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周善本的汇报,齐全盛嘴角带着讥讽的微笑:“……善本,照你这么说,重天同志很给我们面子喽,啊?我们的同志想什么时候见田健都可以,那么,克鲁特先生算不算我们的‘同志’呢?是不是也请克鲁特先生到专案组驻地和田健会谈啊?重天同志很有想象力嘛!”
周善本面呈难色:“是啊,克鲁特先生前天还打了电话过来,你看怎么办呢?”
齐全盛没好气了:“善本,你别问我了,就好好执行重天同志的指示吧!不过,昨天重天同志找我通气时,我也当面告诉重天同志了:既然这个田健不能放,那就尽快判吧,把此人的犯罪事实早一点公布出来,给克鲁特先生和那些院士、学部委员们一个明确交代,免得他们再替这个犯罪分子说话,四处骂我们摧残人才,影响我们镜州改革开放的形象!”
周善本解释说:“齐书记,也不能说重天同志这么考虑就没道理,那个重要知情人杨宏志一直没找到,田健的问题现在还真说不清哩,都觉得田健可能是被人栽赃,可就是……”
齐全盛桌子一拍:“——可就是找不到那个杨宏志!这可真怪了事了,啊?明明有人亲眼看见杨宏志被省反贪局的人在蓝天集团门口抓走了,镜州老百姓都知道的事,他刘重天同志偏就不知道!”哼了一声,“我们那位陈立仁同志到底想干什么呀?啊?他这个省反贪局局长称职吗?当年让他到市党史办做副主任他还委屈得不得了,满世界骂我,从镜州骂到省城!”
周善本也有些疑惑了:“齐书记,你的意思是说:杨宏志现在在陈立仁手上?”
齐全盛摆摆手:“善本,我可没这么说啊,一切以重天同志的嘴为准,现在他的嘴大!”
周善本想了想,劝道:“重天同志恐怕也有不少难言之隐,案子总没查清嘛。”
齐全盛笑了笑:“那就按他的意思彻底查嘛,就是涉及到我家小艳,也别客气,该抓就抓,该杀就杀,共产党人嘛,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可以押上去,何况一个犯了罪的女儿!”
周善本苦着脸:“齐书记,你别净给我说这些气话了,我周善本不是个落井下石的人,不行我就退出,这话我也和重天说了,这……这夹在你们两个领导当中,我……我太难办了!”
齐全盛拍了拍周善本的肩头:“善本,你是厚道人,我和重天同志都不会让你为难,蓝天集团这烂摊子也只能由你收拾了,重天同志信得过你,我齐全盛也信得过你!我有些情绪,也希望你理解,你说说看,啊?这么一种局面,让我怎么工作?一个市委书记说话像放屁!”
周善本搓着手,很有感触:“是的,是的,你这处境太难了,怎么办都不好!”
齐全盛往沙发上一躺:“不管不问还不行吗?善本,以后有事,你就找重天吧!”
周善本也在沙发上坐下了:“齐书记,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是那种不管不问的人吗?你真不管不问,我这里就通不过!镜州搞到今天这一步容易吗?谁没付出心血?尤其是你这个市委书记!走到哪里,在任何人面前,我都这么说:没有老齐,就没有现在这个镜州!”
齐全盛动容地看着周善本:“善本,刘重天一到镜州你就去找过他,是不是?”
周善本也不否认:“齐书记,我这不是为了你,是为了镜州工作大局,也是为了重天。”
齐全盛叹息着:“我知道,都知道,你这个人啊,心底无私啊!”
周善本迟疑了一下:“不过,齐书记,我也得和你交交心:白可树、林一达这两个人你真用错了!还有小艳,肯定被白可树拉下水了,小艳当初就不该到蓝天集团去做一把手。”
齐全盛郁郁问:“善本,这些话你为什么不早说?啊?为什么不早一点提醒我?”
周善本又搓起了手:“齐书记,你想想以前的情况,轮得上我说话吗?白可树、林一达,谁不是能说会道的主?再说,我又是重天提名上来的副市长,你眼里能有我?能让我把个副市长干下去就不错了。就说廉政模范吧,齐书记,你今天也和我交交心,是不是存心整我?”
齐全盛犹豫片刻:“也不能说是整你,倒真是想晾晾你,这还是白可树的主意。”
周善本手一摊:“齐书记,你说说看,这能怪我不提醒你么?你问一下赵芬芳市长,对小艳的任职,我是不是在市长办公会上婉转地表示过反对意见?白可树当场让我下不了台,赵市长也不给我好脸色,还警告我,要我摆正位置。”他摆摆手,“算了,都过去了,不说了。”
齐全盛黯然了,怔了好半天才说:“直到出事以后我才知道,从赵芬芳到白可树,都把我家小艳捧在手上玩,背着我和市委给她办了不少不该办的事,到底把我架到火上了!”
周善本安慰道:“这你也别想得太多,谁办的事谁去负责,包括赵市长。”
齐全盛盯着周善本:“善本,你说一句实话:小艳找没找过你?你替她批过条没有?”
周善本想了想:“找过,是干部安排上的事,我嘴上答应考虑,实际没办,后来这个人调离了我的分管口,到市地税局做副局长去了,哦,就是前年受贿被判了五年的那一位。”
齐全盛赞许地看了周善本一眼:“你做得好,如果赵市长、白可树都像你这样坚持原则,我哪会落到这种被动的地步!”拍了拍周善本的手,又说,“善本,当初评你这个廉政模范,我是拿你开玩笑,可我没想到,你这个廉政模范还就是过得硬!我们镜州因为有了你,才留住了点形象。如果干部队伍都是白可树、林一达这种人,我哪还有脸面对咱老百姓哟!”
正说到这里,赵芬芳敲门进来了,说是要汇报一下国际服装节的筹备情况。
周善本站了起来:“齐书记,赵市长,那你们谈,我走了。”
赵芬芳笑眯眯的:“哎,善本,你也一起听听嘛,怎么一见我来就要走?”
周善本笑了笑:“不了,手上一摊子事呢,都乱成一锅粥了!”
周善本走后,赵芬芳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依然笑眯眯的:“齐书记,国际服装节筹委会昨天开了个大会,因为知道您在和重天同志商量重要的事,就没请您参加。情况是这样的……”
齐全盛挥挥手,打断了赵芬芳的话头:“赵市长,这事别向我汇报,你去向重天同志汇报。你是聪明人,不是不知道,重天同志名义上协助我主持工作,实际上是在镜州垂帘听政,他怎么定,你们就怎么执行,工作上还是要讲效率,不必在我这里过一道手续了。”
赵芬芳愣住了,不无委屈地看着齐全盛:“齐书记,您……您这是怎么了?”
齐全盛心里道:怎么了?你赵芬芳难道不清楚?事情一出,你以为我这个市委书记问题严重,要下台了,啥事都不通气,不汇报了,还在我家小艳身上大做文章。省委书记郑秉义来了一趟,没宣布撤我的职,你又笑眯眯偎过来了,你这个同志还有没有人格?有没有政治道德?和善本同志怎么比?嘴上却笑着说:“赵市长,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啊?不认识我了?”
赵芬芳叹了口气:“齐书记,我是怕你产生什么误会……”
齐全盛往沙发靠背上一倒,表情严肃,打着公事公办的官腔:“误会什么呀?啊?一个班子的老同志了,都知根知底的。镜州目前情况比较特殊,需要重天同志把关,省委决定非常及时,非常正确。重天同志不仅是省纪委常务副书记,还当了这么多年市长,完全有能力把各方面的工作抓起来嘛!你们**这边一定不能给重天同志出难题,一定要维护镜州改革开放的大局,维护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哦,对了,我刚才也这么和善本同志交代了。”
赵芬芳只得正面理解了:“好,齐书记,您这个指示精神,我到**那边传达。不过,秉义同志代表省委说得很清楚:重天同志只是协助您主持工作,所以,该汇报我们还得汇报!”
