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红酒绿

第20章


两粒或者三粒就可以换来整晚的快乐,不止是年轻的人,那些中年富足的男人们花大把的心思,避开公安临检,找来药找到安全的娱乐场所,找来不是小姐的女人们,连做 爱都不屑,只要一晚幼儿园小孩子结伴起舞似的快乐。
  只有单纯的快乐。快乐得令人心悸。
  什么人会拒绝?
  三月也奇怪,自己为什么抵抗住了诱惑。
  她想,大约自药物里偷来的快乐,无论怎样延长药物时限,可皆有过期的时刻,那时幻想如镜“啪”地碎裂,伴随而来的是的更加加倍的痛苦,以及附赠的空虚。
  她自幼到现在,所经历的太多太多,对于现有的痛苦早就学会妥帖忍受。但,加倍?
  所以,她终究没有被诱惑。
  可卫燎是她的克星。
  正如阿罗说,那个克星。
  她去那个北方的城市,自己都以为只是单纯的旅行。直到,莫名在索菲亚教堂前碰到前来过年假的小姨一家。
  她拿起数码相机,为他们留影。
  八百万像素的镜头里,小姨和姨夫带着妹妹,欢笑和行人喧闹声交织在一起,将鸽群逼起,布成一道绚丽欢快的背景。
  天空奇异的蓝,没有一丝云彩的明亮阳光,索菲亚教堂暗红的墙砖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看起来仿佛是清朝沉淀下的瓷器,鎏金的牙子考究而风尘。
  三月忽然恍然顿悟,原来这个城市距离老家,若是想,只有六个钟头。
  剩下的行程,不知为何,流亡一样。
  晚饭小姨请客,席间家长里短的打听近况,三月斟酌着回答。小姨对姨夫说了句什么,姨夫没有听清,小姨气的连声骂:“你这个酒囊饭桶!”
  还有小姨生意上来往的代理商和三月在,姨夫脸色顿时发青。小姨自觉也有些说重,但倔强的不肯收回,绷着脸色。三月适时轻声说:“姨夫那是老实憨厚,瞧小姨你这么欺负他,都不同你计较。”
  顿时,所有人的面色都舒缓下来,止不住带上笑意。
  察言观色的事情做多了,就根深蒂固习以为常。直到小妹咬了一口新上桌的葱香排骨,随手“啪”的一下,扔在姨夫碗里,说:“排骨发柴,难吃死了!”
  接着抬头对三月笑的露出两只可爱的不能再可爱的虎牙,说:“姐,你别管他们,他们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就喜欢唧唧歪歪!”
  完全不去看周遭人变换的脸色,也不屑去看。
  三月吃的急,红烧鱼里的辣椒差点呛到气管里,几乎掉下泪。
  这里小妹又去夹鱼,小姨劝她吃些青菜,小妹怎样也不肯,几乎摔了筷子,姨夫忙去哄劝。
  厂家代理商忍不住笑说:“小孩子都不喜欢吃青菜,青菜对身体好!不过你女儿长得像你,皮肤白嫩,用不着再补充维生素了。”
  代理商十分富泰,只因个子矮了些,把头仰起来打量小妹。他是个伶俐人,这次指望同小姨谈成一笔为数可观的生意,格外留心巴结些。小妹并不领情,狠狠的剜了一眼过去。他只做没有察觉,单眼皮笑的只剩下一点缝隙,十分开怀的模样。
  “可不是,就是像我多些,瞧这额头,瞧这唇角。”小姨极为舒心的叹了口气,手去摸小妹的脸颊,却被不耐的拨开,也不介意,继续说:“原本我和他爸爸过得很苦,还得靠着我父亲捡破烂得来的钱,暗中接济。直到这孩子生下来,福星啊,生意起来日子就也好了,自打她出生到现在,没吃过一点苦!”
  说完,转眼下意识看向三月,不自觉地,却露出悲怜的神情,仿佛在说,“可怜的孩子!”
