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暗星空

    今天是金枫节，乌姆蒂蒂伯爵府邸中却一片死寂，原本应该兴高采烈议论纷纷的仆役宛若行尸走肉般疲惫的拖动自己的躯体。
    云笑天化身的罗族莫兹多克·西科姆如往常一样带着食物来到角兽兽棚，今天却意外没有看见那个古怪危险的罗族。难道他被城堡里的人发现了？还是自己独自离开了？不管怎样只要他没有暴露，无论那名罗族怎么样了都对他不会有太多的坏处。
    他只需要向往常一样的生活，像一条毒蛇一样静悄悄的等待着撕咬猎物的时机。
    此时林虎一行人正挤在狂欢的罗族中间，淡然缓步，显得和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
    夏梦雪在这里面和她关系最亲近，答道：“我们来这里，是为了看看有没有机会能够帮助教官他们完成任务，你就耐心一点吧。如果没出事还好，一旦突然发生了什么，在这周围都没有援手的地方，我们也许一个也跑不了。”
    虽然压低了声音，夏梦雪还是尽量注意自己的措辞，不给身边的罗族发现他们身份的机会。
    叶冰月看着周围的愚昧的罗族贫民，心中鄙视，开口道：“这些天我们一直像个没头藏一样的在城里瞎逛，教官他们到底要来这里谋划什么啊？”
    这里她的年龄最小，哪怕是不知轻重的林虎，一向也是会让着她。
    至于月星寒，他一直都把夏梦雪当成世交的亲妹妹一样，完全没有也不敢往那个方面去想。反倒是朱焱烟直爽火爆的性格，让他多生好感。
    只是青春懵懂的情愫，随着几人的成长渐渐冲淡，像情爱这种事本来便是少有人能够得偿所愿。美好的幻想，一旦遇到直白的现实，大部分人都只能去妥协。如果可以，谁又喜欢妥协呢？还不是无可奈何，只有如此，可谁能知道会不会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她是一名在海莲星星都中土生土长的军政世家子女，姿容出众，让人感到颇有些超凡脱俗的清冷之感。除却绝美的外表，夏梦雪自身的天赋也是同样的出众，在她那届星府别院的入学考核中位列所有人中的第一名。在遇见她的所有人眼中，她都是一位近乎完美的女性。
    这也难怪于林虎以前对她会那么的痴迷，其实谁不喜欢呢？只不过大多数男子，哪怕是在海莲星星府别院这等精英荟萃的地方，当真有勇气去追求去高攀的，也没有几个，当然全部都如同林虎一般，被她一一拒绝了。
    林虎对夏梦雪便是如此，乍见之下被外表所吸引，凭借那些只言片语和匆匆一瞥尽情理想化的给自己造了一座高不可攀的女神神像，经过自我混乱痴迷然后绝望，继而毫无道理的去愤怒。
    直到这时冷静下来，才会发现，从头到尾这只不过是他自己和自己进行了一场迷幻虚浮的自我恋爱，或者说，他只是以夏梦雪为原型给自己造出了一个理想化的恋爱对象，并以此毫无道理的去要求他人接受。
    把他们恶趣味编到一个小队的长官，想必也许根本就知道他们的问题，要不然哪来的这么巧？
    很多时候，缺乏足够的接触，那便只能够去凭想象去勾画他人的形象。
    只有恍如小白兔一样酷爱打牌的叶冰月，从头到尾都没注意到他们之间悄然发生着的变化。谁叫人家只喜欢打打牌呢？对这些花里胡哨的情情爱爱毫无兴趣！
    顺着大街小巷拥挤的罗族平民的走向，林虎一行人艰难的挤到了金枫大公城堡前广场后极远的一条巷道中，再往前摩肩擦踵的罗族挤成了一锅乱粥。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林虎渐渐完全释然，原来夏梦雪也会拉屎也会放屁，放的屁还特别的臭啊！
    其实夏梦雪对月星寒，月星寒对朱焱烟，朱焱烟对林虎，何尝大抵不都是如此。
    丰林星上的见闻，刷新了叶冰月几人的三观，他们在乘坐燚焰星舟潜入丰林星时，也曾在太空中见过罗族建造的庞大狰狞的战争堡垒。可等到他们进入风林星星球上时，却发现他们的文明好像大体上还处在一个相对原始的阶段。
    除了林虎，其余四人都算得上是世交，彼此间即使谈不上多亲密，但千丝万缕总能找到一些亲缘关系。朱焱烟自从来到这里，脾气收敛了，人也稳重了许多，解释道：“罗族同族内的内斗和压迫比我们人族要厉害得多，之所以这里的罗族文明停滞不前，主要还不是因为他们故意如此。”
    按照惯例，金枫节当天正午大公会在他的城堡上，向那些汇聚于此的罗族臣民发表新年演讲。