齐全盛呵呵笑了起来:“好,好,赵市长,只要你不嫌烦,不怕影响工作效率,只管汇报好了!反正没有重天同志的态度,我不可能有什么态度,我可得带头摆正位置哟!”
赵芬芳像没听见,摊开工作日记,头头是道地汇报起来。
齐全盛坐在沙发上眯着眼,一副似听非听的样子。当赵芬芳汇报到要在国际服装节上搞大型焰火晚会时,齐全盛本能地想到了安全问题:前年那届国际服装节就在焰火上出了问题,一发失去控制的劣质烟花弹差点落到贵宾观礼台上。齐全盛眯着的眼一下子睁开了,手也挥了起来,本能地想提醒一下女市长,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何必呢?这又不是他个人的事!
赵芬芳发现了齐全盛的这一番动作表情,问:“齐书记,你想说什么?”
齐全盛掩饰地笑道:“没什么,没什么!”站了起来,走到饮水机前,倒了杯水,放到赵芬芳面前,“赵市长啊,我看你说得口干舌燥,想给你倒杯水,哦,喝口水再说吧!”
赵芬芳端起水杯象征性地喝了口水,又说了下去:“第一场大型焰火晚会计划安排在开幕式晚上,闭幕那天准备再安排一场。秉义同志既然表态要和关省长一起来,估计会来的,就算开幕式抽不出时间,闭幕式总会来,两场焰火晚会肯定能让省委领导同志看上一场……”
赵芬芳的汇报进行了约莫半个小时,时间并不长,齐全盛却觉得十分漫长,不时地看表。
九点二十分,汇报总算结束了,齐全盛礼貌地送走赵芬芳,马上把秘书李其昌叫了进来,让李其昌通知市委值班室,说是自己身体不好,要去医院吊水,安静地休息一天。
李其昌啥都有数,二话不说,摸起电话要通了市委值班室,把齐全盛的交代说了。
值班的一位副秘书长照例问了一句:“齐书记要到哪个医院吊水?”
李其昌不耐烦地说:“还有哪个医院?当然是人民医院!”
齐全盛觉得这回答不妥,瞪了李其昌一眼。
李其昌明白了:“赵秘书长,你别多问了,有什么急事找齐书记,就打手机吧!不太急的事就先别汇报了!另外,这事也要保密啊,若是大家都到医院看望,齐书记就没法休息了!”
放下电话,李其昌提起齐全盛已收拾好的公文包,随齐全盛一起出门上了车。
车从镜州人民医院门口驶过时,根本没停车,齐全盛命令司机直开镜州机场。
这日上午十时二十分,一架南方航空公司的波音767由镜州机场拔地而起直飞北京。李其昌随齐全盛一起上了飞机,司机却将车摘了车牌停在机场,在机场宾馆开了个房间住下了。
很明显,这一切都是事先精心策划的……金字塔大酒店是镜州市仅有的两家五星级酒店之一,硬件设施比另一家中外合资的五星级酒店欧洲大酒店还要好。地上建筑二十四层,地下建筑三层,顶层和下面客房完全隔离,设有四套欧美风格的总统套房和一个空中游泳池,其奢侈豪华程度不亚于国内任何一座著名酒店。地下三层不属于酒店经营范围,是金字塔集团总部的办公区。金启明的办公室就设在最底层的D3东区,D3东区因此便成了金字塔集团的大脑和心脏。局外人谁也想不到,在这简朴的董事长办公室西侧,竟还有一大片秘密区域。这个秘密区域内设有直达深沪证券交易所的电脑机房、多功能会议室、豪华舒适的套房,和只有金启明自己掌握的集团机要资料室。
身为金字塔集团董事长兼总裁,金启明在这里镇定自若地指挥着大量热线兴风作浪,不断制造着一个个经济奇迹和神话,同时,也制造着中国经济特有的泡沫和无奈。集团的经济命运完全由他这个董事长的个人头脑决定,不要和任何人商量,只要他想干,在这里一声令下,集团各条热线便会像利剑一般呼啸而出,在镜州乃至在全省全国搅起一番雷电风雨,蓝天科技便是绝好的一例。两年之中,他坐庄蓝天科技,最多时调动的海内外加盟资金不下二十个亿,几次拉抬,几次打压,今日做多,明日做空,让集团谈笑之间净赚了三亿六千多万。
十年前那个镜州市**信息办公室副科级的主任科员改变了自己,也改变了世界。
赵芬芳和他“谈心”时说得不错,他今日得到的这一切,的确是靠和权力结合完成的。可这位女市长不知道,和权力结合的过程是多么漫长而艰巨,就连白可树都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白可树不是天生的贪官,记得八年前第一次送礼时,仅仅两万元,是他做客时悄悄放在白家茶几下的,白可树发现后,当晚便送了回来,严肃地告诉他:你别害我,真要为我好,就多支持我的工作,给我好好把和平小区建起来,创造一个赚钱效应,以利于新圩的招商引资,我绝不会为了这两万块钱断了自己的政治前程。两年后,和平小区建成了,他一把赚了一千二百万,同时,也给白可树创造了政绩:新圩滩涂的房地产开发热真的形成了,加之行政中心整体东移的成功,白可树得到了市委书记齐全盛的赏识,由新圩区委书记升任副市长。
也就是在白可树出任副市长不久,白可树的老婆得了癌症,他又把十万元送到了白可树家里。白可树仍是不收,但把一堆买贵重营养品的**给了他,让他报销,那堆**是三万多元。后来,白可树的老婆去世了,他又拿出了七万送去,在礼单上只记了七十元,这回白可树悄悄收了。他收购权力的第一步,和白可树出卖权力的第一步才同时迈了出去。
嗣后,白可树变被动为主动了,几乎把金字塔集团当作了自己的银行,干什么都要他付账。和齐小艳好上后,给齐小艳买皮衣,买钻戒,买法国香水,全作为礼品在集团交际费项下列支,每年不下十几二十万。这还不算,凡是白可树主抓的工作,他和他的金字塔全要起带头作用,该出资要出资,该入股要入股,该捐款要捐款。迄今为止,为白可树的这类肉包子打狗式的政绩工程,金字塔集团赔进去不下一个亿。也正因为如此,白可树才又稳步高升,进了市委常委班子,做了常务副市长,如果不是嗜赌成性,闹出这场大乱子,十有八九会当上市长。
赔进去一个亿,许多人不理解,都认为他傻,而事实却是,他这个傻人有傻福。那么多精明能干的中外客商没在镜州暴发起来,倒是他暴发起来了,白可树笔头一歪,大笔大笔的利润就轻松地落入他的腰包。权力和财富的结合,不断创造着权力和财富的双重奇迹:白可树官越当越大,金字塔集团的财富便越积越多;金字塔集团的财富越多,必然有能力把白可树往更高的权力位置上推。这是一种互利互补的良性循环。
因此,金启明私下里一直认为,他和金字塔集团的成功,并不是资本经营和商业运作上的成功,而是权力经营上的成功。他最大的本钱也不是各个银行账户上的枯燥的阿拉伯数字,而是拥有一批属于自己这个集团,愿为这个集团卖力卖命的大大小小的官员。
相对中国目前社会发展的特殊时期,聚敛财富的事业必须从收买权力,培养自己人着手。精心选择有可能进行培养的目标,比如白可树、吉向东之类,让他们一步步走上政坛的高位,拥有无上权力,然后再用他们手上的无上权力为金字塔集团的事业服务。
这种培植必须是全面的,即使倒下一个,也不应该影响大局。
白可树现在是倒了,在他的模拟政治股市上已做了摘牌处理,清除垃圾的工作一直在紧张进行,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麻烦。齐全盛估计日子不会好过,对镜州这个大案要案起码要负领导责任。赵芬芳是不是能上去很难说,——这女人精明过了头,虽说属于京股板块,却因自身的素质缺陷有可能马失前蹄,不过,因属京股板块,他还是决定在她身上试探性地投点资:手下一个副总已经带着一百万现金支票到肖兵下榻的欧洲大酒店去了,向肖兵任秘书长的老区扶贫基金会进行必要的政治捐赠。当然,齐全盛这边也不能就此放弃,就算风波过后赵芬芳上来了,如愿以偿做了镜州市委书记,齐全盛的势力也不可小视,齐全盛毕竟在镜州当了九年市委书记,各部委局办全是他的人手,忽略这个基本事实将会带来致命的灾难。
因此,对齐全盛的女儿齐小艳仍要保护,既然政治综合指数处在高风险区,他就得小心了,要分散投资。
正冥思苦想时,证券部经理的内部电话打了过来,报告说:“因为市场传闻中国证监会要调查蓝天科技的异常交易问题,蓝天科技今天一开盘便跌停板,从二十二元二角跌为二十元零二分。”经理请示:“在这个价位上是不是继续出货?”金启明早就得到了相关情报,心里啥都有数,想都没想便下了指令:“继续出,就在跌板的位置上出!”经理提醒说:“前几天中东系庄家出货,可是连着八个跌停板!”金启明不为所动,说:“那我们就再来八个跌停板吧,出,不要犹豫!”