  代理商依稀察觉了什么,瞪起眼从头到脚地打量着三月。
  三月低下头,将筷子一下又一下的插进米饭里,黑土地出产的白米饭,蒸出来米粒均匀,颗颗饱满,带着格外香甜的热气。可惜,暖不到心里,总有口寒气堵住肺腑,无法咽下。
  夜晚小妹黏住三月一处睡,她和三月一样属羊,小了三月整整一轮。按外婆推算,是七月里的绵羊,水美草肥不似三月山羊没草吃,是衣食无忧的命。
  那天夜里下起雨,沙沙的犹如婴儿的手,拍打着窗。不过屋子里很温暖,空调和轻飘飘垂到地面的蚕丝被子。床头的灯罩是彩色玻璃,大约是东洋制品,上面的樱花这一簇那一簇地开着,就连空气清新剂都用特别樱花香油制成的。淡淡,柔软的味道,一如紧抱着她的孩子。
  小妹整整小了三月一轮,出生时三月就开始抱她,红红干瘪的一团,脸上还满是暴皮。后来,三月帮着姥姥照看她,从那么一点,到离开老家。与其说是妹妹,更像是女儿。所以,三月分外理解小姨对她的骄纵,而她即便是任性胡闹,也总是无法对其发火。
  将手轻轻覆在她的额头上,把一缕落下来的乱发拂开,她的发自幼细碎枯黄,和三月一样。妹妹侧过脸自三月怀里抬起头,纯净清澈的眼睛湿漉漉的,犹如一只小小的羊羔。
  “姐姐,我喜欢你那台笔记本电脑。”
  她从来无法拒绝这孩子的要求,只是那台笔记本是褚颖川赠予的。
  她总是喜欢下载一些影片和美剧到褚颖川的电脑里,常常把他挤得没有空间。于是,某一日,他扔给她一台祥云版,赤红赤红的颜色,不知道为什么三月就想起了张艺谋的红高粱,忍不住的笑。
  “奥运期间,每个不都得做主题嘛,老头子们人手一台,用不到就给了我。”
  褚颖川回答时,面颊微红,仿佛带着点窘迫的样子,可爱似孩子。
  为难的一刹那,怀里的孩子已经着恼,背过身,再不肯理会三月。
  三月无法做任何解释,任凭她将头埋进亚麻枕里生气发火,明明知道任性娇蛮,也无法去呵责什么。
  三月曾有一名好友,幼时父母离异,住在奶奶家,有时要每隔一个月背着自己的行李,去父母后来组织的家庭中去。她说,那么小我就像个迁徙的印第安人。她说,一次和父亲一家去旅行,同父异母的妹妹站在山顶快乐高呼,她脑海里之后一个想法,就是把妹妹推下去……
  三月起身自冰箱里找出矿泉水,送到口边,动作却缓缓停滞在那里。酒店房间昏暗里,圆镜蒙尘一样,镜中的人仿佛装裱在红铜框子的画像里,映入眼帘——背后雪青的壁纸作为背景,画中的女人凝视着三月,长发失去了光彩如枯草一样的,眼中乌黑投不进一点光去,但也掩藏不住,像覆盖着薄薄的雪纱,虽模糊却不会不清。
  那是羡慕。
  没有好友那样的憎恨,她只是羡慕,羡慕可以不必时时看人眼色,羡慕可以肆意自己的脾气,甚至羡慕可以随意向人索要……
  那样的情绪尖锐如针,刺得三月无法再呆下去。
  酒店的地下一层就是酒吧,三月一口气点了半打龙舌兰,白色的未经陈酿,她也免去了矫情的海盐一节,一杯接上一杯,片刻就又再叫上半打。
  此时,夜已深人已静,永恒的伴或是临时的侣都已经相依而睡。三月这样的豪饮,总难免吸引深夜寂寥的男人。不多时,已经有人上前搭讪说:“这里有人吗?”
  吧台里的电视其实只是个摆设,午夜过后想必没有几个客人,酒保闲极无聊打开。
  法制频道正回忆一些案例来讲解,其中一个是五年前的陈案。父母离婚后,母亲精神渐渐失常,用水泥将家门封住,吃喝只靠亲属放在阳台下用绳子取上来。而同母亲一同被关住的还有孩子,无数次自食盒内藏匿纸条,说救救我。
  祖父哭诉说,不要去砸墙,我怕刺激我的女儿,她若有三长两短,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怎么活。
  母亲的兄长说,妹妹有个好歹无法向父母交代。
  邻居们说,孩子真可怜。
  可是孩子就这样一直被母亲监禁在里面。
  后来,据说一个儿童心理学的在校生去不断砸墙劝说母亲,可是某一日,母亲放火,焚了自己,也烧死孩子。
  台上最后一波驻唱歌手逐渐消失无踪,波波折折的调子犹如旧时金陵河上的花船,最后停在岸边沉寂无声。为了凸显怀旧的氛围,电视也是古董式的,刺目的荧光好像霜降,盖的三月满头满脸。她坐不稳,一手按住吧台,转眼时将手指含在唇上,对身侧男人露出顽皮的笑:“这时候你要的不过是一夜春宵,现在还有个学名,叫419。你若能答出这个案例到底要讲些什么,我就同你走,如何?”
  男人顿时欣喜过望的回答:“神经病母亲烧死孩子,对吧?”
  说完刚要去抓三月的手,不想有一个声音插了过来:“那是儿童虐待。所有人只是想到大人,明明看到孩子遭受虐待,也视若罔闻。小孩子不懂事,总以为理所应当,总以为自己做错了才会让父母生气,以为生活就应该是那样。其实,并不是如此。”
  凌晨时,酒吧也将歇夜,灯一盏盏被熄灭,身兼数职的酒保掩不住困意,收拾空掉的酒杯。杯子与杯子相碰的清脆里,男人的声音则低沉的如一首催眠曲。
  “只要有人拉那个孩子一把,命运也许就会不同。”
  声音愈渐低下去,却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音质,如同小提琴协奏曲的尾调,到了最后轻得就像梦呓:“只要有人拉他们一把。”
  搭讪的人已经识趣离去,酒保也去后面洗刷杯子,整个酒吧只剩下了她和他。
  三月努力抬起眼,迷蒙中,电视的荧光随着节目跳转,当光线扩展开时,似看清了那人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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