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边界

    太阳，照常升起，千百年来，从未变化。
    人类还在蒙昧的时代，太阳就是这样升起和落下的。
    人类历经王朝的更替，时代的变迁，从刀耕火种结绳记事，到高楼林立登天潜海，不管人类社会变成什么样子，太阳还是这么升起和落下的。
    卓凯人坐在由8根直径两米的石柱支撑起来的最高一层高台的一张椅子上，高台有两个篮球场那么长，一个篮球场那么宽，上面盖着雕花和绘制了色彩绚丽的图案的尖顶，像一座塔楼。
    卓凯人的椅子藏在尖顶的阴影里，阳光找不到他身上，却在他面前铺展开来，黑色大理石地板上一半在阴影中沉默着沁人的清冷，另一半却在阳光下反射着盛夏的灼热，而光与影的分界，就在他的脚下。
    此时的卓凯人脸上无悲无喜，他没有思考，也没有什么情绪，就那样在阴影里看着光明。他早就听到了脚步声，却不为所动，直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他这个巨大的塔楼的大理石地板上。
    卓凯人这个塔楼有20米高，楼梯却是一座没有转角，直接从塔楼的最东面架到下面一层平台最西面的陡峭的直线楼梯。楼梯的材质是金属材质，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扶手，而且只有半米宽，两个人并行都显得很窄，而且20米这个垂直高度可以让任何走上去的人都脚下发软。
    李昊和来兮出现在塔楼的最边缘上，阳光把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人在边缘，他们的影子却几乎匍匐到了卓凯人的脚下。
    李昊觉得这恐怕是卓凯人正想要的效果。
    就在刚才，在塔楼下面第二层，也就是从下往上数的第三层，赵季和黑则明被留了下来。
    然后在塔楼下面的那一层，李昊和来兮被要求沐浴更衣。
    那一层有一个巨大的半月形游泳池，有活水从背后的山体中流出来，在游泳池前形成了一个瀑布，游泳池里漫出来的水，又从平台的边缘漫到下一层去。游泳池周围的装饰很简洁，有一种古希腊式的风味。抛开心情的话，这整个5层的建筑足够宏大，足够开阔，但是风格有些混搭。
    卓凯人的那4个女孩子依然穿着她们精致漂亮的铠甲，全都聚集在了塔楼下面，她们目不转睛地看着李昊和来兮在瀑布前洗澡更衣。
    说实话，李昊只有一点点尴尬，这点尴尬是因为他和来兮之间没有人给他们拉一条帘子。至于那4个面无表情的女孩子，李昊是当她们不存在的。他不知道她们究竟算活动的尸体，还是别的物种，所以在她们面前他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至于和来兮之间的尴尬也还算很好解决，他们各自转过身去，背对着对方就是了。毕竟这种时候，这些小节已经不那么重要。
    李昊和来兮洗了澡之后，有两个女仆装扮的年轻女人给他们送来了替换的衣服，说是衣服，其实也就是两块原色的亚麻布料，上面开了个洞脖子可以钻出去，下面罩住身体的部分在腰上系一条带子也就完事了。
    那两个女仆是人，人类幸存者。她们看向李昊和来兮的眼神既好奇，又躲闪，也没有说话，给李昊和来兮换上衣服之后，就抱着他们换下来的臭烘烘的作战服退下去了。李昊和来兮赤着脚，穿着简陋的亚麻衣袍，站在塔楼的边缘，影子在阳光下拉得老长。
    老实说，李昊心里有点来气，他觉得这些事情，都是卓凯人为了在心理上压服他们故意搞出来的，所以，一看到卓凯人像一尊石像一般坐在那张巨大的大理石椅子上，他就忍不住想要吐槽。
    因为他觉得卓凯人搞的这些下马威，还有他现在穿的衣服都太中二了。
    坐在大理石座椅上的卓凯人穿的是一身军装款的礼服，红色的竖领上用金线绣着精美繁复的花纹，肩章是金色的，还缀着华丽的流苏，但是点在上面的不是金星，而是一个金色的骷髅头；他的胸前挂着几枚勋章，勋章依然是骷髅头和交叉的骨架，还拉着一条绶带。整个军装的主色调是黑色，又用了红色和金色作为点缀。
    最让李昊觉得中二的是，卓凯人还裹在一条宽大的披风里，加上他头发很长，皮肤白得泛青，整个人就像是个二次元COS，而且还是比较杀马特的那种。只能说他那身军礼服的用料比较高档，不是那些漫展可以比的。
    但是他不热吗？李昊站在塔楼边缘，背后沐浴着清晨的阳光，可这清晨的阳光已经烤得他有点出汗了。
    卓凯人还真不热，穿成这样，他身上也是一点汗都没有。他空茫的眼睛里似乎是重新找回了焦距，视线落在李昊和来兮身上，嘴角微微一笑，略带嘲讽地说：“之前就好好跟着走不好吗？逃走了还是要自己送上门来，多此一举。”
