,黄巢打入京城之后,就是他收拢被冲散的军队,带领众人大败义军。
    此人性情正直,不畏田令孜的权势,或许可以借他的手向刘仲方施压。
    “郑畋?”李杰原本微垂的眼眸忽然看向杜宝珠:“本王记得,你对朝堂之事并不怎么关心,为何会突然提起他?”
    已经被逼入局,躲是躲不掉了,杜宝珠现在只想加大己方获胜的砝码,不得不向李杰透露一二。
    但真话是说不得的,只好借用阿耶的名头:“我耶曾经夸赞过郑宰相,说他最是刚正不阿,敢当面驳斥田令孜。有他盯着,田令孜便不敢包庇孙放了。”
    “哦?”但李杰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闻言立刻眼角微挑,看向杜宝珠:“可郑畋如今只是太子宾客,身无实职,他能拿什么和田令孜对抗?”
    “郑相被贬作太子宾客,只是圣人对他与卢携殿前失仪的惩罚,并无大过。等圣人气消了,自然会恢复两人的官职。朝中还有许多郑相门生,只要他肯搭理此事,自然有人将此事呈给圣人。”
    ‘叩叩’,李杰轻轻敲了敲扶手,目露沉思。好一会儿,才道:“好,既然你信心满满,本王便替你引荐一回。”
    东都洛阳与西都长安相距三日路程,杜宝珠连夜回家备齐车、交代后续事宜、安抚崔氏。
    好不容易得了崔氏放人,第二天一早,便带着鹿鸣陈鸟来到如意茶肆。
    “杜娘子。”一身白衣的裴沼正在门口等她。
    裴沼今年二十出头,却因为体弱久不见阳光,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一身白衣当风而立,宽大的衣袖被吹得翩翩飞舞,着实有几分谪仙的清雅之气,难怪能迷倒一众长安少女。
    杜宝珠却对这样的病秧子不感兴趣,并不为所动。她伸长脖子朝左右望了望,不见李杰的踪影:“裴郎可知道寿王殿下如今在何处?”
    裴沼眨了眨眼,轻咳一声:“某便是替杜娘子引荐之人。”
    裴沼的祖父是名相裴度,不光官当得好,诗也写得好。晚年与后世闻名的白居易、刘禹锡等人交往颇密。
    如今虽然裴度已经过世,但裴家的声望还在,由他向郑畋引荐杜宝珠的确合情合理。更何况,两人之前还有一段‘仰慕’的关系,凑到一块儿也不算奇怪。
    杜宝珠略微一想,便理解了李杰的安排:“那就辛苦郎君陪我走一遭了。”
    “不辛苦。”裴沼勾了勾唇角,笑容仿佛春风:“此事本就是我们连累了你。”
    杜宝珠却看不见,只顾着朝路边看:“裴郎可有准备马车?”
    裴沼还是头一回将风情卖弄给瞎子,不由愣怔。愣过之后,却是洒然一笑:“自是准备了,咱们这就出发?”
    “出发吧。”
    这回不是采办货物,没什么值钱东西。杜宝珠也就没带多少人,除了鹿鸣陈鸟之外,只雇了几个相熟品行信得过的武师作保镖。
    一众人轻车便行,日夜兼程,总算按时赶到洛阳。顾不上欣赏洛阳城的繁华,在客栈略微修整之后,杜宝珠便向郑宅递了名帖。
    郑畋居住的宅院不大,连门房在内不过十来个仆从。
    领路的青衣小厮规规矩矩将人带到待客的花厅便退下了,一道响亮的男声骤然在屋内响起:“原来是裴小友!”
    杜宝珠闻声望去,只见一个六十来岁身穿文士袍的男人大步向他们走来。
    这位宰相和她预想的似乎不太一样,身上丝毫没有文人的酸腐气,反倒姿态洒脱,精神矍铄。
    难怪皇帝都跑了,他还能收拢残部和黄巢一战。
    杜宝珠对已经溃散的唐王朝没什么好感,但对能在危难时挺身而出的侠士始终抱有崇敬,不然当初知道自己成了杜让能的女儿之后,也不会绞尽脑汁拯救杜家。
    等裴沼做过介绍,她便恭恭敬敬地行礼:“见过郑公。”
    郑畋低下头,仔细打量了杜宝珠一眼,精亮的眼眸立刻变得犀利无比:“不知小娘子风尘仆仆前来,找某有何要事?”
    任谁被一个不认识的小女娃找上门,都会觉得奇怪。杜宝珠来这小半年,对这样的目光早已习惯,闻言便老老实实将自己如何招惹上官司,又如何追查发现真凶是被田令孜保护的第一皇商一一交代清楚。
    最后才道:“奴前来拜访郑公,并不光是担忧自己被冤枉,而是担忧若是本本分分做生意比不上花钱结交圣人身边的近臣,长此以往,风气败坏,既不利于国,也不利于商,只怕国家灭亡在际!”
    “你好大的胆子!”郑畋猛地瞪眼,声音仿佛雷鸣一般轰轰作响:“黄口小儿,竟然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裴沼没想到杜宝珠一上来就敢说‘灭国’的话,也是一惊,赶忙挡在中间打圆场。
    杜宝珠却不畏惧郑畋的目光,仰着脸看回去:“国家不是被我这样的小儿‘说’灭亡的,而是上位者在其位不谋其事‘做’灭亡的。如今局势如何,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又何必怕我说呢?”
    “郑公……”裴沼难得丢掉翩翩的风度,在中间左右为难:“杜小娘子年轻气盛,所言有失冷静,还请您见谅……”
    “哈——”郑畋却忽然朗声大笑起来。
    他虽然年过六十,但笑声依然豪迈,震得杜宝珠耳朵发疼。裴沼也傻眼了,郑公这到底是赞同杜宝珠的话,还是不赞同?
    笑过之后,郑畋捋了一把杂乱的胡须,正色问道:“小娘子此行应该不光是为了和某说这几句话吧?你打算怎么做?”
    “奴想借此扳倒孙放。”
    “哦?”郑畋挑了挑眉:“孙放乃是圣人钦点的皇商,你可知道折了他的后果?”
    杜宝珠点点头,目光深沉。
    李儇被田令孜养得不知世事,不理朝政,整日和江湖艺人混作一团。长安左藏、齐天等库的金币全都被他拿来赏赐乐工、伎儿了。
    若是扳倒孙放,李儇没了玩乐的花销,只怕受罪的还是京城的百姓。
    “尽管如此,你还是要扳倒孙放?”
    杜宝珠仍旧点头:“奴前几月坠过一回马,腿上受了重伤,伤处发了脓。医正为了替奴治疗,用刀割了腐肉。虽然割肉时很痛,还留了许多血,但结果是奴的伤势痊愈了。”
    “若是担忧割脓会痛会流血,就仍由脓处留在腿上,只怕最后别说一块腐肉了,就是整条腿都保不住。”
    “孙放,就是割掉大唐脓疮的第一刀。”
    “好一个第一刀。”郑畋眸光渐渐缓和,忽然问道:“你是兵部员外郎杜让能的女儿?”
    “奴正是。”
    “好,好,好。”郑畋笑得越发畅快起来:“群懿养了个好女儿,京兆杜氏不愧为百年名门,教养子弟果然有一套。”
    他大袖一挥,转身跪坐在堂中:“来来来,你且仔细讲讲你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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