    看着周围狂躁无法理喻的罗族平民，叶冰月有一件事她实在是想不通，开口问道：“为什么丰林星上普通贫民的生活还是这么原始，以罗族掌握的科技，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连贯穿整个星球的通讯网络系统都建不好吗？”
    “你看看这些愚民多么容易满足，仅仅见上一面那个什么劳什子的狗屁大公，就一个一个幸福的什么一样！一不能吃，二不能喝的。反倒是一年到头勤勤恳恳的劳作，绝大部分的劳动成果被他们双手理所应当的奉献给了他们所属的领主！”
    “这天地广阔，尽是些无主之地，哪来什么领不领主的！不过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拳头大的才讲道理，而且他们还不能不听。然后再用什么上下尊卑，出身高贵之类的谎言欺骗欺诈，谎话说多了，就连他们自己都渐渐信以为真了。”处于安全考虑，他们这时是在用战甲内置的语音系统交流，否则林虎他们怕不是会被周围汹涌的罗族给撕成碎片。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文明停滞不前对他们有什么好处，缺少由先进文明支撑的科技发展，对罗族战争实力一定会有极大的削弱，难道他们不清楚吗？”叶冰月实在不理解，来到丰林星上的这些天来，都快渐渐有了向十万个为什么发展的趋势了！
    林虎望着眼前此时充满了虚假幸福感的罗族贫民，叹息道：“不过是为了让这些愚民尽心尽力的去供养他们罢了！这有什么难理解的？”
    虽然身上还穿着用于伪装成罗族的战甲，林虎还是被夏梦雪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在战甲内传音，道：“很多都是我老爹和我姐平时聊天讨论时，我无意中听见的，我对这些事，还是很无所谓的。”
    林虎解释，并没有让他们真的以为仅仅是这样而已。
    林虎在这里高谈阔论，其余几人则听得却是头生冷汗。他们皆是世家出身，与罗族中的贵族比起来也不过是换了一个名字罢了，哪里听不懂他的意思。真是个思想危险的家伙！哪怕是叶冰月明白过来后，也不得不为他的洞见特别是大胆震撼。
    夏梦雪抬头深深看了一眼此时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林虎，年少时最重要的是心气要足，虽然他这番胡言乱语有些偏颇，但其中蕴含的视野却非常的广阔。可以想见，他也并不是如传言那般不学无术，只是单纯靠运气外加撒钱走后门才进的星府别院。虽然经过这些日子的了解，他们早就认可他的实力。但这些话，怎么样也不像是会从林虎口中说出来的。
    林虎在他们眼中一向粗糙自大，本事没得，偏偏眼高手低，平常性格也不好相处，在星府别院里好像看哪个都不怎么顺眼，所以林虎在星府别院中的朋友同样也很少。他就好像是一个突兀闯进来的横冲直撞的冒失鬼，总要把身边的一切束缚冲撞得一干二净。
    就在这时，他们战甲的通讯突然被截断！
    朱焱烟接着他的话，调戏道：“原来小猫咪还有这样的见识啊！还这么谦虚……，啧啧……！”
    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像这样的讨论，又哪里会是寻常人家能够有的，而且若是林虎不同样这样想，又怎么能够在现在说出来。
    五个人面面相觑，知道今天这风林都城怕是会有大事发生。
    他们没有违抗命令，私自留下了的想法。
    诡异的消磁音后，五人战战兢兢的环视四周警戒，良久后才传来教官罗晋的声音，“你们现在离开这里，到风林都城的城门口等我们。如果可能，等到城中爆发骚乱后，夺下城门。事不可为，就立马离开这里！”
    一段讯息结束以后，就再也没有回音。
    一路上，五人逆流而上。
    他们没有留下来听完金枫大公演讲的想法，不过是些敷衍愚民没有营养的话语，闭着眼睛他们都能猜得差不多。
    城中的人族高手他们需要一条后路，现在这就是他们的任务。这并不简单，风林都城是整个丰林星最重要的大城，守卫森严，凭借他们这点实力根本不够看。只有等城中大乱，急需镇压的力量，如果城门口的守卫被调走了一部分，他们才会有机会。
    此时接近正午，金枫大公马上就要出来演讲了，城中的罗族越发的躁动。
    ……
    金枫大公准时的出现在了城堡之上，引得城堡前一阵阵山呼海啸般的疯狂嘶喊声。
    林虎五人此时最重要的身份是人族联邦的军人，服从命令，完成任务才是他们最高的使命！