电话刚放下,集团财务总监送来了打印好的《蓝天科技并购方案》,汇报说:“……如果蓝天科技和克鲁特合作的重组方案不能实现,那么,我们的这个并购方案也许就是市里惟一的选择了!现在不利的条件是:蓝天科技的市价太高,我们好像有巧取豪夺之嫌。”
金启明胸有成竹地说:“尘埃落定时,市价就不会太高了,我估计每股不超过十元。”
财务总监会意地一笑:“我们这么大举出货,很可能会有十个以上的跌停板。”
金启明拍打着手上的方案:“是啊,是啊,我们的账面利润可能要丢掉几千万,不过,只要能实现这个并购方案就是胜利,既救了蓝天科技,我们金字塔集团也变相上市,能圈钱了!”
财务总监提醒说:“金总,这个方案能不能实施,关键还要看市里的态度。据我所知,现在齐书记并没改口,仍在四处做工作,多方施加压力,要刘重天放田健,周善本市长好像也倾向于和克鲁特合作,我把咱们的并购方案送给周善本后,周善本连看都不想看。”
金启明笑笑:“不要急嘛,我相信周善本很快就会看的,好戏还在后面呢!”
财务总监迟疑了一下,建议说:“金总,您考虑一下,是不是由您出面去找找齐书记?请齐书记不要再管田健的事了,此人真被放出来,对我们的并购肯定不利。”
金启明想了想:“这怕不妥吧?田健现在是张政治牌,你不让齐书记打,他就不打了?别忘了,齐书记现在手上惟一可打的牌就是田健,没有充分的理由,他绝不会放弃这张牌的。我这时候找他反倒会坏事,他没准会认为抓田健的事与我们也有关,我们就说不清了。”
财务总监叹了口气:“这倒也是……”
金启明又说:“要齐书记放弃田健这张牌,就要替齐书记找到充分的理由,也就是齐书记的利益点。这事我正在考虑,也许很快就会有结果,你就不要多烦了……”
财务总监走后,欧洲大酒店的电话到了,手下那位正从事政治捐赠的副总压着嗓门汇报说:“……老板,有点麻烦啊,老区基金会的那小子胃口也太大了,开口就是一千万,还说是赵芬芳市长私下里许过他的,我这一百万的支票就不敢拿出来了,老板,你看怎么办?”
这倒是没想到的。金启明既没想到肖兵开口就要一千万,更没想到赵芬芳会许给那位肖兵一千万,看来这里面有文章。联想到前些日子赵芬芳对他的敲打,问题就更清楚了,赵芬芳不仅仅是要借他的手做齐全盛和齐小艳的文章,也许还想成为另一个白可树,——用金字塔集团的金钱力量推动她自己的政治前程。如果真是这样,对他和金字塔集团倒也是有利的。
金启明握电话的手禁不住抖了起来,在心里问自己:是不是就拿这一千万赌一把?然而,毕竟是一千万,毕竟是头一次和这位女市长打交道,还是小心点为好。再说,也不能一开头就把这个政治**的胃口吊得这么高,——今天他真爽快地掏了这一千万,明天她没准敢要一个亿;如果投资成本超过回报,这种政治投资就毫无必要了。况且,赵芬芳既不是知根知底的白可树,现在又没爬到市委书记的高位上,现在还不值这个价。于是,金启明不动声色地道:“婉转点儿,告诉那位肖兵同志,我们董事会要研究一下!”
放下电话好久了,金启明仍是困惑不已,渐渐又对自己的决策怀疑起来:苗头好像不对,赵芬芳怎么在不和他事先商量的情况下,就代他一口答应给肖兵一千万呢?当真抓住他什么把柄了吗?或者这个一心想当一把手的女人通过肖兵父亲的关系,已经被内定为市委书记了?明摆着的事实是,刘重天是为了顺利办案,才临时协助齐全盛主持镜州工作的,案子办完以后要接李士岩的班,做省纪委书记,进省委常委班子。那么,齐全盛因为镜州腐败案下来后,赵芬芳顺序接班也在情理之中。倘若真是这样的话,赵芬芳可就真是必须马上买进的绩优股了。
然而,铁腕政治强人齐全盛同志会这么快倒台吗?就算进入了政治僵死期,也要有个挣扎的过程,就像阴跌不止的股票,跌掉了底也要有个反弹嘛……想到这里,公安局副局长吉向东到了,进门就说:“金总,出大事了:齐书记失踪!”
金启明大吃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啊?消息是从哪儿来的?”吉向东镇定了一下情绪:“从赵市长那里来的,赵市长已经向省委汇报了!”
金启明怔了好半天,讷讷说了句:“看来——看来我们真要买进赵芬芳了?”
吉向东不解地问:“买进赵芬芳?金总,你什么意思?”
金启明这才发现自己失了言,掩饰地笑道:“开个玩笑而已!”说罢,建议道,“老吉,你要没什么急事的话,就跟我去休息一下!”拉着吉向东,“走,咱们升空吧!”
升空便是上楼,乘专用高速电梯到了顶层空中花园,二人在遮阳伞下的躺椅上坐下了。
目光所及之处,是市中心区一片高楼大厦构成的雄伟森林,很有些纽约曼哈顿的气派。
金启明手指着那些高楼大厦,问吉向东:“你说,镜州的最高权力当真要易手了吗?”
吉向东自己不做判断,反问金启明:“金总,你看呢?”
金启明不悦地看了吉向东一眼,一副领导兼主子的样子:“怎么又是我看?老吉,你怎么这么不长进?还是派出所所长的水平啊?我们集团可以花钱把你送到副局长的位置上,却不能用钱买点思想装到你脑子里啊!关键的时候,怎么连基本的政治判断力都没有!”
吉向东讨好地笑道:“有你大老板做判断就可以了嘛,头脑多了并不是好事哩!”
金启明教训道:“可作为我们集团培养的干部,你老吉也要帮我多动动脑子嘛!”
吉向东试探着问:“金总,你真让我说?”
金启明点点头:“说,说错了也没关系。”
吉向东这才吞吞吐吐道:“也许……也许我们该下船了……”
“下谁的船?”
“当然是齐家的船。”
“齐小艳怎么办?”
“交出去,让刘重天和专案组去依法办事。”
“我们的门户清理完了?齐小艳和白可树不会再牵涉我们了?”
“该做的都做了,肯定不会牵涉我们……”
金启明想了好半天,还是摇起了头:“那也不能这么做!齐书记毕竟有恩于我们,没有齐书记就没有我们的今天,我们不能像赵芬芳这么势利!齐小艳不能交出去,就算齐全盛垮台了也不能交,做生意也要讲信义嘛,否则,谁还敢和我们打交道?”
