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隐寒霜

第五章


    对于学生来说,如果没有月试,人生简直再完美不过,只可惜该来的还是逃不过。
    傅怀瑜看着榜上乙中名单里自己的名字,自我安慰道:“不是吊车尾就行,反正又不争第一。”
    他顺便又扫了一眼别人的名字,卫寂然名列榜首,不意外。而沈卿云的成绩……还是乙中,虽然傅怀瑜自己拿个乙中无所谓,但他对沈伯父家的管教略有耳闻,都入学将近两个月了,沈卿云就不怕被夫子长辈双重夹击?
    相比傅怀瑜的瞎操心,沈卿云显得淡定多了。
    “我真羡慕你的乐观,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学业的问题,太差劲可是会被夫子请去喝茶的。”
    世界真是个奇妙的轮回,在家里他垫底,到了书院依旧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中间派,可学业哪能抱着得过且过的念头?这可是关系将来的大事。
    “哦,说完了吗?”
    沈卿云态度不咸不淡,傅怀瑜一连串想帮他的话也找不到机会开口,只能佩服他心大。反正又不关自己的事,咸吃萝卜淡操心。
    一晃眼进入四月,冬至后一百零五天谓之寒食,这一天禁火,冷食,故又称“冷节”、“禁烟节”。民间传说春秋之时,介之推被焚于介休绵山,晋文公下令在子推忌日禁火、寒食,以寒食寄哀思。
    寒食节共三天,过后就是清明,但书院只给清明一天的休沐,而且仅限于当地的学生。
    由于寒食断火,书院膳堂只提供寒食粥,清明果和青团,这让不少娇生惯养的少爷小姐很是不习惯,还有人偷着将吃不下的饭菜倒掉。这让管理膳食的伙夫很是痛心,书院当天立刻发出声明,若是有谁敢浪费粮食,那书院以后再也不会再给他提供食宿,一切后果皆由自己负责。
    此令一出,收效显著。书院不少学生是从外地跋山涉水前来求学,若是书院不提供食宿,他们又不能出去,到时候就只能写信求助远在千里之外的长辈前来书院帮忙求情,到时候就不止是丢脸的问题,如果被书院质疑人品才是最得不偿失的。
    “总有那么多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沈卿云咬了一口青团慢慢咀嚼。这是一种用艾草汁来做成的绿色糕团,清甜甘香,软糯可口,带有艾叶香气。而且膳堂特别在其中加入了肉馅,比他以前在乡下吃过的任何草团都要美味的多。
    “我觉得你挺好养活的。”傅怀瑜诚实道,他一点都不觉得这些食物美味,扒了几口就再也咽不下去了,但秉承着不浪费的道理他还是硬撑着清理干净。
    “我又不是娇生惯养的孩子,只要能果腹的,都不会太挑剔,吃饱才有力气活下去。”
    傅怀瑜一直都对沈卿云进沈家之前的经历很好奇,但自从听了他好几次对乡下生活的艰苦描述,再向往的心也被吓退了许多。“你现在怎么说也是个少爷,怎么老是对从前的生活念念不忘。”
    沈卿云沉默。怎么可能会忘呢?
    沈玉隐这两个月特别适应书院的生活,好几次沈卿云都看到她跟着别的女学生一起走到大门才分别。她的言行举止也越来越端庄贤淑,虽然在他面前维持不了几句话。看来书院果然很适合她。
    “哥哥,我来啦。”沈玉隐突然出现在独自走神的沈卿云身后,戳了他一下。
    “啊,隐隐也下学了吗。”沈卿云回过神来,习惯性地刮了一下她的鼻梁,这是他俩一直保持的特殊亲昵方式。
    沈玉隐抿嘴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照常说起今天在书院里的学习与见识。结尾时,沈玉隐还不忘提起今天吃过的食物:“哥哥,你有没有吃到清明果?就是那个外皮用艾草做成,馅里有韭菜、鸡蛋、豆腐干,长得像饺子的那个,好香啊!”
    沈卿云目光柔和地听着她的陈述,道:“喜欢的话我们回去叫小厨房单独开小灶,好不好?”
    沈玉隐点点头,“好!”
    回头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人流,她偏过头低声道:“哥哥,清明我们什么都不做吗?”