    ……
    夜晚，整座大城被灯火点亮。
    各种美酒被罗族从自家的地窖中取了出来，呼朋喝友，这是一个值得狂欢的夜晚。
    又是一个让城中每一位罗族都愉悦感激的金枫节！
    一整天都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难道罗晋教官他们已经被抓住了，甚至连一点消息都没来得及传出来？这里毕竟是罗族势力最为强大的地方之一，有能力做到这一点也不奇怪。
    只是他们再怎么样担心，这时也无济于事。
    出乎林虎几人的预想，一直等到深夜，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生。
    他们在城门口处的酒店要了一个包间，窗户正好可以看见一段高耸的城墙。从正午一直做到现在，等到几人都有点想打瞌睡了。
    林虎凶恶道：“再拿一壶酒来，老子还能少了你们的钱吗！”
    “可是……”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面对罗族的强者，他们甚至连反抗的资格都还没有。无力感、挫败感在折磨着他们，不断地告诉他们他们的弱小，对于力量的渴望，对于成为强者的急迫，在五人心中深深地扎下了根。
    “几位还不走啊？”酒店的罗族伙计已经在暗示他们走人了。
    那老板一脸和气的走了上来，心中不知道在怎么诅咒他们，笑着开口道：“我们小店也小本生意，不如几位先把酒钱结了。等下想喝多少酒，我就给你们拿多少，想和多久都行。”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虎他们不想动手，倒是先把酒钱给了那罗族老板。
    “少啰嗦，再敢啰嗦，你信不信老子砸了你的店！”
    罗族跑腿的伙计无可奈何，只能跑下去，和老板报信。
    计划他们已经有了，只是时机还远未成熟，在这里守株待兔，反倒是避免打草惊蛇最好的选择。
    ……
    看着那罗族老板大腹便便，林虎他们不由想到，罗族人极少有如此肥胖的，难道无论种族，但凡当了酒店老板，就得要这一身肥肉的派头？
    告别了酒店的老板，五人又开始了在此处百无聊赖的等待。
    一股不安躁动的情绪一直萦绕着他。
    假装解手，云笑天蹑手蹑脚的出了去。
    ……
    乌姆蒂蒂伯爵的宅邸内，云笑天躺在局促狭小充满着异味的床铺上，已是深夜，却仍睁大了眼睛。
    松动的墙体砖块随机的向下砸落，顷刻间，一阵巨响之后，塔楼轰然倒塌，熟睡中的一众仆役方才清醒了意识还未来得及惊呼，顿时被倒塌塔楼掩埋。
    此时云笑天伪装成罗族，战甲形态颇为脆弱，好在他见机得快，虽然在千钧一发之刻冲向塔顶，却还是被一块塔顶碎墙压了住。
    就在他准备下楼梯的时候，地底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震动，顿时这处仆人居住的塔楼向下塌陷。
    云笑天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立即向塔楼上方跑去。
    云笑天仔细一看，原来竟是那名身受重伤在角兽兽栏刚刚消失良久的可怕罗族战士。
    那名罗族身上的伤此时已经好了大半，毫无感情的出声道：“现在，我们两清了！这里不是你能够待的地方，赶快离开。”
    当碎墙当头压下，云笑天心中颇为绝望。他千算万算，哪里知道这好端端的塔楼为什么会突然倒塌。虽然他不会被这么一块碎墙直接压死，但是身上的生物伪装战甲可未必能够撑得住。一旦他人族的身份暴露在这里，等待他的，恐怕比死还要可怕，绝难逃出生天。
    就在这时，一只宽大的手掌帮他随手撑起了碎墙。
    望着这名离去的下位罗族，他这名在整个罗族中都响当当锣刀黑侠也意外今晚他竟然难得这种无名之辈说了这么多话。
    塔楼废墟一阵松动，三道高大的罗族战士的身影从地底升高了起来。
    他望了望四周，像是想到了什么，接着道：“最好趁早离开风林都城，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和乌姆蒂蒂一家有任何交集！”
    云笑天点头答应，撒起脚丫子就跑，头也不回。
    金枫大公倒不是在吹嘘，锣刀黑侠、乌姆蒂蒂伯爵、以及光明神教宗主三个这时伤的伤，残的残。即使是在他们完好的状态下，他都不怵，何况现在？
