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红酒绿

第28章


  推开门顿时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椭圆的大厅,黑漆剥落的圆桌,周围环绕的则是黄梨花的酒架。
  一色的中国酒,古的今的,玉带春、梨花白、蓝家酒、碧霞酒、莲须白、河清、双夹、西施红,不由得人不眼花缭乱。
  转过椭圆的转角,是仿古的酒肆,里面的窗似乎将明清时的整个搬过来,精工细雕,人物景色栩栩如生。窗外阳光如火,透过磨砂玻璃,仿佛将水泼到沙里去,洇湿的渐渐气力不济。而褚颖川就和一个女人坐在光所不及里,一手擎着烟斗,微勾起唇,一手擎着只酒杯。背对着众人的女人也正点上一枝烟,十分优雅的姿势。
  周周狠狠地瞪过去,一双眼顿时被熊熊燃起的火,烤的犹如刚开锋的刀。
  褚颖川远远瞧见他们,似乎也是一愣,随即眼光一动,仍旧维持笑容。他眉睫乌浓,笑着的时候眼角朝下拖着,若有若无丝丝浓长的影,仿佛拖到乐天身上。
  乐天忙错步拦在周周身前,一叠声比刚才的招待叫得还谄媚: “周大小姐,周大千金!”
  周周这才正眼看向乐天,轻轻地笑,像是熄了火,露出甜滋滋的模样,说:“乐天,你以为只跟着褚颍川脚边打转,摇尾乞怜就万事大吉?也敢跟我来这一套!他敢对我来始乱终弃那出,就别派只狗打发我!”
  饶是乐天素来大大咧咧,也顿时被呛的脸色发青。
  周周的声音最后挑的极高,里面的人未尝听不见。但褚颖川身前的女人,相对与周周扬起的下颏,却始终微垂着头,细细的烟枝,一圈圈泛出水样的纹波。三月都不禁去钦佩,可以如此优雅镇定,视若无睹。
  褚颖川磕了磕烟斗,双眼待看不看的,扫过卫燎。卫燎接过眼风,叹了口气,拉住周周说;“你不是说代褚伯伯来的?这里有一瓶五粮液陈酿,老爷子最爱……”
  见周周还要再闹,低声又说:“别闹的太难看。”
  周周这才哼地一声,好莱坞明星式的鼻子往上一抬,扭头随卫燎出去。三月去看周周的背影,前面存酒的屋子没有阳光,略显阴暗里,粹然澄净的红,如一朵花绽放,真的十分漂亮。
  等周周走远,有人才低声说:“靠,那女人可真辣!”
  乐天这才恢复笑脸,说:“周X长的宝贝千金,老爷子做媒,你也知道颖川那性子,逗着玩了一场,能再继续理老爷子介绍来的人才有鬼,偏她一副要人哄着的脾气!”
  她有点恍惚的想起,曾在圣诞的商场里,恩爱甜蜜挑选钻石项链的两人……如今周周扭头而去时,眼底隐隐的红,极淡极淡,似是胭脂涂差一般。
  这边乐天已经在拽她,三月忙去拉住乐天说:“我就不过去了。”
  “这时候才说?”乐天刚受了顿排骨,立时没好气:“走吧!”
  扯着,就把三月扯到褚颖川眼前。
  不是乌鸦的乌鸦
  褚颖川手里的一杯酒,古式的小瓷杯子,总不肯好好拿,只用拇指中指擎着杯底,一圈圈的转。看见三月,眉头略皱起来,便说:“怎么脸那么红?”
  其实三月的脸,只是淡淡的粉色,仿佛上了一层薄而鲜艳的妆。三月随众人落座,低下头,说:“刚练完高温瑜珈出来,红外线蒸的。”
  褚颖川说话一贯的调调,大多数人习惯且不知道内里,仍旧胡闹打趣地问:“颖川,你的风流帐让卫燎去收拾,你还管人家未婚妻脸红不红干啥?一看就是气的呗!”
  褚颍川挑了挑眉,随后重新倒满一杯,擎着对三月说:“恭喜你们!”
  三月手抓着桌沿,紧了紧,终究没有接过来。乐天忙伸手,想打个岔子岔过去,不想褚颍川抽手避开他,似笑非笑的问:“怎么?准新娘不能喝?”
  略侧过头朝外望着,三月淡笑了一声,说:“褚少,真对不住,我在戒酒。”
  话刚说完,随着褚颖川的女人扑哧一笑,褚颖川转眼去看她,一端的眉仍旧高挑着。
  女人笑着说:“我笑她才多大年纪,说的自己跟酒鬼似的,若真不喝酒还来这里,我爸爸的老战友可要哭了,碍着你们不敢撵人,偏又觉得有人让他白花了如此多的心思!”
  三月已认出是那天在影城门口遇到的,和他一处的女人,话语里优雅温柔,纤细的身体和手指,此刻夹着烟枝,仍旧非同寻常的细致美丽。
  果然,乐天忙着给众人介绍说:“华舒欢,华X长的千金。”说着,挤了挤眉眼说:“老太爷托她给颖川带特产!”