    沈卿云想了想,道:“我们现在是沈家的孩子,只能给沈家的先祖扫墓。”
    “我知道了。”
    “你们俩在做什么?”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两人回头望去,沈卿言正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盯着他俩。
    沈卿言今天下学较晚,一出门就看见两人几乎脸贴脸说悄悄话。都不知道提醒过多少次,有什么话上车再说,这两个人全当耳旁风。
    沈玉隐转身换上一副笑脸,“我们在说笑呢,大哥哥你下学了,那我们就回家吧。”
    “过几天是清明节,别笑的太开心,家里的长辈会不高兴的。”沈卿言特意嘱咐她,沈玉隐认真地听他说完,谢过:“多谢大哥哥提醒,我会记住的。”
    坚持了两天的清淡生活,终于到了清明节。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天公很应景的飘起了小雨,古诗有云“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清明扫墓,谓之对祖先的“思时之敬”。其习俗由来已久。古籍有载:“三月清明日,男女扫墓,担提尊榼,轿马后挂楮锭,粲粲然满道也。拜者、酹者、哭者、为墓除草添土者,焚楮锭次,以纸钱置坟头。望中无纸钱,则孤坟矣。哭罢,不归也,趋芳树,择园圃,列坐尽醉”。
    沈家扫墓是整个大家族全体男丁一起回到本家进行祭祖扫墓,女眷不允许参与。沈家的全体女性只能在沈老夫人的带领下进祠堂给沈家的先祖牌位磕头敬香,略表哀思。
    沈卿云出门去了,沈玉隐找不到说话的人,与其他的小姐平日里又来往甚少,干脆一整天都闭门不出,关在屋子里找来画本蒙上白纸描边。
    沈玉隐画的用心,突然从屋外传来敲门声,她头也不抬,道:“去看看是谁在敲门?”
    婢女盈香应声出去又折回,隔着帘子道:“五小姐,是四小姐,现在就在院子外。”
    沈玉隐手一顿,轻轻地放下毛笔,起身疾步迎出门,“还不快请进来。”
    “是。”
    沈家原本有六女,沈文霖家的是大姑娘沈玉兰和六姑娘沈玉鸢,沈文翰家的是二姑娘三姑娘沈玉娇和沈玉容,院子外的是四姑娘沈玉茹,还有三房的小妹沈玉姝,现在加入一个沈玉隐,年龄正好排第五。
    沈玉茹的生母杜姨娘是沈文翰先夫人林氏的陪嫁丫鬟。沈文翰年轻时忙于学业和林氏聚少离多,但林氏并不抱怨,一直都在背后默默支持他。后来林氏因为难产过世,只留下沈卿言一个儿子,沈文翰的后院就连一个女人都没有了。
    沈文翰的后院不能没有女人打理,老夫人便指定杜氏为通房丫头,允诺她只要生下孩子就抬为姨娘。林氏出身书香门第,陪嫁来的丫鬟想必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只是她还是比后来使了计谋才进沈家的崔姨娘晚一步怀有身孕,而且也只是个女儿。好在杜姨娘原本就性子和善,与世无争,又因为生的是女儿,与现在的夫人和崔姨娘并无任何利益冲突,后院倒是没人刻意为难她,她也一直都保持着自己与世无争的处事态度。
    姨娘低调,女儿自然也随生母一个性子。再者崔姨娘是沈老夫人的表亲,沈玉娇沈玉容一个明争一个暗斗,沈玉茹即使有点小小的心思也只敢压抑在心底。
    也许因为沈玉隐是养女不好主动开口拒绝,沈玉茹三天两头地来她院子里坐坐。沈玉隐和沈卿云关系密切,还同沈卿言日日相处,与她来往必定不会被针对。
    沈玉隐一直都知道自己能进沈家是因为沈卿云的缘故,所以在沈家她不惹事也不多言,更不与其他的姐妹过多来往。她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她只想图个清净。
    可沈玉茹来的如此频繁,自己又不好开口拒绝,也不能告诉哥哥。她住在沈家总要进行人情交往,就算不是沈玉茹也会是其他的姐姐妹妹,比起不好相处的沈玉娇沈玉容两姐妹,不熟悉的二房三房姐妹,沈玉茹算是几个姐妹中较为和善的。
    沈玉隐保持着怯怯的模样,朝着已经步入院子的沈玉茹诚惶诚恐道:“四姐姐。”
    沈玉茹一看到沈玉隐出来就热情地上前去准备握住她的手,沈玉隐假装不经意地避开,侧过身子让出路来请她进屋坐。
    沈玉茹已经伸出来的手顿在半空中,表情也略微有些僵硬。她讪讪地笑了笑,摸了摸鼻尖,跟随着一起步入屋子。
    不清楚对方的目的,沈玉隐从来都不主动开口,都是沈玉茹找话题聊起来,“五妹妹院子里的梅树是爹爹移栽过来的吧,长得可真好。”
    沈玉隐往窗外望了一眼。已经是四月天,她院子围墙里的几颗梅树花和叶都落完了,光秃秃的一片,哪里看的出来长势喜人。
    沈玉隐脸上不表,低声道:“我这里的梅树开花还早着呢,倒是听说四姐姐院子里的丹桂,每到八月就香飘十里,做糖桂花一定很香。”
    沈玉茹邀请她到自己的院子来做客,“那五妹妹什么时候有空到姐姐院子里来坐坐,顺便我也好向你讨教如何秘制糖桂花。”
    沈玉隐笑着婉言拒绝:“现在离八月还早着呢,等到开了花再去不是正合适吗?我这个人喜静,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以己度人,怕贸然前去会叨扰到姐姐你的清净。”
    沈玉茹面色一僵,沈玉隐话里的意思是嫌自己打扰到她的清净了?