    李昊略微有些惊讶，转而就没好气地说：“我也没想逃，可是飞机一来，那些丧尸就炸了锅，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它们咬死吧？”他和卓凯人的听力都是极好的，所以他站着没动，和卓凯人之间隔了十多二十米远，也不需要大声说话。
    来兮看了卓凯人一眼，问：“你把我们俩单独叫上来，是要叙旧？”
    卓凯人的目光转动，落在了她身上，停顿了几秒钟之后，呵呵一笑说：“不然呢，你们以为自己有什么特别的价值？”
    李昊往前迈了一步，不动声色地用半边身体挡住了来兮，不过他马上看到了卓凯人脸上泛起的嘲讽。不知道卓凯人现在进化成什么了，不过就以他之前被卓凯人追得像丧家之犬一样的时候作为参照，现在不管他怎么防备，卓凯人还是很容易就能把他从塔楼上丢下去。
    20米的高度，就算他现在的体质比普通人强很多，一下子摔不死，但也铁定残废。
    但他并没有觉得自己这个动作是多余的，因为什么都不做，那也就意味着什么都可以放弃了。
    卓凯人也看出了李昊这个身体语言想要表达的意思，所以他笑了一下，说：“看起来你是不打算顺从我的，那么，最后我也不介意把你弄死。”
    李昊一想到以前被卓凯人狗撵兔一样的经历，嘴巴里就有些发苦，不过他也没什么难为情地说：“咱们好歹也是一个时空来的，既然不能相濡与沫，那就干脆相忘于江湖吧？就像你说的，我也不可能对你构成任何威胁，你也没必要在意我的存在。”
    卓凯人呵呵了一声，问：“这才见面，你就要相忘于江湖了。你就这么怕我？”对于这一点，李昊倒是很诚实地回答说：“没错，我很怕你。”停顿了一下，他又说：“说实话，我都不知道你现在算是什么。你看起来不是丧尸，也能正常地用语言交流，但你显然也不是正常人了。”
    “我是什么？”卓凯人沉吟了一下，这是个和哲学三问殊途同归而且永远也不会有答案的烧脑问题，不过他没有在这样的哲学思考中纠结，甚至也没有像邵晓楠那样作科学的、数据性的分析，很坦然地说：“我是这个世界的王，不，是皇帝。”
    李昊和来兮对视了一眼，他们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同一句话：“还能再中二一点吗？”
    但是卓凯人自己并不觉得自己中二，而且也显然没有在意李昊和来兮的看法，只是有点落寞地说：“我要承认，现在这种状况，并不是我最想要的。”稍微一停顿，他又接着说：“但是，将世界掌握在手里的感觉，却是曾经的我不敢奢想，现在却又那么真实。你们知道吧，现在，这个世界真的是我的。”
    李昊和来兮没接话，卓凯人也不在意，继续说：“病毒是人类自己创造出来的，它又毁灭了这个人类世界。我也不知道我现在究竟算什么，但那已经不重要了，丧尸臣服于我，残存的人类也必须臣服于我，我可以把丧尸和人类都整合起来，创造一个新的世界。我知道，你们都想着灾难过去，一切重新开始。但灾难怎么才能过去？幸存的那点人，是不可能把正在不断变异的丧尸消灭的，双方的对抗可能会持续几十年，不过到了那个时候，这个世界毁灭得更加彻底。”
    就李昊以前看过的丧尸片来说，这个问题从来没有哪个编剧真正解答过。大多数的丧尸电影，要么是主角和团队全灭，要么即使主角和极少数的人幸存下来了，但幸存的人类因为太少，已经不可能恢复到正常的社会中，要么就是人性幸存者躲到了地下，并动用核弹洗地，也有人类找到了能够免疫病毒的方法，反过来开始清洗丧尸的，但也没有能够交代清楚。至于描写人类与丧尸共存的，也不是没有，但怎样共存，共存之后又会是什么，却少有人提及。
    卓凯人提出的观点，让李昊和来兮一时无话。
    李昊并不相信这个共存，至少，在来的路上，他所看到的一切标明，卓凯人所谓的共存，也不过是丧尸对人类幸存者的奴役乃至肆意的猎杀而已。
    来兮对此也不乐观，她想到的是，这种共存，如果丧尸不可能恢复到正常人类的生理状态，人类如果继续感染变成丧尸，这个“共存”的假设也无法成立，那么最大的可能是，丧尸和人类都变成一个新的物种。就像邵晓楠之前说过的X、Y之外的Z。那么，是都变成卓凯人这样，还是变成那些不会说话，甚至也似乎没有多少思维的女孩子那样？
    但是不管他们接受不接受，卓凯人似乎都已经打通了思路，他站了起来，华丽的披风随着他的站立而自然垂下，使他看上去虽然中二，却也真有几分威武。
    然后，他淡漠地看着李昊和来兮，说：“我不是向你们解释什么，你们只是渺小的个体，在这种不可逆转的历史中，你们或者接收，被吸收，或者不接受，被蒸发，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