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梁烟云

第三十章 非吾所愿


    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
    落日的余晖消退,台城内的宫灯次第亮起,清暑殿中凉风习习,鼓瑟齐鸣,依旧是璀璨人间。
    萧衍已经沐浴更衣,重新变成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那高高的冠冕前后各十二根玉制琁珠串成的珠帘,遮住了他的面容,也让坐在殿下的子侄们无法直视帝王的容貌,增加了他的威严和神秘。
    这是一场皇族的家宴,但即便如此,也没人敢造次,包括素来无法无天的萧正德也只能端坐在案几之后,规规矩矩地用着清淡的素食,那脸上自然全无愉悦之色。
    萧纲与萧绎两兄弟则相邻而坐,他们私底下彼此间并不和睦,但在这样的场合,却还是要装作兄友弟恭的亲热模样,时不时地凑过身子聊上几句,发出阵阵足以让萧衍听到却又不算喧哗的笑声。
    只是这些皇子、皇侄们也都会将目光偷偷投向场中的一个另类,或不解、或艳羡、或带着丝丝难以压抑的仇恨。
    这个另类就是他们极其在意的人——独孤如愿。因为他是这场宴会上唯一一个不姓萧的人,但却被萧衍安排在了上首,与太子萧纲相对而坐,分列于大殿两侧。
    独孤如愿年轻俊朗,意气风发,身上是一袭淡紫的绸衫,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君子儒雅气度,他那修长挺拔的身姿也引得诸多的宫娥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面对诸多皇族们善恶难辨的目光,独孤如愿从容回应,目光深邃有神,温和又略有波澜,不谄不媚、不卑不亢。
    萧衍见众子侄都已到场,且全都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独孤如愿身上,于是清了清喉咙说道:“相信你们已经早就对他有所耳闻,但闻名远不如见面,朕今日方知此言不虚。”
    独孤如愿见萧衍提到自己,立刻起身,拱手施礼道:“臣不敢当!”
    萧衍见他自称臣子,心下安慰,缓缓抬手示意他坐下,说道:“今日朕在潮沟遇刺,数百黑衣人想要取朕性命,朕虽然格杀十余贼却终究是气力不继,若不是独孤将军及时赶到,朕又岂能够活着回来?”
    话落间,场内一片惊呼,似乎众人都在为萧衍遇刺担忧不已,也因为独孤如愿的及时救驾而心怀敬意。
    当然,也有人心怀怨恨,那便是萧正德。只听他冷哼一声,看向独孤如愿,嘲讽的说道:“看来独孤将军不仅称雄于战场,更是会武道的行家?”
    独孤如愿握紧酒杯,直视他一眼,萧正德竟被他那冷冽的眼神震住几秒,赶紧低头避过了尴尬的一瞬。
    萧衍视而不见,继续说道:“危急关头,独孤将军与其妻自北面呼啸而至,瞬息间杀敌数十,惊得众贼不战自溃,独孤将军救朕于危难之间,以他的身手,宫中宿卫无人可比!”
    萧正德听到此处,又再次忍不住了,“嘭”的一声竟站了起来,对着萧衍大声道:“伯父是否夸大其词了,我看他不过是外强中干之徒,欺名盗誉之辈。”
    说着,提着胆子再次去看独孤如愿,“你可敢与我打一场?”
    独孤如愿轻笑一声,淡淡地回道:“我正有此意,侯爷可敢与我来一场生死局?”
    “生死局?”萧正德一愣,他可没想和他拼命,顿时那嚣张跋扈的气焰弱了三分。
    萧衍见情形不对,立刻说道:“今日不谈争斗,朕只是想酬谢独孤将军的救驾之功!还有,绎儿,你们与独孤将军之间的所有的恩怨,今日也要一笔勾销,不许再纠缠不清!”
    坐在一边静静听着他们对话的萧绎,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左眼,心里无比痛恨,想着自己差点死掉,居然就这么轻飘飘的一笔勾销了?虽然他什么也没有说,但他的脸色难看至极,自然未能逃过独孤如愿的眼睛。
    萧纲似乎心有所悟,看了一眼独孤如愿,起身说道:“回父皇,儿臣素来仰慕独孤将军已久,只是一直未曾有机会亲近,独孤将军救驾有功,儿臣自当好好与独孤将军相处!”
    萧绎见太子都如此说了,也只好站了起来,“敢问父亲要如何酬谢将军?若只是这一顿清淡的饭食,岂不让北面的人笑我梁朝小气了!“
    “绎儿,说得对!”萧衍正等着人跳出来应和,萧绎便知情识趣地搭了腔,不禁满意地冲他点了点头,“言之有理,你说说,父皇该如何赏赐独孤将军?”
    “封侯,拜官,赏千金!”萧刚赶紧抢先说到,他自然不能让弟弟压过自己的风头。
    他话一出口,众人再次惊呼,萧正德更是傻傻的呆住了,他也不过是个侯爷,而且因为屡屡犯事,官职已被裁撤,若独孤如愿也封了候,岂非与他平起平坐,甚至要压他一头?
    独孤如愿看了萧纲一眼,俊秀的面上并无喜色,只是淡淡地朝萧纲拱了拱手表示谢意。
    “好!独孤将军救驾有功,朕就降一级,封独孤如愿为忠义伯,右骁骑将军,赐千金!”萧衍说到。
    “父皇不妥!”
    萧绎的脸快崩不住,他本是试探萧衍,谁知他对独孤如愿如此信任,立刻说道:“右骁骑将军掌卫尉戍近畿,护卫皇城之责切不能交于外人,万一包藏祸心,这后果不堪设想!”
    萧衍听了他的话,随即怒道:“绎儿,你此话差矣!若独孤将军包藏祸心,当时只需见死不救,让朕命丧贼人之手便好!”
    “父亲息怒!是儿臣说错话了!”萧绎见萧衍语气明显不对,赶紧回了一句。
    萧衍却无法释怀,被他这句话激起的怒火也无法压下去,只听他声音越来越大,语速也越来越快,几乎是怒喊道:“那些宿卫全是酒囊饭袋,靠他们,朕早死了!要祸乱我朝,何须多此一举救朕?朕意已决,非但要用他,还要重用他,就连那杨忠,朕也知是名勇冠三军的猛将,明日早朝也要封他为忠勇伯!你若放不下心里的怨恨,去荆州与侯景厮杀去,什么时候把荆州夺回来,什么时候回朝!”
    萧绎呆立当场,他深知伴君如伴虎,有时候一句话就会要了自己的命,只能轻应了一声,便老老实实地坐下了。
    见众人不再有意见,萧衍身旁的内侍示意独孤如愿,独孤如愿沉稳起身,缓缓的走到了大殿中央,躬身谢恩。
    封侯非吾所愿!
    独孤如愿并不喜欢在权力的漩涡中沉沦,更不愿为了名利放下身段躬身侍人。年少时候的他或许是心怀豪情,只想着建功立业,成就生前身后名。
    但随着年岁的增长,从荆州之败开始,不,应该是从遇到蝶恋开始,他的命运就已经不同了。此刻,在他的心里面,更渴望的是与她相守,为她营造一片净土。
    但在这样的乱世,若失去了权利就无法守护自己心爱的人,无论南北,还有人觊觎着蝶恋,他们或明或暗,手段都层出不穷。独孤罗的失散,萧绎的步步紧逼,让他不得不为此做出改变!
    “当你可以掌控他人生死之时,你才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
    想到此处,独孤如愿抬起了头,望着身前那一层层的台阶,俊目中绽放出了无尽的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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