吉向东缩了回去:“这倒也是。”话头一转,“可金总,咱总还得支持一下刘重天嘛!”
金启明定定地看着吉向东:“啊?这倒有点小意思,老吉,说,你想怎么支持啊?”
吉向东赔着小心道:“是不是把我们公安局那位吴局长送上去?狗日的涉黑哩!”
金启明心里有数,呵呵笑了:“吴局长涉什么黑?不就是批条放了几个打架斗殴的小流氓吗?老吉,你别给我耍小聪明,你以为我看不出啊,你是想再进一步了吧?”
吉向东只得承认了:“金总,你知道的,我……我这副局长也当了四年了。”
金启明道:“不是四年,是三年零八个月,我记得很清楚!”想了想,“那位吴局长不太识相,也该让位了,不过,你所说的‘涉黑’扳不倒他!这样吧,你有空去找一下老程,他会给你一份关于此人收受贿赂的材料,好像和白可树也有关系,估计白可树在里面也会谈。”
吉向东兴奋了:“那……那可太好了,我……我马上去办!”
金启明脸一沉:“马上办什么?老吉,你先不要这么激动,更不要马上跑到刘重天那里去举报,你要置身事外,还要耐心等待!目前尘埃尚未落定,谁做镜州市委书记还不知道,你急什么?就算那位吴局长垮了,你就能上去了?谁在市委常委会上为你说话啊?你现在要给我守住阵脚,把自己分内的事情干好,该替你考虑时,我和集团都会替你考虑的!”
吉向东脸上的兴奋消失了,马上顺从地表态道:“金总,那……那我就听您和集团的安排了!这话我早就说过,不论我官当得多大,地位多高,在您和集团面前,我都是小伙计。集团培养了我,我肯定要感恩图报的,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绝不会背叛集团的利益!”
金启明很满意,拍了拍吉向东的肩头:“你心里有数就好!回去吧,继续注意齐书记的动向,了解一下,齐书记为什么要跑?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有了确切消息马上给我通气!”
吉向东点点头,转身告辞:“好吧,金总,那我随时和你电话联系!”
齐全盛的失踪是赵芬芳无意之中发现的。
向齐全盛汇报过国际服装节的筹备工作之后,赵芬芳按当天的日程安排去参加旅游工作会议。刚进市旅游局大门,省**办公厅来了个电话,说是国务院一位退下来的老同志从海南飞过来,要在镜州停一天,休息一下,希望市委、市**接待好。赵芬芳原没打算麻烦齐全盛,准备让接待处晚上安排宴请,自己陪一陪就算了。可转念一想,现在是敏感时期,齐全盛又是处于矛盾中心的敏感人物,那位老同志齐全盛过去挺熟悉,不请齐全盛参加晚上的宴会不太好。于是,便打电话找齐全盛。这一找找出了大问题:堂堂镜州市委书记竟然不见了!此人对市委值班室说去人民医院看病,可人民医院根本没有他的影子,打手机手机也关了。
赵芬芳脑子里闪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齐全盛问题严重,到底逃跑了!
偏在这时,在镜州航空公司做副总的丈夫钱初成来了个电话,说儿子的事:去年到美国留学的儿子给他老子打越洋电话要钱买车,弄得这位当老子的很恼火,要她不要再宠着儿子。
赵芬芳本想替儿子解释几句,现在也顾不上了,连连应道:“好,好,这回我听你的!”
钱初成仍在啰嗦:“……你早听我的就好了!你说说看,这叫什么事?人家的孩子出国后打工往家里寄钱,我们这儿子倒好,啥都向家里伸手,二十多岁的人了,他也好意思……”
赵芬芳没心思谈这种家务事,急着要挂电话:“老钱,家里的事你以后再说好不好?我现在有急事:齐全盛突然失踪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逃了……”
钱初成说:“齐全盛怎么会逃了?不可能!我刚才还在机场宾馆见到了他的司机呢!”
赵芬芳一怔,这才想到,齐全盛不是逃了,很可能是秘密去了北京,找老领导陈百川告状,便让钱初成查一下。钱初成那边查了一下,果然查到了齐全盛和秘书李其昌的登机记录。
赵芬芳完全明白了,再三叮嘱钱初成保密。
钱初成心里有数:“赵市长,你放心,关键时刻我不会坏你的事,毕竟妻荣夫贵嘛!”
赵芬芳掩饰道:“什么坏事不坏事?钱总,你不要瞎想!”
钱初成说:“瞎想?知妻莫如夫,我知道你要干什么!”
赵芬芳故意问:“那你就说说看,我该干什么,又能干什么呢?”
钱初成笑了:“找呗,找得全世界都知道!”
赵芬芳会意地笑问:“钱总,这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呀?”
钱初成道:“赵市长,别跟我假正经了,该提醒的我提醒了,你看着办吧!”
放下电话,赵芬芳马上行动起来,把原定两个要参加的活动全推掉了,四处嚷着市委书记不见了,兴师动众地开始了大规模寻找,口头上却说要严格保密。在赵芬芳的紧急指示之下,市委、市**两个办公厅的同志同时行动起来,十几部电话空前繁忙,秘书们人手一部电话分头联络,寻找齐全盛。在一小时不到的时间里,电话便打遍了全市各大医院,各大宾馆,各部委局办。在所谓“严格保密”的情况下,市委、市**两个大院,乃至大半个镜州城都知道了一个惊人的事实:这座发达城市的一把手、市委书记齐全盛突然奇怪地消失了!
造成了这番动静之后,赵芬芳才带着十分焦虑的口吻向刘重天做了电话汇报。
刘重天也觉得有些意外,可却没有多少吃惊,明确判断道:“芬芳同志,我看齐全盛同志不会有什么意外,很可能处理什么急事,或者躲在哪里休息了,你们不要这么大惊小怪。”
赵芬芳试探着问:“刘书记,省委是不是准备对齐全盛采取进一步措施?”
刘重天口气很冷峻:“赵芬芳同志,不该打听的事就不要打听!”
赵芬芳赔着小心解释说:“刘书记,我知道组织纪律,可在这种特殊时刻,我……我不能不多个心眼,保持一定的政治警惕性,我……我是想:如果齐全盛得到了什么风声……”
刘重天没等赵芬芳把话说完,便毫不留情地批评道:“不要没根没据地瞎猜测,这样影响不好,会造成混乱的!齐全盛同志知道后也要有意见的!赵芬芳同志,我提醒你:你是市长,还是市委副书记,不是一个长舌妇,你要对自己的言行负责任的!”说罢,挂了电话。
赵芬芳握着电话发了一阵呆:刘重天怎么是这么个态度?就这么放心齐全盛?就不怕齐全盛畏罪潜逃,畏罪自杀?眼睛突然一亮,也许刘重天需要的正是老对手齐全盛的潜逃或者自杀?齐全盛真走到这一步,刘重天就不战自胜了,孙子兵法中不就有这种高明的战法吗?
令人遗憾的是,齐全盛没有去自杀,也没有逃跑,是带着秘书悄悄去了北京,去找后台,找靠山!这个铁腕政治强人在如此被动的情况下不但没服软,没服输,显然还在谋求进攻!如果让齐全盛的攻势得手,失败的就不但是一个刘重天,还有她!她苦苦追求的“老一”梦就要泡汤了。她已经在齐全盛手下当了七年市长,二把手,早就受够了,这次的机遇必须抓住!没有谁比赵芬芳更清楚一把手和二把手之间的区别了。
一把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说一不二,意味着一手遮天,意味着指鹿为马!不是一把手就不可能有自己的政治意志;没做过一把手就等于没当过官,哪怕高居市长之位!
