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为夫

第四百一十九章 三人成虎


    御书房中龙涎香袅袅,龙心之恨却未消。乔奉之连谈都不愿与她谈及追杀之事,可见在他的心里,那是多么痛苦的一个回忆。
    姚暮染心知自己不能再一味辩解了,否则只会让他更加生气罢了。既要求人,便只求人吧。
    她跪在他的侧边,捉着他的衣袖不放,美眸一片哀色:“奉之,求你放过我,好吗?我并不曾对不起你什么,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狠心?奉之,我问你,如果你拿我们母子要挟他放弃江山,而他最终选择了江山呢?到时,你真的要杀了我们母子吗?”
    你真的要杀了我们母子吗?
    他真的要杀了她们母子吗?
    这一刻,乔奉之心颤了一下。
    姚暮染见他寂寂无语,又道:“奉之,你放过我们吧,也别再顽抗了,你放弃京城,从此逃得远远的,天大地大,人海茫茫,无人会拿你怎么样的。”
    乔奉之不屑嗤笑一声:“我若愿意那样活,早就那样活了,何必搅乱天下,绕上一圈再回去?”
    说罢,他终于转头看她了,这一瞬里,他的脸上也有了沉沉哀色,他的一双星眸深邃又专注地盯着她的脸,认真道:“染儿,我早已不畏死亡,也从未想过回头,更不会为此后悔。”
    说到这儿,他缓缓伸手温柔地摩挲起了她的脸颊,眼神变得怜悯又疼惜:“可是,我可怜的染儿到底怎么办?我怎么又要伤你了呢?染儿,别恨我,你姓霍,我没有那么伟大。不过,或许还会有那么一种可能,不久的将来,你会依偎在霍景城的身边,与他,还有天下万民一起欣赏我鲜血淋漓的头颅,那时,染儿会为我流泪吗?”
    他的话,忽然让她怵然一惊!随后,一股浓浓的酸楚与哀凉渐渐漫上了心间。
    原来他们的这场局,真的不死不休,没有一人肯回头,没有一人肯妥协。
    两人默默相视一会儿,乔奉之终于收回手,喟叹道:“去吧染儿,我虽可恶,你也别恨,且待来日,生的生,死的死,才是最彻底的结束。”
    姚暮染心凉如水,已是一个字都不想说了。她无言缓缓起身,岂料刚一转眸,却不经意地看到了他御案上的一摞画册,画册封面上写着一串小字,她却一眼认出了“景遥”二字。
    鬼使神差的,她忽然就走近几步,伸手翻开了那个画册......
    画中人的确是霍景遥。此画不知何人所画,竟笔落惊风雨,一笔一画都精致逼真,将她记忆中那个清秀俏皮的男子画得栩栩如生,似要透纸而出。
    她就那么怔怔地看着,一页一页翻看着。
    乔奉之长眉微蹙:“别动它。”
    姚暮染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她缓缓转向他,声音郑重到有些发颤:“乔奉之,你总在报仇,为这个报仇,为那个报仇,可到头来伤的全是我!你的仇家是我吗?!你的仇人是我吗?!还是我姚暮染天生命贱,就合该是你的牺牲品?!还是你忘了,霍景遥也姓霍?!你现在摧毁的正是他的国他的家他的根他的本啊!!你以为你这样的复仇他稀罕吗?!他更希望的是你好好活着!!包括当年的夏侯烽夫妇,他们最希望的也不是什么报仇,而是你好好活着!!可你却辜负了他们!其实你如此这般,最对不起的是他们才是!!”
    乔奉之神色沉定地听着,但眼中还是起了涟漪。
    “乔奉之!我恨你!你去死吧!!你早已不畏死亡,那为什么早不去死?!你何苦害了我夫,害了那万千将士,害了这天下百姓!!”
    “乔奉之!论这当世至尊,你之卑鄙难登大堂!东靖之无耻万人唾弃!唯有我夫才是赫赫英雄!你听着,我南乾的铁蹄迟早踏平北越,踏遍天下!我夫定能锄奸荡敌,世间再无魑魅魍魉!我夫定能平了山海平了人心,还天下一个太平,还百姓一个盛世!到时你们全是枯骨!哈哈——群雄何在?你们给我夫洗脚都不配!!”
    “你们都去死吧!!”她愤吼一声,情绪瞬间失控,理智乍然无踪!下一刻,她就以极其烧心的恨意和极其激烈的动作,一把一把,一张一张,狠狠地,极快地,疯狂地,撕毁了他的画册!
    乔奉之在漫天纸屑中朝她扑来!手一伸狠狠捏住了她的手腕!
    接着,姚暮染就看到他怒容满面,对着她举起了巴掌!
    她巍然不动,美眸如炬直直盯着他:“打啊!!”
