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为夫

第四百二十三章 兵临城下(一)


    天光耀眼,万众瞩目。
    一片血色里,是君王亲妹的尸体。一片悲痛里,是君王被处以军鞭的妹夫。
    荒唐吗?堂堂君王,一国之主,竟然护不了自己的妹妹与妹夫?
    但是,这就是事实。君王并非一世风光,随心所欲,还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他为了天下,就要被天下所束缚。他为了国家,就要被国家所牵制。正如他所说,君治天下,天下也治君,这一点,在留芳城,在霍景城身上,用公主自刎这一桩血淋淋的事实向天下万民印证了。
    谁还要说君王是无所不能的?相反,常人可以做到的,他反而做不到。但他背负的,也是常人所不能背负的。
    整整三十军鞭,沈临风被按在地上鞭打,他的背上血痕浮现,凌乱交错,他却一声不吭,早已忘了自己,眼中只有他千辛万苦才追到的爱妻,此时,她却已褪去了所有的活色生香,变成了死寂的尸体,灰暗了他的世界。
    南乾天泽三年,五月十三,帝北伐途中,于留芳城发生兵变,三军不发,称公主叛国,逼求君主杀妹。万千将士不吃不喝长跪两日两夜,最后关头,公主现身,自刎于人前,军心才定。
    留芳留芳,却没有留芳,而是留下了公主之芳魂。她的一生,好好坏坏,风风流流,恩恩怨怨,全在这留芳城落幕了。
    留给世人的,只有无尽唏嘘慨叹。
    有人说她该死,有人说她枉死,有人说她无义,有人说她大义,真真假假,已无从得知了。
    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看似是天下万人逼死了她,其实是一个男人逼死了她。
    那个男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只放出流言蜚语,再小小挑拨一下,就借用悠悠之口杀她于无形,隔了这般远都成功地收了她的命。
    所以她遇上他,是命数造定,是在劫难逃。她在他的手上毁得彻彻底底,哪怕迷途知返了,却回头无岸。哪怕倦鸟知归了,却归来无巢。
    就像他曾说过的那样,公主,南乾你再也回不去了。
    是的,回不去了。
    她的尸体都被霍景城葬在了北越,修了个公主墓,后世之人路过这座公主墓,评说起她的事迹时,褒贬不一,毁誉各半。自然,这都是后话了。
    公主自刎后,军心以定,开始吃的吃,喝的喝,大家休养生息,一切都如常了,可背后呢?又是谁的一片伤心与血泪呢?
    霍景城痛失亲妹,当日将公主入葬,归来后当晚病倒,三日不起。
    沈临风痛失爱妻,又挨了军鞭,满背的伤,人是浑浑噩噩,半死不活。
    两个男人都跟废了一样,一人睡一个帐篷什么也不管了,全由魏朗庭操持军中大局。
    魏嫣然则专心致志一手照顾起了小知归。
    ......
    宫中的御书房里,梁殷报上了好消息。
    “陛下,事成了,公主当众自刎了。”
    乔奉之听罢,面无波澜,声音沉定道:“嗯,我早就说过,南乾她回不去了,也早就说过,她离了我的视线也逃不开我的掌心。霍景城与沈临风要保她,我偏偏就要他们保不了,这下他霍景城也好好尝尝失去亲妹的痛苦。”说罢,他忽然高深莫测慢吞吞地补充了一句:“不过,若霍景城知道我必杀霍景柔还有另一个用意时,想来他也乐见今日这般结局。”
    梁殷问道:“陛下,您杀公主还有其他用意?”
    乔奉之已是不欲谈了,随意摆摆手:“不说也罢,好了,下去吧,咱们就等霍景城与沈临风缓过了劲儿,再与他们京城一会吧。”
    ......