一不做,二不休,赵芬芳又摸起保密电话,要通了省委值班室,要求省委值班室立即将齐全盛失踪的情况向省委书记郑秉义同志汇报。省委值班室的同志很重视,问了许多细节情况,认真做了记录,最后透露说,郑秉义正在开省委常委会,他现在就去紧急汇报,让她等着。
不料,等了约莫二十分钟,省委值班室的电话没过来,倒是刘重天的电话打过来了。
刘重天火气很大,开口就说:“赵市长,你是怎么回事?怎么又把电话打到省委去了?情况你了解清楚了没有?告诉你:我刚和齐全盛同志通过电话,他和他的秘书李其昌刚下飞机,现在就在首都机场!仅仅两个多小时,全盛同志在飞机上没法接电话,你就闹了这么一出!”
赵芬芳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刘书记,齐书记怎么突然跑到北京去了?他这时候跑到北京去干什么?就是去也得和我们打个招呼啊,怎么还对市委值班室说是去看病啊?”
刘重天不冷不热地说:“即使是这样,你也不能这么公开地四处叫啊,懂不懂政治纪律?要不要政治局面的稳定了?你现在下楼去听听,市委、市**两个大院都传成什么样子了!”
赵芬芳不接这话茬儿:“刘书记,说心里话,我这也是没办法,出于政治警惕性,对齐全盛同志的失踪我不能不管。再说,我这也是为了对你这老领导负责。你想想,齐全盛同志到北京能干什么好事?还不是找陈百川去活动吗?如果光明正大,他何必撒谎呢!”
刘重天意味深长道:“芬芳同志,你又错了吧?全盛同志怎么不光明正大了?人家有正当理由嘛!陈百川同志突然病倒了,住进了医院,你有什么理由不让人家老部下去探望一下啊?齐全盛同志在电话里和我说了,是陈百川同志的夫人要他去的,明天上午就会回来!”
赵芬芳不禁叫了起来:“刘书记,我……我看齐全盛同志又在骗人了……”
刘重天那边沉默了一下,挂断了电话。
赵芬芳这才想到,刘重天耍了滑头,不是别人,而是她要对这件事情负全部责任了。
果然,次日上午,齐全盛从北京一回来就发了大脾气,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连茶杯都摔了。
在下午召开的书记、市长碰头会上,齐全盛拍着桌子大骂不止,矛头直指赵芬芳:“……我们有些同志,官越当越大,人越做越小!为了达到个人的政治目的,不择手段,不顾后果,不讲人格,不讲道德,唯恐天下不乱!陈百老病了,要见见我这个家乡同志,我在飞机上关了两小时手机,就闹出了一个齐全盛逃跑事件,风雨满镜州,谣言铺天盖地!不得了啊,齐全盛问题严重啊,逃跑了,跑到国外去了!被抓了,抓到省城去了!自杀了,从欧洲大酒店二十一层楼上跳下来了!”茶杯狠狠向桌上一,扫视着与会者,“今天省纪委常务副书记刘重天同志在场,我要把话说清楚:到目前为止,省委还没撤我的职,我齐全盛还是中共镜州市委书记,有个对省委、对镜州八百万人民负责的问题!你们在座各位也有个对我负责的问题!再出现这种别有用心的事情,你别怪我不客气!我可不管谁支持你,你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
赵芬芳坐不住了,满脸堆笑站了起来:“齐书记,这……这事我得解释一下……”
齐全盛根本不看赵芬芳,收拾着会议桌上的文件:“不必解释了,赵芬芳同志,你是聪明人,就好自为之吧!”说罢,没和任何人打招呼,怒气冲冲地起身拂袖而去。
与会的书记、市长们全僵住了,谁也不知道齐全盛要去哪儿。
刘重天冲着齐全盛的背影提醒道:“哎,哎,全盛同志,这会还没散啊!”
齐全盛像没听见,快走到门口了,似乎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回转身对刘重天道:“重天同志,这个会你继续主持开吧,我请个假,这个,哦,头晕,得马上去一下医院!”
刘重天苦苦一笑:“好,也好!”又婉转地劝道:“老齐,那你也消消气啊!”
齐全盛没再搭理,步履铿铿出了会议室大门,脚步声响得让人心惊。
脚步声一点点远去,最后消失得了无踪影,会议室里才响起了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赵芬芳一副小媳妇的样子,可怜兮兮地看着刘重天问:“刘书记,你看这会……”
刘重天平淡地道:“接着开!”又对记录人员交代,“全盛同志今天是因为身体的原因请假,请记录在案。”敲了敲桌子,自己先说了起来,“同志们,今天镜州是个什么情况,大家心里都有数。省委和秉义同志的指示很明确,腐败案要查清,经济工作还不能受影响,所以,同志们说话做事就要注意了,没根没据的事都少说一些,千万不要再制造新的矛盾了!”
赵芬芳又要解释:“刘书记,这事的过程你清楚,我真不是故意要和齐书记过不去!可你看齐书记今天这态度,连我的解释都不愿听,也……也太过分了吧!”
刘重天摆摆手:“赵市长,你不要说了,还是谈工作吧!”
这日下午的碰头会,在齐全盛缺席的情况下正常开了下去,该定的事也定了,这种情况是过去七年中从没有过的。赵芬芳因此产生了两点感受:其一,齐全盛的权威已经从根本上发生了动摇;其二,刘重天虽然滑头,却仍在不动声色地向齐全盛步步紧逼,尚无退让的迹象。
晚上回到家,无意中在电视上看到,齐全盛突然出现在全市计划生育工作会上。
镜州新闻做了头条处理,报道说:“……市委书记齐全盛同志今天下午出席了我市计划生育工作会议,代表市委、市**在会上做了重要指示。齐全盛同志指出,计划生育是我国既定的基本国策,因此,抓好计划生育工作各级党委、各级**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丈夫钱初成看到这个报道便说:“看,齐全盛自己站出来辟谣了!”
赵芬芳笑道:“这不也说明他心虚了吗?过去他可不屑于这么干!”
钱初成说:“不过,赵市长,你心里要有数了,你就此失去了齐全盛!”
赵芬芳点点头:“是的,但我赢得了刘重天,——再次向刘重天表明了我的立场!”
十天过去了,杨宏志从肉体到精神全被王六顺讨债集团公司的人摧垮了。葛经理虽然把杨宏志看作是朋友,讨债的全套程序一点没少走。指铐上了,老虎凳坐了,“非自由体操”,“金鸡独立”,“长夜难眠”,“望穿秋水”也都来了一遍,个中滋味极不受用,罄竹难书。一套程序完整地走下来,杨宏志两个大拇指肿得像小猪蹄,小腿变得比大腿还粗,两只眼红得如灯笼一般,全身浮肿,却又见不到任何硬伤,愣是体现了讨债公司的文明程度。再说,人家葛经理又交定了他这个朋友,更是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额外照顾,矿泉水从十块一瓶降到了八块一瓶,盒饭从三十元一份降到了二十元一份,据葛经理和讨债公司的同志们说几乎没什么利润了。
这让杨宏志感慨万端:葛经理太大公无私了,对债主极其负责,这样的朋友也实在是太难得了。在目前市场经济的情况下,那么多党和**的干部都被糖衣炮弹打中了,人家一个私营讨债公司的业务经理竟这么讲原则,拒腐蚀永不沾,简直是奇迹了。杨宏志挺后悔地想,早知有这么一个奇迹般的讨债公司存在,他又何必非要卷到田健的案子中去呢?把蓝天科技欠他的八百万债权债务委托给葛经理这帮朋友处理不就完了吗?哪会惹这么大的麻烦!