    乔奉之看着她咬牙切齿,最后,那一巴掌还是没有落在她的脸上,而是被他颓然无力地放下。
    两人相对生怒,相对生恨,都想吃了对方,可笑的是,却曾爱过对方。
    雪白的纸屑在两人之间纷扬落下,在祭奠亡人,心亡的人,在祭奠死去,真正的死去。
    乔奉之松开她的手腕,再也无语,蹲下去一点一点一片一片捡起了那些雪白的碎片。
    或许,曾经他是如何一点一点粘好了他和她的合婚庚帖,现在就会如何一点一点粘好这些画像吧。
    姚暮染再也不看他,再也不逗留,转身就走。
    出了御书房,一路上,她眼含悲泪,心间有万千呐喊。
    谁能告诉她,这看似平和的岁月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他们到底都经历了什么?才能在短短几载之间就翻覆到了这个局面?面目全非到像是人人都已死去,只剩下一具具忘了自我忘了本心失了神识在胡作非为的躯壳。
    原来命运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不知不觉中就偷偷将一切残忍地推向了深渊,苏醒已迟。
    谁能告诉她,人活一世,到底是为了什么?欢笑会被悲伤摧毁,圆满会被破碎取代,美好会被不幸置换,善良会被恶毒磨灭。有几人能熬出来后,依然身心无损,本真皆在?
    ......
    行军路遥,但再远的路途也有尽头。南军沿途伐下了夏侯家的城池,很快向着京中逼近了。
    大军浩荡,队伍的最前方,霍景城一身金甲策马而行,此时再见他,已是明显消瘦憔悴了,眉眼间是藏不住的忧心忡忡,唇边是与牵肠挂肚一同疯长的胡茬,令他整个人看上去都老成沧桑了许多。
    无人知道,在他得知她与孩子失踪后,那一刻刻,一夜夜,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好几回,他夜难入眠,也讨了迷药来服下,逼自己睡一晚,睡一晚吧,还有仗要打,还有家国要保,还有妻儿要护,睡一晚吧......
    沈临风与他并肩策马而行,此时对着他看了看,叹气摇头,最后道:“妻兄,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你能把你那胡子刮一刮吗?这军中是少了刀子还是少了剪子啊?”
    霍景城眉眼郁郁,星眸深邃,道:“不刮,我就是要留着,等她回我身边,让她一根一根来数,我这每一根胡子都是对她的牵挂与担忧。”
    沈临风想笑,念着他心情不好,硬生生憋回去了,干咳两声,道:“妻兄,那哪能数清啊?”
    霍景城道:“让她日日夜夜来数,粘在我身上来数。”
    沈临风道:“唉,妻嫂若知道还有这么个苦差事在等着她,怕是也要愁得夜难入眠喽。”
    两人调侃几句,霍景城忽然认真道:“临风,你也先别得意,别松泛,这几日,咱们越靠近京城,所过之地的流言蜚语就越多,实在对景柔不利,我直觉,这是一场有心的阴谋。”
    原来,南军越渐靠近京城时,竟听到了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随着南军的步伐,离京城越近,这些流言蜚语就越泛滥!那传扬得叫一个绘声绘色,有鼻子有眼!
    而这些流言蜚语都是怎么说的呢?说,南乾柔福公主痴心一片,不仅从南到北几趟追夫,还为夫忘本,泯灭良心,襄助夫君反南复北!夫妻两人还演了苦肉计,以此助夫伐城。后来兄长打来,便又将计就计埋伏在兄长的军营里,伺机挑事!
    不错,就是这样的流言,可谓是无稽之谈了,却铺天盖地。
    而流言蜚语,哪怕无根无据,只要说的人多,它就是能唬住愚愚众生!而知情不信者倒是也有,却往往心明而力小,根本不足以以寡敌众。因为精明者,智者,本就是凤毛麟角,更多的,还是平庸无智之人。
    所以这几日,霍景城与沈临风就备受这般困扰,每过一城,便将这些流言贯个满耳,而军营中自是人人都听过了这般说法,所以将士们也在为此半信半疑,窃窃私语。
    霍景城赶忙安抚军心,称流言蜚语不可信,霍家没有叛国贼,这才压稳了军中人心。
    这不,眼下到了留芳城,还就流传着这些说法。
    沈临风道:“大概是乔奉之见公主逃了,也怒我坑了她,所以特地放出流言要坏景柔的声誉吧。”
    霍景城想了想,慢慢摇头:“非也,乔奉之不会干这无意义的事,一旦他花出心思,那么收获必将是巨大的,而不是毁了一个女人的名声这么没意思的事。所以临风呐,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要知道,三人成虎,曾参杀人。”
    沈临风道:“无论是流言蜚语,还是真刀实枪,我都不会让她伤害到景柔。”
    霍景城道:“但愿。好了,天已黄昏,让大军停下修整吧。”
    暮色霭霭,大军在留芳城内驻扎修整,搭建帐篷,烧水造反,军营中炊烟袅袅。
    御帐中,下人给霍景城端来了一碗青菜面条,他与将士们同吃大锅饭,所以日日都是这般饭食,将士们煮好了便给他盛来一碗就是了。
    霍景城看了看那碗面条,忽然想起在东靖天璇州时,她为他做的那碗阳春面。心间不由一阵发紧发疼发涩,唉,妻离子散,人间酷刑啊,无关尊卑,说尝就让他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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