    沈玉隐依旧面带微笑,不言不语,安静地看着沈玉茹。沈玉茹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东张西望想找点别的话来说。恰好让她看到沈玉隐桌上还没完工的白描画,遂来了兴致,起身走到桌前,用手轻轻抚过纸面,“妹妹是在画画吗?有没有什么好看的花样,同姐姐分享一下,我在家也好打发点时间。”
    沈玉隐起身走到桌前,“只是无聊时的消遣罢了,今天爹爹和哥哥都出门去了,没人问学业,我难得清闲,随手练习一下。”
    “妹妹与爹爹和兄长的关系真是让人好生羡慕啊。”沈玉茹幽幽道,话里情绪意味不明。
    “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自然是要好的。”沈玉隐假装听不懂她的意思,避轻就重道。
    两人闲聊期间,盈香将茶点端了上来,两人又接着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些琐碎小事闲聊,沈玉隐问三句答一句,回答模棱两可,沈玉茹一个人唱戏,越聊越没意思,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借口离开了。
    沈玉隐好不容易将人送走,轻松一口气,坐下来以手托额,点着眉心闭目养神。
    另一个贴身婢女竹韵收拾完毕后,服侍在她身旁,观察着她倦怠的神色,小心翼翼道:“五小姐,你若是不想应付四小姐,下次可以找点借口回绝。她又不像二小姐和三小姐那样不好说话。”
    “不许胡说。四姐姐只是找不到说话的人而已,咱俩志趣相投,自然来往得频繁些,你这话让她听了平白惹人伤心。”
    那你还每次都寡言少语不接茬让她难堪。这是竹韵不敢说的。
    屋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空气里充斥着水汽和泥土的气息,天色昏暗,屋内沉闷,令人昏昏欲睡。
    沈玉隐起身走到床前,竹韵会意地放下床帘,沈玉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我小睡一会儿,等父亲他们回来了就叫我起来。”
    “是。”
    沈卿云跟着沈文翰扫墓回来后,先是去了隐梅居,得知沈玉隐还在睡梦中,就没打扰她,只是叮嘱竹韵一定要在用晚食前叫她起来。
    竹韵答应的好好的,等他前脚刚走,后脚就进屋唤醒沈玉隐,既然老爷已经回来了,再让沈玉隐睡下去,一会儿起来仪态肯定会不得体,不如早点起来作准备。
    沈玉隐在床上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打着呵欠起床,微眯着眼由着竹韵帮她穿衣束发,“哥哥他们回来了?”
    “嗯,二少爷刚才还来找小姐,那时小姐还在睡梦中,他就没打扰你,还叫奴婢过一会儿再叫小姐起来,奴婢怕耽搁,就自作主张提前叫醒小姐了。”
    “他们都回家了,我也是时候该起床了,不然万一父亲叫我去问课业就糟糕了。”
    沈玉隐用帕子捂了一会儿脸,整个人清醒不少。她很想去找沈卿云,但现在不比从前,以前他们两个人形影不离,做什么动作都不会有人指点。但现在进了沈家,规矩也多了很多,无论是他找她或是她找他都不符合规矩,稍微亲近点都害怕落人口实,真是好生麻烦。
    今天的饭桌上格外的安静,大约是为了应景清明的气氛。沈玉隐等到用过饭同沈卿云单独一起回屋时悄悄问他,“哥哥,你今天去族长那里没被人指点吧?”
    “指点是肯定会有的,毕竟我这么大一个人凭空冒出来怎么说都不合适。但父亲一早就给了族长一笔可观的封口费。只要族长不开口,其他人说什么都不作数。”一滴雨水刚好飘在了鼻尖上,沈卿云抬手轻轻蹭了蹭。
    沈玉隐放下心来,又想到一件事,“我记得爹爹是没有给你上沈家族谱的。”
    “嗯,是我不让的。我暂时还不想定下这件事。”
    既是他的意思,沈玉隐不再多问。
    两人细碎的声音逐渐远去,淹没在滴滴答答的落雨声中,徒留一地湿润的落花,在空气中散发着幽幽的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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