这个道理明白后,杨宏志就和葛经理真诚合作了,当初的借据改了,不是半年利息百分之十了,是月息百分之十,九十八万的账全认了,让怎么写信就怎么写信,让写几封就写几封。
怕葛经理看不起他的屈服和让步,还很正经地向葛经理做了一番解释:他这绝不是被全套程序压服的,而是被葛经理的人格精神和原则性感动的,是真心要交葛经理这个朋友哩。
嘴上说着感动,信里却耍着花招,杨宏志一再要老婆去找“吉老板”借钱来省城赎人。吉老板当然是镜州公安局副局长兼刑警支队支队长吉向东了,老婆应该明白。奇怪的是,先后发出去的六封信都没起作用,老婆就是不带钱来赎人,吉向东副局长那里也没有任何动静。
这日,终于有动静了,葛经理说到底和吉老板联系上了,吉老板和他老婆已经带了九十八万现金,下午三点到顾老板的华新公司赎人。葛经理让杨宏志做好回家的准备,还恋恋不舍地给了杨宏志一张名片,说是以后常联系。杨宏志激动得搂着葛经理号啕大哭了一场,抹着鼻涕眼泪想:葛胖子,这回你算做到头了,下面得到镜州走走法律程序了,你不徇私,我也不能徇私哩,该判你们这帮朋友多少年就是多少年,眼下正在打黑呢!当日下午四点,葛经理回来了,是独自一人回来的,带去的两个马崽没了踪影。
杨宏志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头,揣摸吉局长可能行动了,只怕行动不太成功,——如果成功,葛经理身后必得跟着吉局长和警察,便悬着心问:“葛……葛经理,这钱拿到了么?”
葛经理阴沉着脸:“杨老板,你还好意思问我?你他妈的够朋友么?你信中说的吉老板是什么人啊?啊?是不是镜州公安局的?幸亏我临时改变了交钱地点,自己也没露面,否则,不但我完了,连华新顾老板也完了,我们都得进局子,更重要的是坏了我们集团公司的声誉!”
杨宏志心里凉透了,声辩道:“葛经理,这……这是误会,肯定是误会!”
葛经理黑着脸:“没误会,我那两个弟兄是被公安局抓走的,镜州来的警车!”
杨宏志仍徒劳地解释:“他们……他们……他们可能是犯了别的什么事……”
葛经理不愿再和杨宏志啰嗦了,手一挥,对手下马崽道:“再走一遍程序吧!”
杨宏志“扑通”跪下了:“葛经理,我……我混蛋,我不是东西,是我不够朋友!”
葛经理看着杨宏志,简直是痛心疾首:“杨老板,你还好意思说什么朋友?你这是出卖朋友,这是忘恩负义,狗屎不如!先把招呼打在头里:我们集团有规定:凡因公入狱者,一律算出长差,一人一年工资、奖金、出差费按两万计。我这俩弟兄这次进去估计得判个五年以上,我现在先和你按五年结算,每人每年两万,两人五年就是二十万,这笔钱得你出!”
杨宏志连连应道:“好,好,葛经理,这二十万我……我认,我全认!”
葛经理哼了一声,脸上这才有了点笑意:“这还有点朋友的样子!”递过纸笔,“写欠条吧!我说你写,别再做什么对不起朋友的事了!”想了想,说了起来,“因本人酒后驾车,撞坏王六顺讨债公司省城业务部奔驰轿车一辆,自愿认赔人民币二十万元整,一次性了结。”
杨宏志老老实实写了,签上名,将欠条递给了葛经理。
葛经理看了看欠条:“杨老板,不是朋友,我对你绝不会这么客气!知道么?这两个弟兄的出差费我是按公司规定的最低标准收的,换了别人,起码收你四十万!”把欠条收起来,“别拿那个吉老板骗我们了,再给你老婆写封信吧,不是九十八万了,是一百一十八万!”
杨宏志哭丧着脸又写了起来:“华玲我爱:花招千万别玩了,这帮朋友对我一直不错,也算热情招待了!接信后即去蓝天科技股份公司要钱,他们欠我八百万建筑工程款必须先还一部分,不给钱你就赖在他们办公室不要走,相信你有能力克服困难,对付这些混账无赖……”
什么叫度日如年,齐小艳总算知道了。
进了小天山深处金启明的私人山庄,就像进了密封的保险箱,安全倒是安全了,外面的情况却一点也不知道了。吉向东每次过来看她总说父亲没事,仍正常主持镜州市委的工作。齐小艳疑疑惑惑,不太相信,担心吉向东会骗她。直到昨天在电视上看到父亲出席全市计划生育工作会议,在会上做“重要指示”,一颗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了。电视画面显示:父亲行为举止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文件上的套话说得滴水不漏。
这是镜州新闻联播的头条新闻,长达两分零十几秒。
齐小艳的心情好了些,当晚睡得很踏实,甚至有了主动出山说清楚的念头。
只要父亲不倒台,谁又能拿她怎么样呢?该办的事,谁会不给她办?白可树是白可树,她是她,她又没有到澳门赌过输过,从蓝天科技划到**的资金并不是赌资,而是投资,白可树把这几千万弄去赌博与她何干?她过去一直不知道,——直到去市纪委谈话时都不知道,还是进了山以后从金启明和吉向东嘴里陆续听说的。金启明和吉向东述说这些事实时,均是震惊不已的样子,叹息白可树胆大包天,不但毁了自己,也把镜州的局面破坏了,把一帮弟兄坑死了。齐小艳也气得要死,骂骂咧咧地说:可不是吗?白可树也坑了她,坑了父亲啊!谁不知道白可树是她父亲的亲信红人?父亲如果因为他倒了台,她在镜州拥有的一切就全完了!
更可气的是,白可树在澳门输掉了两千多万,闯了这么大的祸以后还敢继续骗她,怂恿她去找赵芬芳市长,先把聘任经理田健抓了起来。她当时也真是太傻了,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竟没看出这其中的名堂,竟对白可树言听计从!现在的情况证明,白可树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原想办了田健堵住自己的漏洞,不料,反把一堵危墙推倒了,砸倒了他自己不说,也连累了包括父亲、母亲在内的一大批人。像母亲和林一达,完全是被白可树的问题牵扯进去的。母亲清清白白,从不愿给父亲找麻烦,就是在退休后跟白可树出了两次国!林一达更荒唐,被双规的起因竟是拖走的那几十台饮水机,让自己老婆卖了一万多块钱,简直像个笑话!