    金枫大公这时一点也不慌，指着乌姆蒂蒂伯爵呵斥道：“你这个废物，难道以为这一切都瞒过吗？”
    锣刀黑侠手中拿着黝黑的大刀，指着不可一世的金枫大公道：“你竟然敢如此托大，不把身边的那些狗腿子也一起带过来！”
    金枫大公仰天大笑，大手一挥，阴阳怪气的呵斥道：“就凭你们这些废物一般的乱臣贼子，我一个能够打十个！哈哈……，哈哈哈……！”
    金枫大公气势很盛，完全不把这三名实力强大的罗族放在眼里。
    乌姆蒂蒂伯爵这时脸色苍白，知道现在他已经上了贼船，他和金枫大公只有一个能够活下去！而且，就算他逃过了今天，今后也需要像光明神教一样藏头露尾！往日的荣华富贵转眼间烟消云散！
    “我才是风林都城的大公，我才是这里的掌控者，在这里没有什么可以瞒过我！今天，我就要把你们这些老鼠一网打尽！”
    “十六道城门都有重兵把守，你们逃不了的！”
    “乌姆蒂蒂，你说呢？”
    乌姆蒂蒂脸色难看，阴晴不定，看着周围的三名实力远高于他的罗族，久久不敢出声。
    锣刀黑侠站在地面上，阴恻恻的笑道：“笑死大爷，你那时被本大爷一道黑刀透骨，伤了心府，还不改快把你手下的走狗叫出来！”
    金枫大公狷狂一笑，一点也没有被锣刀黑侠戳破的自觉，得意笑道：“我就快要说，让乌姆蒂蒂那个老家伙弃暗投明了。你们说……要是我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他会怎么做？”
    乌姆蒂蒂这时只想赶快离开这里，感到欧雪城的城堡里收拾细软，然后在这个世界上销声匿迹。
    他不知道金枫大公是怎么发现这里，但此时宅邸里面的罗族他一个都不信任，自然一个也没说。此时他除了绝望同时愤怒上天不公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无论他如何选择，这里面死得最快的也许就是他了！
    他选择与否，压根就没放在他们心上。
    没有同情，只有嘲讽嘲笑。
    三位罗族顶尖的高手虽然从来就不怎么看得起乌姆蒂蒂，但此时再看，更多了一种羞与为伍的嫌恶。
    乌姆蒂蒂伯爵还是开口了，无力颤抖道：“给我个机会，我不会你们任何一个为敌。”
    出乎金枫大公他们的意料，乌姆蒂蒂伯爵大人竟然在这时精神崩溃了，带着哭腔喊道：“给我一条活着的生路吧！我只想活着……，哪怕是变成恶魔……，那怕是变成一条狗……，哪怕成为街边下水道里的一只可怜兮兮的老鼠……！”
    乌姆蒂蒂伯爵大人跪下来磕头感谢，抹干净脸上的泪水，掉头离开。
    离开时，乌姆蒂蒂伯爵的身体乃至于痛苦得仿佛万千只蚂蚁在啃噬。他曾经有多么的骄傲，现在他就有多么的仇恨一切，有多么的想要毁灭这一切。特别是给予他羞辱的这三名罗族。
    金枫大公大手一挥，毫不掩饰他的厌恶，示意道：“你想走便走，我可对你没什么兴趣。两位有什么意见吗？”
    他们甚至这时都不想和乌姆蒂蒂开口说话，直接无视了他。
    锣刀黑侠和光明神教的宗主没有开口，摇了摇头，不屑之意在明显不过了。
    一名失去了战心战意，只想着苟延残喘的罗族，永远也无法成为能够威胁他们的强者。
    总有一天，他会让他们明白，一位来自地狱魔鬼的复仇，是多么的可怕，多么的残忍！
    金枫大公望着乌姆蒂蒂离开的身影，若有所思，问道：“你们难道就不害怕，他以后会对你们不利吗？”
    锣刀黑侠和光明神教的宗主从一开始就没把乌姆蒂蒂放在和自己同一层次，这时见过了他如此不堪的表现，更是完全看不上眼。
    锣刀黑侠快言快语，不屑道：“那等废物，动手我还嫌脏了手，日后还敢再见我，一刀随便斩杀了便是！”
    比起这两位，金枫大公倒是对乌姆蒂蒂伯爵大人的评价不低，不急着和他们开打，接着道：“我倒是挺欣赏他的，不择手段，残酷无情。固然无法走我们罗族的战神之道，未必就不能走其他的道。说不得，那一天还会有些麻烦。”
    反倒是金枫大公是一名彻头彻尾的上位者，只有他清楚明白，像乌姆蒂蒂这样的罗族或许不是一头拥有王者风范的凶兽，而是一条懂得审时踱度的阴险毒蛇。当他藏在暗处时，才是他最强大的时候，只要一不注意被它咬上一口，也会是致命的。
    金枫大公没有任何提醒锣刀黑侠和光明神教宗主的想法。
    既然，他们两个既然今天注定要死在这里，是不需要知道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