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密

第6章


 
  “可现在我还有更简单的办法。”大头虫说。 
  “什么办法?” 
  “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办法,你看嘛。” 
  说着,大头虫去床头又翻出几页草稿纸给老爷看。 
  这几页纸不论是纸张大小、质地,还是字迹的浓淡,都跟刚才几页明显不一,说明不是同一天留下的。大头虫说,这是他在安葬了老爹爹后做的。小黎黎翻来看,左边是老一套的加法演算式,而右边却列出了个神秘的演算式,如下: 
  一年:365(天)                        365 
  ·1 
  365(天) 
  两年:365                                365 
  +365                                 ·2 
  730(天)                        730(天) 
  三年:730                                365 
  +365                                 ·3 
  1095(天)                       1095(天) 
  ………… 
  不用说,他表明的神秘的·法演算式实际就是乘法,只不过他不知道而已,所以只能以他的方式表明。如此这般,一直对比着罗列到第20年。从第21年起,两种算式的前后调了个头,变成神秘的·法算在前,加法在后,如下: 
  21年:365                                7300 
  ·21                             + 365 
  7665(天)                         7665(天) 
  在这里,小黎黎注意到,用·法算出来的7665的数字是经涂改过的,原来的数字好像是6565。以后每一年都如此,·法在前面,加法在后面,与此同时用·法算出来的数字不时有被涂改的迹象,更改为加法算出来的和数,而前20年(1~20年)·法下的数字是未曾涂改过的。这说明两点: 
  1前20年他主要是用加法在计算,用·法算是照样画葫芦,不是完全独立的,而从第21年起,他已经完全在用乘法演算,加法列出来只是为了起验证作用; 
  2当时他对乘法规律尚未完全把握好,不时地还要出错,所以出现了涂改现象。但后来则少有涂改,这又说明他慢慢已把乘法规律掌握好了。 
  这样一年一年地算到第40年时,突然一下跳到第89年,以·法的方式得到一个32485(天)的数字,然后又减去253(天),便再次得到32232(天)的总数。他用一个圆圈把这个数字圈起,以示醒目,独立地凸现在一群数的末端。 
  然后还有一页草稿纸,上面的演算很乱,但老爷一看就明白他这是在推敲、总结乘法规律。规律最后被清清楚楚地列在这页纸的下端,老爷看着,嘴里不禁跟着念出声—— 
  一一得一 
  一二得二 
  一三得三…… 
  二二得四 
  二三得六 
  二四得八…… 
  三三得九 
  三四十二 
  三五十五 
  三六十八…… 
  念出来的就是一道无误的乘法口诀。 
  完了,老爷默然又茫然地望着孩子,心里有一种盲目的、陌生的不真实之感。静寂的屋子里似乎还回荡着他念诵乘法口诀的余音,他出神地聆听着,内心感到了某种伸展开来的舒服和热诚。这时候,他深刻地预感到自己要不把孩子带走已经不可能。他对自己说,在战争连绵不绝的年代,我任何不切实际的善举都可能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但这孩子是个天才,如果我今天不带走他,也许是要悔恨一辈子的。 
  暑假结束前,小黎黎收到省城发来的电报,说学校已恢复教学,希望他尽快返校,准备开学的事。拿着电报,小黎黎想,校长可以不当,但学生不能不带,于是喊来管家,吩咐给他准备走的事,末了还给了他几张钞票。后者道着谢,以为是老爷给他的赏钱。 
  老爷说:“这不是给你的赏钱,是要你去办事情的。” 
  管家问:“老爷要办什么事?” 
  老爷说:“带大头虫去镇上做两套衣服。” 
  管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话,愣在那儿。 
  老爷又说:“等这事情办好了,你就可以来领赏钱了。” 
  几日后,管家办好事情来领赏钱时,老爷又说:“去帮大头虫准备一下,明天随我一道走。” 
  不用说,管家又以为自己听错了,愣在那儿。 
  老爷不得不又说了一遍。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容家院子里的狗突然狂吠起来。狗叫声此起彼又起的,很快连成一片,把容家的主人和仆人都从床上拉起来,躲在窗洞后面窥视外面。凭着管家手里擎的灯笼,窗洞里的眼睛都惊异地睁圆了,因为他们看见大头虫穿着一身周正的新衣服,提着一只洋先生飘洋过海带来的牛皮箱,默默无声又亦步亦趋地跟着老爷,畏畏惧惧的,像煞一个刚到阳间的小鬼。因为惊异,他们并不敢肯定自己看到的事情是真的,直到管家送完人回来,从管家的口中他们才肯定自己看到的一切是真的。 
  真的疑问就更多,老爷要带他去哪里?老爷带他去干什么?大头虫还回来吗?老爷为何对大头虫这么好?等等等等。对此,管家的回答分两种—— 
  对主人是说:“不知道。” 
  对仆人是骂:“鬼知道!”   