然而,恨虽恨,十年来缠绵的爱也难以忘却。毕竟是自己真心爱过的男人,毕竟是这个男人造就了今天的她。在市团委时,他是团委书记,她是青工部干事;在新圩区委时,他是区委书记,她是办公室主任。这十年中,她人生和仕途中的任何重要一步,和父亲关系不大,却都和白可树、赵芬芳有关。白可树、赵芬芳受到父亲的重用,她也顺理成章地受到了白可树的倚重和赵芬芳的信赖。有一段时间,朋友圈子里都说,白可树这副市长是替她当的,有些朋友开玩笑称她齐市长。这话不知怎么传到了父亲耳朵里,父亲发了大脾气,吓得母亲都不敢劝。
去蓝天集团任职,就是在父亲发了大脾气以后没多久,也是白可树私下安排的。白可树为她也挨了父亲的一顿凶恶的臭骂,父亲骂白可树就像骂儿子,白可树吓得大气不敢喘,原说安排她进市**做副秘书长的事人前背后再也不敢提了,反劝她去蓝天集团做党委副书记。白可树分析说:如今是经济时代,抓一个经济制高点并没有坏处,蓝天集团是搞汽车制造的国有大型企业,要整体改制,正走一条上坡路,将来必然是镜州乃至全省汽车制造企业的龙头老大,值得大干一番。她虽说心里不太情愿,也只好去了。那当儿蓝天集团也真是欣欣向荣,蓝天科技上市后股价一直居高不下,年年几亿的配股款存入银行。白可树是抓工业的副市长,带着她一年几次往境外跑,谋求蓝天集团在美国、**整体上市,大规模地发行N股和H股。
去的第一年是集团党委副书记,第二年做了党委书记兼副董事长,第三年就党政一肩挑了,董事长、总经理、党委书记全是她。也就是从那时候起,蓝天集团成了白可树的钱口袋,白可树一张白条,一个签字就能几万、几十万的拿钱。这些钱也不是白可树一人花的,有些确实是办事时用掉了,有些则变成了她和白可树一次次国外豪华旅行的豪华享受。父亲不知内情,还大夸了她一番,说,这就对了嘛,年纪轻轻,一定要脚踏实地一步步来,不要想一步登天做什么齐市长,就是要扎到基层干实事,为镜州经济发展做贡献,这样人家才能服你。
父亲仍然挺在那里,没有倒下,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一切也许还有可为。白可树不去想了,他这么胆大包天,就该为自己胆大包天的行为承担后果。齐小艳估计,白可树怕是难逃一死了,这个天生的赌徒此次再无公款可输,只能输掉自己的性命了。
天哪,这是一条多么让人销魂的性命啊,那么温情脉脉,又是那么充满活力!他带给她的记忆也许会伴随着她生命的全部过程直到终结。**半岛酒店那些疯狂而激情的夜晚,维多利亚湾和港岛的灯火,夏威夷海滩上的浪花和海风,维也纳的音乐会,巴黎“红磨坊”的艳舞……泪水禁不住落了下来,打湿了齐小艳的衣衫。
也就在这天下午,金启明在公安局副局长吉向东的陪同下来看她了。
金启明一脸沉重,向齐小艳通报情况说:白可树已被批捕,虽然还没最后放弃,但根据情况看,估计是救不下来了;齐书记也很被动,犯了糊涂,自说自话跑到北京去找陈百川,闹出一个“逃跑”风波;市长赵芬芳公开卖身投靠,和刘重天沆瀣一气,要把齐书记置于死地。
金启明忧心忡忡地判断说:“如果情况进一步恶化,齐书记被双规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齐小艳有点不太相信:“怎么搞得这么严重?我昨晚还在电视上看到我父亲了。”
金启明点点头:“我也看到了,——齐书记在计划生育工作会议上讲话,是不是?但是,小艳,你注意到没有?参加计划生育工作会议的市委领导可就齐书记一人,其他常委一个没有!其他常委在哪里?我让人了解了一下,全在市委开常委扩大会,专题研究反腐倡廉!”
齐小艳痴痴地看着金启明:“金总,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要我出国?”
金启明摇摇头:“目前还没到这一步,我和朋友们仍在努力做工作。我们金字塔集团准备拿出一笔巨款摆平这件事,如果摆不平,你就得走了,因为你和白可树的关系太直接了。昨天**、澳门那边已经有消息过来了,他们的人扑过去了,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啊!”
说这话时,金启明不像个企业家,倒像个正指挥一场生死决战的将军。
齐小艳泪水长流:“金总,你知道的,我是上了白可树的当!我根本不知道这里面会有这么多名堂!再说,他又是常务副市长,就算我和他没这种关系,我也不能不听他的……”
金启明安慰说:“小艳,你先别哭,哭解决什么问题?现在的关键是要堵住漏洞,不要再把火烧到齐书记身上去,只要齐书记不倒,一切就有办法!”这才向齐小艳交了底,“所以,我今天才专门来找你,就是要请你给齐书记写封亲笔信,告诉齐书记两件事:第一,田健这张牌不要再打下去了,既然刘重天不愿放人,那就关着吧,该说的话反正他已经说过了。第二,和赵芬芳的关系也不要搞得这么僵,赵芬芳再不是东西,在这种情况下仍然要团结,——我看齐书记有些当局者迷呀,政治家只有自己的政治利益,不应该这么意气用事嘛!”
齐小艳有些糊涂了:“田健和我父亲有什么关系?怎么会成为我父亲手上的牌?”
金启明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吉向东。
吉向东会意了,冲着金启明点了点头,对齐小艳道:“小艳,金总的意思是,举报田健的那位杨宏志目前在不在刘重天手上还很难说。根据我了解的情况看,杨宏志不像是被省反贪局抓走的,倒像是被什么人绑架,当时在场的同志证实,抓人的车既不是警车,也不是囚车。”
齐小艳益发糊涂了:“我还是不明白,这又和我父亲有什么关系?”
吉向东只好明说了:“小艳,我和金总认为:杨宏志目前就在齐书记控制之下!”
齐小艳一怔,脱口道:“这种可能完全不存在,我父亲没这个神通!”
吉向东意味深长道:“小艳,你这话说错了,到现在为止,镜州地界上最有神通的还就是齐书记,只要他发个话,什么事办不了?比如说,齐书记一个电话打给我:老吉,你把某某人给我控制起来,我能不办吗?明知不对我也会办!为啥?就因为他是齐书记,镜州的老一!”
金启明又说话了:“老吉说的是,就是齐书记让我办,我也得办嘛!”在屋里踱着步,分析起来,“如果我们这个判断不错,杨宏志真被齐书记的力量控制起来,或者变相控制起来,田健受贿的问题就说不清,齐书记就能拿田健当牌打,给刘重天和专案组出难题。但是,这么干的结果是什么呢?势必要逼着刘重天往深处追,最终还是要把火烧到齐书记自己身上。”
齐小艳觉得金启明是在痴人说梦,讷讷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家老爷子没有你们这么多鬼主意,他光明磊落,像门炮,说开火就开火,不会这么工于心计,把水搅得这么浑!”
金启明呵呵笑了起来:“亏你还是市委书记的女儿,都不知道搞政治是怎么回事?你说说看,七年前刘重天是怎么灰溜溜离开镜州到冶金厅去的?这里面光明磊落吗?刘重天的秘书祁宇宙当真非抓不可吗?据我所知,连当时的市纪委书记都很犹豫,一来刘重天是市长,二来祁宇宙得知风声后按发行价补交了股票款,完全可以保下来。齐书记偏不保,偏去和刘重天通气,逼刘重天说怎么办!这就是政治啊,齐书记借股票案赶走了刘重天,建立了自己在镜州的绝对权威。”
齐小艳抽了一口冷气:“如果我家老爷子真陷得这么深,只怕非要斗个鱼死网破了。”
金启明长长舒了口气:“所以,该退就要退,退一步海阔天空嘛,你得劝劝老爷子!”
齐小艳想了好一会儿,终于同意了:“好吧,金总,这……这信我写!”
金启明却又恳切地交代说:“小艳,你在信中也不要写得这么直白,政治家的心思总是不愿被别人看破的,哪怕这人是自己的女儿。你可以告诉你父亲:田健不管是抓对了还是抓错了,都是你要抓的,关系到你的生死存亡,也关系到他未来的政治利益。”
齐小艳突然警觉了:“怎么会关系到我的生死存亡?这是白可树让我干的嘛!”
吉向东抢上来道:“可这干系你脱得清吗?你就不怕田健出来找你算账?”
金启明也和气地道:“除此之外,还有另外的问题。小艳,你想想,齐书记是什么个性?你不把事情说得严重一点,齐书记会听你的吗?会在这时候退这一步吗?会按我们的意愿创造一个对大家都有利的海阔天空的好局面吗?”继而又叹息说,“我这个人啊,活了四十多岁,听了太多的谎言,看了太多的虚伪和欺骗,难得在这改革开放的好时代碰上齐书记这样能干事,有气魄的好领导,真不愿看着齐书记吃人暗算中箭落马呀!”
这时,窗外不远处的小山上,一只山兔蹿出树丛,对着他们的小楼伸头探脑。
金启明发现了,在窗前站住,从吉向东手里要过枪,抬手一枪,将山兔击毙。
吉向东击掌笑道:“嘿,金总好枪法,今晚给我们添了一道菜!”
齐小艳却一声叹息,显然话里有话:“血腥味太重了,一条生命葬送在枪口下了!”