  众人忍不住笑,华舒欢倒是毫不在意的也跟着浅笑。
  “舒欢,你可说对了,她可不真是酒鬼。生下来时外面包着一层白膜,医生就说胎带的寒气大。六岁她外婆就给她喝蛇和鹿茸虎骨泡的药酒喝,一气儿喝了这么多年,每次拼酒,我就没见她喝醉过。”褚颖川却没理会他们,将斟满的酒杯转而放在华舒欢的面前,换掉空杯,闲话似的说着。顺手拿起华舒欢放在桌上的铁盒细枝中华,开玩笑一样问三月:“你还抽不抽烟?”
  面前的黄梨圆桌,摆着瓶花。并非塑料或者绢纱制的假花,而是冰花淡不妆的茉莉,想必刚采下没有多久,一瓣一瓣的叶,还是翡翠的那种绿色。三月有些仓皇的抬起眼,沉默片刻,说:“……也在戒。”
  绿色匆匆映进她湿漉漉的眼底,像是露水浸过的茉莉叶子,褚颖川不禁想起那句,春草碧色,春水绿波。只是,现在是夏天,终究越了时节。
  华舒欢眼动了动,带着帝都特有的卷舌音对三月笑说:“高温瑜珈我做过,最高时四十度,别说做姿势,连气儿都喘不上来,好悬没晕过去!也真佩服你,能坚持下来。”
  三月立即转了神色,倾身去跟她敷衍:“戒烟戒酒后也不知道怎么,特能吃,胖了好多。不狠狠心,裙子都穿不上了。”
  女人们说起体重,再端庄优雅的也不禁敏感:“我看你还好,我才是。这阵子被他拉着四处的吃,刚才意大利时装周带回来的裙子,已经有些穿不下了。”
  说笑时,黑色唐装的服务生端上漆黑的木盘,盘子里一个白瓷的壶,褚颖川倒满一杯,递到三月眼前,说:“这可不是酒,你尝尝?”
  华舒欢忍不住瞪向褚颖川,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唇角的笑意,仿佛是她身上带着点玫瑰味道香水余韵,甜美温暖,似乎在斥责一个恶作剧的孩子。
  可三月却想起周周,因为华舒欢的香水是兰蔻的璀璨,大红的瓶子,连整幅广告都是红色。三月也知道璀璨的味道与五号异曲同工,初调都过于的浓烈。
  三月低头咬着牙,接过杯子。杯里的顔色是一种近似黑色紫,仿佛鸦羽。她忍不住想起《人性污点》那部电影,其实妮可的演技终归流于表面,霍普金森又仿佛被美人迷惑,懒洋洋的半提起兴致的表演。可终究是好片子,记得最深的,是妮可讲述乌鸦那段,人类饲养的乌鸦飞出去,遭到同类的攻击,受伤回到笼子里,惊慌嘶叫。
  妮可问:“就因为他是人工饲养的?他一辈子都和人呆在一起,乌鸦不像乌鸦……”
  “不是乌鸦的乌鸦”,在人类是乌鸦,在同类不是乌鸦。
  三月抿了一口,杯里的真不似酒,甜腻如果汁,仿佛冰镇过,一点一点喝下去,五脏六腑都冷得怕人。
  “喝什么呢?”
  有些恍惚时,一只手接过她的杯子,三月抬头,原来是卫燎已经回来坐在身边。她刚喝了酒,脸上更是渐白,衬着卫燎今天穿的黑色T恤,更加惨淡。
  三月想,真巧,他和褚颖川今天都穿的黑色,此处又晒不着阳光,乌鸦一样。
  卫燎就着三月喝过的地方,抿了一口,笑说:“莆田的荔枝酒,难为能找的到,名贵是名贵,但我还是喜欢葡萄酒多些。最起码味道明确,不这么隐隐晦晦的。”
  乐天已经大大咧咧的地连喝几杯,咂了咂嘴,说:“这就是果汁嘛!”
  几乎是上赶找着被别人笑,牛嚼牡丹。
  荔枝酒后劲极足,乐天自己就喝了一壶,晕晕乎乎的拿起电话出去,不知是给谁打。
  乐天起身时,三月正转身去接服务生上来的茶水,那是卫燎特地为她叫的。偏巧扫到乐天手机上拨出去的号码,他的摩托设定的是橙黄的页面,黑色的字体实在太显眼。
  是打给苏西。
  三月呆了好一会儿,下意识的起身出来,去找乐天。但回所里曲径犹如迷宫,绕来绕去,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走着走着,就似乎来到迷宫的中心,一个巨大的圆形花坛,几条路径通出去。
  她努力绕着花坛走,目光放在远处,希望能找到出路。于是,注意到时已经和褚颖川近在咫尺。
  他没看见她,坐在花坛上,手肘撑在膝盖上,人就伏在双手里,一动也不动。身后是植物阴阴的绿色,落在他乌黑的身上,好像幻影的轻烟。
  三月几乎就要转身,落荒地逃,偏偏他开口:“三月,别走。”
  她被钉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他说:“我给她打电话,我打了,我说,妈妈我是颖川。”
  有什么倏然袭来,如海涛如巨浪,她拿起电话,说,妈妈,爸爸死了。
  “二十五年我们没有通过电话,她的反应是立即挂上电话。”
  仿佛在言情小里才出现的低速情节,梦幻一样袭来,电话里的女人说,你还有脸打电话,一样恶心的东西,怎么不和他一起死了得了!
  她再也忍不住,捂着耳朵大喊:“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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