第四节 
  马是把世界变小的,船是把世界变大的,汽车则把世界变成了魔术。几个月后,日本鬼子从省城开拔到铜镇,打头的摩托队只用了几个小时。这也是汽车第一次出现在省城到铜镇的路上,它的神速使人以为老天行了愚公之恩,把横亘在省城与铜镇两地间的几脉山移走了。以前,两地间最快的交通工具是马,选匹好的跑马,加加鞭,通常七八个时辰可以跑个单程。在十年前,小黎黎通常是靠马车往返两地间的,虽说马车没有跑马快,但路上赶一赶,基本上也可以做到晨启夜至。如今,年届花甲,吃不消马车的颠簸,只好坐船了。这次出门,小黎黎是坐了两天两夜的船才到铜镇的,回去是下水,要不了这么久,但少说也得一天一夜。 
  自上船后,老人就开始为孩子的名姓问题着想,但等船驶入省城的江面,问题还是没有着落。问题去碰了,才知道这问题真是深奥得很。事实上,老人遇到的是当初洋先生为孩子取名时相同的难处,可以说时间又走进了历史里。思来想去,老人决定把这一切都抛开,单从孩子生在铜镇、长在铜镇这一点出发,拟定了两个不免牵强的名字:一个叫金真,一个叫童真,让孩子自己做主选一个。 
  大头虫说:“随便。” 
  小黎黎说:“既然这样我来替你定,就叫金真吧,好不好?” 
  大头虫答:“好的,就叫金真吧。” 
  小黎黎说:“但愿你日后做个名副其实的人。” 
  大头虫答:“好的,做个名副其实的人。” 
  小黎黎说:“名副其实,就是要你将来像块金子一样发光。” 
  大头虫答:“好的,像金子一样发光。” 
  过了一会儿,小黎黎又问:“你喜欢金真这名字吗?” 
  大头虫答:“喜欢。” 
  小黎黎说:“我决定给你改个字,好不好?” 
  大头虫说:“好的。” 
  小黎黎说:“我还没说改什么字呢,你怎么就说好?” 
  大头虫问:“改什么字?” 
  小黎黎说:“‘真’,把‘真’字改成‘珍’,珍珠的‘珍’,好不好?” 
  大头虫答:“好的,珍珠的‘珍’。” 
  小黎黎说:“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改这个字吗?” 
  大头虫答:“不知道。” 
  小黎黎问:“想知道吗?” 
  大头虫说:“因为……我不知道……” 
  其实,小黎黎所以改这个字是出于迷信。在铜镇甚至江南一带,民间有种说法:男人女相,连鬼都怕。意思是男人生女相,既阳又阴,阴阳相济,刚中带柔,极易造就一个男人变龙成虎,做人上人。因此,民间派生出各式各样指望阴阳相济的方式方法,包括取名字,有些望子成龙的父亲刻意给儿子取女人名,以期造就一个大男人。小黎黎想这样告诉他,又觉得不合适,犹豫一会,挂在嘴边的话又被犹豫回了肚里,最后只是敷衍地说:“行,那就这么定了,就叫金珍,珍珠的‘珍’。” 
  这时,省城C市的景象已依稀可见。 
  船靠码头后,小黎黎叫了辆黄包车走,却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水西门高级小学,找到校长。校长姓程,曾经是N大学附中的学生,小黎黎在N大学读书期间,包括后来留校教学的头些年,经常去附中讲课,程因为生性活泼,有地下班长之称,给小黎黎留下不浅的印象。中学毕业后,程的成绩本是可以升入大学部的,但他迷上了北伐军的制服和装备,扛着一杆枪来跟小黎黎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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