金启明跟着叹息:“是啊,是啊,但愿我们齐书记这次别倒在刘重天的枪口下……”
齐小艳心中愕然一惊,突然觉得自己和父亲都在人家的枪口下,不但是刘重天的枪口,也许还有金启明和吉向东的枪口……一大早,杨宏志的老婆邹华玲就笔直地跪在正对着省公安厅疗养中心大门外的路道上,手举着一块事先做好的纸牌子:“千古奇冤:举报人反被省反贪局非法拘捕!刘重天书记,还我丈夫杨宏志!”邹华玲身边,许多早起晨练的人围着看热闹,议论声此起彼伏。
刘重天起床后,无意中从窗前看到了这一奇景,本能地觉得不对头,让秘书赶快去了解一下。待秘书回来后把情况一说,刘重天便打了个电话给省公安厅赵副厅长,要他马上处理。赵副厅长怎么处理的,刘重天并不知道,只知道没多久来了辆警车,把邹华玲抬上车拉走了。原以为这事就完了,不曾想,中午从镜州市委开会回来,经过疗养中心大门时,却发现邹华玲又在那里直直跪着了,手上的牌子举得老高。因为是中午,海滩上的中外游客很多,影响极其不好。刘重天注意到,有几个外宾在对着邹华玲和纸牌子照相。
这下子刘重天火了,专车进了大门后,车都没下,就打手机找赵副厅长。手机没接通,警车却又来了,刘重天发现,是镜州公安局的警车。车上下来一个黑黑胖胖的警官,指挥着手下人硬把邹华玲弄上了警车。继而,省公安厅赵副厅长从主楼里急匆匆地出来了,把镜州那位警官叫到大门内,唬着脸一顿训:“吉向东,你们怎么回事?怎么又让她闹到我们这里来了?早上不是抓了吗?啊?为什么这么快就放出来了?成心捣乱是不是!”
吉向东苦着脸:“赵厅长,这我们哪敢啊?可不放又怎么办?总得给她个说法吧?”
赵副厅长怒道:“还要什么说法?啊?说法不是没有:行贿就是犯罪!”
吉向东讷讷说:“这话我们反复和她说了,可她说她丈夫还是举报人,是立了大功的,这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们也弄不清楚。赵厅长,你看能不能请专案组的同志和她谈个话,把她丈夫杨宏志的犯罪事实和在你们这里的表现说一说,或者……或者你亲自敲敲她?”
赵副厅长挥挥手:“想敲你们敲去吧,什么这里那里,人到现在还没抓到呢!”
吉向东一怔:“那她怎么跑到这里来无理取闹?好,好,我们回去就依法处理!”
赵副厅长吩咐道:“老吉,你们策略一点,也不要说杨宏志不在这里!”
吉向东连连应着,出门上了自己的警车走了。
直到这时,刘重天才从车上下来了,不悦地看了赵副厅长一眼:“你说得太多了!”
赵副厅长忙解释:“这人是镜州公安局的副局长,应该知道保密。”
刘重天盯着赵副厅长:“应该?应该的事多了!我请问一下:这个女人怎么知道我们专案组的驻地在这里?怎么知道他丈夫是我们让抓的?我早上让你查,你查了没有?”
赵副厅长一脸为难:“刘书记,怎么说呢?这……这……”
刘重天道:“有什么不好说的?你们到底查了没有?有什么背景?”
赵副厅长这才吞吞吐吐道:“刘书记,查了,没什么背景,是你家小舅子邹旋告诉她的,说您和专案组住在这里,说他也为杨宏志的事找过你了。不过,你家小舅子没想到邹华玲会这么闹,有些怕了,让我能不和你说就别和你说了,免得你生气。所以……”
刘重天脸色难看极了:“所以,你就不主动汇报了,是不是?”
赵副厅长又解释:“我想,问题搞清楚就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刘重天哼了一声:“我重申一遍:专案组里无小事!”说罢,走了。
中午吃过饭,刘重天把陈立仁叫了过来,说:“知道吗?杨宏志的老婆找我要人了!”
陈立仁点点头,口气中不无讥讽:“这么热闹的事,谁会不知道?”
刘重天看着陈立仁:“你看是不是有人故意做文章?”
陈立仁道:“刘书记,这还要问?肯定有人做文章,我看人家是攻上来了!”
刘重天敲了敲桌子:“这个杨宏志还是没有线索吗?”
陈立仁摇了摇头:“我们和省城公安局密切配合,还在查……”
刘重天不耐烦了:“还在查?要查到什么时候?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结果?”
陈立仁咂了咂嘴,不做声了。
刘重天一声长叹:“老陈,在这件事上,我们太被动了!”
陈立仁这才说:“我看这事和那位齐书记不会没有关系,庆父不死,鲁难不已嘛!”
刘重天怔了一下,桌子一拍,一肚子火趁机发了出来:“老陈,你胡说些什么?谁是庆父?哪里又来的什么鲁难?你不是不知道,赵芬芳净在那里添乱,前两天搞出了个失踪事件,已经闹得齐全盛拍桌子骂娘了!”
陈立仁反问道:“那么,刘书记,这又是谁布下了迷魂阵?我看只能是那些和自己政治利益、经济利益密切相关的人!这些人就是要模糊我们的视线,搞乱我们的步骤!”略一停顿,“刘书记,你等着瞧好了,一个惊人的事实马上就要出来了,也许就在几小时以后!”
刘重天注意地看着陈立仁:“什么惊人的事实?有什么重大突破了?”
陈立仁说:“当然是重大突破,而且就在齐全盛的老婆身上!”
刘重天问:“除了公费出国旅游和白可树给她在阿姆斯特丹买钻戒,又有新证据了?”
陈立仁冷冷一笑:“何止一个钻戒,恐怕还有不少存款吧!”
刘重天认真了:“怎么回事?老陈,你细说说……”
陈立仁从头到尾说了起来:因为高雅菊除了两次出国公费旅游,对其它的问题一概不认账,陈立仁便让老程从高雅菊这边的亲戚着手调查,前几天发现了一个重要线索。齐全盛家过去用过一个老保姆,这个老保姆把齐小艳从月子里带到成人,和齐家关系很深。五年前因为岁数大了,回了自己乡下老家。案发前几个月,高雅菊竟不辞劳苦,连着下乡去看了她好几次,竟还是叫出租车去的。据一个神秘的举报者透露,高雅菊把赃款存到了这个老保姆家里。
刘重天听罢,责备道:“老陈,这么重要的事,你事先怎么也不和我通通气?”
陈立仁苦笑道:“还不是怕你老领导为难吗?你说了,不是你的指示就绝不能说是你的指示,你和齐全盛又是这么个关系,我何必事先向你汇报,把我们检察院反贪局职责范围内的事变成你指示下的事呢?万一搞出什么不是,不又将你的军了吗?所以,我就先斩后奏了。”
刘重天想想也是,没再深究下去,可整个下午心里都有些七上八下,担心赵芬芳或者别的什么人背地里插上一手,再弄出个类似失踪事件的**烦来。
心上的一块石头当晚就落了地。
晚上九点多钟,老程来了一个电话,是打给陈立仁的。陈立仁听了一下,压抑着一脸的兴奋,让老程和刘重天直接说。刘重天接过电话一听,大吃一惊:高雅菊的问题还真从老保姆身上突破了。老程和专案组两个工作人员在那个老保姆家里抄出了高雅菊寄存的一个皮箱,皮箱的夹层中藏着一张存折,高雅菊名下的人民币存款高达二百二十三万。刘重天放下电话,马上要了车,和陈立仁一起去了平湖市,连夜突击审问高雅菊。
然而,让刘重天没想到的是,面对这二百二十三万巨款,高雅菊仍死不改口,坚持说这都是她的合法所得,和齐全盛、白可树、齐小艳都没任何关系,她既没有以齐全盛的名义收过任何人的财物,也没背着齐全盛拿过任何人一分钱现金。审问人员要求高雅菊说清楚这二百二十三万“合法所得”的合法来源,高雅菊不说,不无傲慢地道,你们既然有本事找到我家的老保姆,难道就没本事查清这二百多万的合法来源吗?这笔钱的来源我会在法庭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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