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丈夫

第16章


    他不再叫她“姐”,整天把她的名字挂在嘴边,“断虹断虹”的,又脆又响好像有泉水流过她心上;他喜欢握着她的手说些可能全无意义的废话,她居然就那样听着忘了发脾气;又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药膏,每晚人睡时抹在她手上;劈柴挑水做饭洗衣样样没少做反倒比从前更尽心。他变得不听话,她说他温书温得辛苦叫他休息他怎么都不肯听,还说什么那些整日埋在书堆里让老婆累个半死的根本就是没用的庸材,就是考卜状元也没什么用处――听得她脸红心跳,所有反驳的话都哽在喉头。本来,她是从不让他到面摊上去帮忙的,生怕让人瞧了说他有辱斯文。可他每次是擅作主张地跑去张罗这张罗那,在灶前火光中捧着一卷书,有时候撵不走他恨起来真巴不得给他两个耳光,可晚上听他粘着枕头就响的呼嗜声就又心疼得不得了。当初,娘对着爹时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只要他一个微笑,一句贴心的话就甜到心坎里,哪怕再累再苦也都不在意。
    日子就是这样一天天的过去。
    镇江离京城千里之遥,为免误事,舒断虹提前半年就替魏子都打点行装。魏子都倒似一点儿都下着急,每每舒断虹收拾行装,他就在旁边看着,然后深深地一叹:“不用那么急的,我还想多看看你。”一句话闹得舒断虹面红耳赤,虽然已经接受事实,但终究还是不太习惯他的亲昵话语。
    所以就算心里泛上一丝甜蜜,她还是垂下头去折手里的衣服,“叫你读书你却学得这么油嘴滑舌,当年魏伯父可没你这个样子……”猛地顿住,自知说错了话,舒断虹看看他不再说话。
    魏子都靠在门边,看着她若有所思,见她不说话便笑着道:“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怎么倒成了油嘴滑舌呢?”
    舒断虹瞥他一眼只顾着收拾东西,“又下是见不着了,怎么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魏子都闻言一笑,不再说话,只是不错眼地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头慌慌的,低下头去整理书箱,触手处柔软的竟不似纸张,好奇之下看了一眼,竟是一片腥红,不禁一惊。她看了一眼魏子都,迟疑了下还是背着他取了出来。半尺白绫,却是满眼的红。字虽认得不全,但那“魏”、“魏子都”又什么“死”什么的倒是认得。舔了舔嘴唇,舒断虹只觉得一颗心狂跳,脚下一软,竟瘫坐在地。
    正听得魏子都叹息:“真想就这样看你一辈子了!”
    咬咬牙,舒断虹合上眼,半响才侧着脸微笑着道:“那就看一辈子好了,其实做官也没什么好的。贪官污吏老百姓骂,可要是做了好官义招坏人恨,还不如咱们留在镇江,做点小牛意一家老小平平安安地过几天安心日子来得好。”
    “官不好当可状元总是要考的,总下能读了这么些年书却连赴京赶考都不敢吧!”
    “你……”舒断虹鼻子一酸,“你不用瞒我了!只这幅血书,我就什么都明白了。子都,我还以为这些年你什么都忘了,却没想到你原来一直都在想着怎么报仇雪恨……我不是说你不该为魏伯父魏伯母报仇,可是你也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有多危险,要是你告不成御状,那……”说到最后,舒断虹再也说不下去,只咬着嘴唇续着手指,眼泪一滴滴落在手上。
    魏子都看着她不说话,只是伸手握住她的手紧紧地包在掌心中。
    舒断虹咬牙又遭:“告什么御状呢?说到底还不是那个皇帝老子坏!要不是他糊涂下旨,魏伯父又怎么会死?子都,你别去了,干脆我去宰了那个狗屁皇帝报仇好了!”急急地吼完,她抬起头对上魏子都平静的双眼,一下子泄了气,她从没见过他这么坚定的眼神。是啊!她的子都长大了,不是那个她说什么都肯听的孩子了。
    “算了,你决定怎样就怎样好了,大不了我就随你一起去好了――我决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哭什么呢?”魏子都爱怜地看着她,“我不过是去告状嘛!别说我不一定有事,就是我真有什么事你也得好好地活下去。”
    舒断虹看看他,突然悲从中来,一下子大哭起来,边哭边道:“你是我的壳我的家啊!没了壳没了家,你叫我怎么活下去呢?!”
    没听明白,魏子都皱着眉看向她,长叹一声后,紧紧地搂住她,“你放心,我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还没娶你为妻,我又怎么舍得死呢?”
    笑意未生,泪又涌出。就连舒断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爱哭。咬咬牙,她一抹眼泪,看着眼前这个早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少年,“好!你去!可你得答应我绝不会像魏伯父那么傻为了一张废纸就等着人来杀。”
    “你放心,我不会像爹那么傻的。”他的父亲愚忠,他可没那么傻。
    舒断虹拧着眉头看他,突然一把抓住他.“不行!我不放心,我要跟你一起去。”
    魏子都看着她,低头抵着她的额头,“你难道要一辈子当我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吗?你要知道,像我这么大的人,真的可以做人相公,做人父亲了。”
    他的嘴唇轻轻触碰着她的唇,柔软而温热,不像她的,干裂得像旱季的大地。她圆睁着眼,不知所措,只知傻傻地看着他微敛的眉眼,垂下的黑发……
    唇,一触即分,两个人的脸却都红得像熟透的苹果。魏子都搔着头,愣了半天居然说:“你这样看我,很难继续的。”
    “死小子!”
    反手要打,可触到他的眼神,舒断虹又是一阵脸红,忽然倾近身,踮起脚,飞快地在他脸上一吻,便扭身跑了出去。留下魏子都怔怔地捂着脸,个自觉地露出微笑。可瞧瞧手里的血书,笑便黯淡了儿分,苦涩了几分,“断虹,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第七章
    原来,思念一个人竟是这样的痛苦,帆影还未从视线中消失,思念就已如潮水般涌来。早知原来她是这么舍不得他,她就该在船开的那一刹那跳上踏板随他同去。不是没有分开过,可是上次却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这算什么?人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却因为关系的变化而就得不同吗?
    没心情做事,好像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似的。灶膛里的灰是冷的,屋里除了阴冷之外就是死一样的寂静,晚上回到家却感觉不到一丝人气,好像这间屋子根本就不是一个家。
    大力哥说她整天恍恍惚惚地不知在想什么,想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整天究竟在想些什么。有时候想起她和子都从前的事,有时候又会挂念着子都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可更多的时候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整个人坐在那儿脑子一片空白,心却塞得满满的。不生火不做饭,甚至记不得一日三餐按时吃饭,饿得胃疼才胡乱填些东西人腹。
    等到晚上,屋子里黑漆漆的,她就坐在门前,痴痴地看着巷口,偶尔闪过微光她也以为是子都回来了。因得眼睁不开才爬到床上,枕着子都的枕头昏昏人睡。
    在梦里,十天倒有九天是梦到子都的。子都有时候很小很小,会扯着她的衣服哭着问:“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是吗?”;有时候又一眨眼变成现在的模样,搂着她温温柔柔地说:“等我回来。”;有时候是笑的,一张脸俯得低低的,仿佛连气息都拂过她的耳边;有时候却是技散着头发,瞪着一双眼,满脸的血,对着她叫救命;甚至有一次当她接近微笑的子都,刚刚伸手握住他的手时,他的头突然……突然就那么滚了下来……
    从噩梦中惊醒,她紧紧揪着被头无声地哭泣。天没亮,她就抱着包袱赶到码头,可站在码头上瞧着天边渐渐放亮,船一艘艘地升帆起航,她却蹲在跳板前捂着嘴出声痛哭。她好怕――怕自己这一去所见到的会和她所梦到的一模一样。她好怕好怕,伯到连船都不敢靠近……
    日子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去。二百多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却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一般不知怎么熬过来的。而时间越久,她的梦就越可怕,以至于她会整晚坐在床边却不敢合眼。这一天,又是一夜未眠,一大早赶到码头上,趁着没有客人把小面摊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连桌边凳腿都抹了几次――不记得是谁说过心烦意乱的时候手里有活儿忙忙碌碌的反倒会静下心神来。
    舒断虹用水冲洗过青石板,停不到半刻,就又跑去洗干净手背了一袋面过来和面。满头的汗,一手的面,一不小心面粉溅到眼里,伸手去揉更弄了满脸的面粉,一身的狼狈样。本来眼睛倒是不痛,可不知怎么了,舒断虹鼻子一酸,眼泪噼哩啪啦就往下掉。
    张大力每天都习惯性地绕过来看看,没想到竟看到舒断虹在哭,倒真吓了他一大跳,“你干什么?一大早就躲在这儿哭……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谁欺负你了?哥教训他去!”
    “不关你的事。”瞥他一眼,舒断虹扭过身去匆匆抹泪。
    “不关我的事?这镇江府哪个不知道你舒断虹是我张大力的妹子!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敢……”突然住口,张大力瞅瞅舒断虹,“你该下会是为了子都那小子吧……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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