    南军在留芳城驻扎的第六日夜里,霍景城竟然梦见她们母子三人都被洪水冲走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在洪流中被冲得忽隐忽现,自己又疼又急整个胸膛都烧了起来,快要炸裂!可就是一步都挪不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痛苦挣扎。最后,汹汹洪水仍在,她们三人却再也没有浮上来,他绝望极了,立时喘不上气,觉得自己被活埋了......
    “染儿!!”
    他终于怵然惊醒!一骨碌坐了起来大口喘息!他满额的冷汗,就连眼角都湿润着,心口也仍在沉沉发疼。
    原来是梦,原来是梦。
    稍稍平息后,他竟发现窗外雨夜正浓,瓢泼大雨像极了梦中洪水。
    这一刻,这位君王终于承受不住了,他奔溃了,失控了,癫狂了,疯了......
    他脸色煞白,一把掀开被子,赤脚下地离开帐篷,冲进了满天雨幕里悲吼起来!
    “染儿——!!”
    “染儿——!!你在哪儿?!你告诉为夫!你们到底在哪儿?!为夫就是舍了性命也要救了你们!!”
    为什么?!是他判断错误了吗?为什么掳掠他们的人迟迟没有找上他?她们就这样一日日地销声匿迹,令他越来越心慌,令他越来越痛苦!
    “染儿——!!”
    ......
    “六郎......六郎......呜呜呜......六郎......”
    一片幽暗中,姚暮染于梦中哭得伤心,哭着哭着,人就醒了过来,梦是假,眼角泪却是真啊。她心情难过,刚喘了口气,谁知美眸一转,忽然就看到自己的床榻边坐着一个人,她的心弦乍然紧绷!
    “杜琰?!”
    毕竟,只有杜琰这么无声无息偷偷看过她睡觉,此刻她便先入为主自然以为如是,心中还喜了一下,心道杜琰终于肯见她了!她求救有望了!
    谁知下一刻,一室幽暗中就传来了乔奉之的声音,带着清冷与讽刺。
    “又是六郎又是杜琰的,看来可恨可忘的,就只有一个我。”
    姚暮染一听是他,不由惊诧,质问道:“你......这半夜三更的,你来我这儿干嘛?!”
    乔奉之并不打算回答她。
    每逢雨夜,他总于噩梦中惊醒,心情十分痛苦低落,鬼使神差地,就想来看看她,结果坐于她的床边,看着她的睡颜,他竟莫名感到安心充实。
    岂料没一会儿她就哭了起来,梦中呓语,一声一声呼唤着六郎六郎,结果等人醒了,又给他来了声杜琰。
    “好了,打扰你了,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静静地看看你。你睡吧,我走了。”说罢,他要起身离去。
    她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等他刚一回头,只听“啪”一声,她竟是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
    如今,她所有的伤心与痛苦,只要到了他的面前,就顷刻变火焰!
    “乔奉之!留芳城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你一个大男人,还自称国君,竟然如此没名气没风度死揪着霍景柔一介女人不放,用她去算计我夫,让他艰难,让他痛苦!你真是够毒啊!”
    乔奉之挨了她的耳光,依旧镇定自若,冷笑一声,对她云淡风轻道:“那不然呢?我连你都能伤害,她霍景柔又算什么东西?”
    姚暮染竟是哑口无言。
    乔奉之忽然伸手抬起她的脸,深邃幽冷的双眸专注地盯着她,认真道:“姚暮染,你打我我自然不会还手,但我有别的办法治你。其实,我不介意给他霍景城戴一戴绿帽子的,但我想,这个惩罚你肯定是受不了,所以乖些。”说罢,他松开她的下颌,慢悠悠地离去了。
    姚暮染一想他的话,心中发怵,不寒而栗!
    这个男人已经改变到她不认识,这个男人已经厉害到让她害怕,他一句话,就能一针见血准确无误地击中她的软肋和死穴!
    ......
    第二日,雨过天晴了。
    经过一夜的雨中发狂,霍景城病得更厉害了,却不再浑浑噩噩,反倒打起精神,命大军继续开拔,赶往京中!
    这场仗,得速战速决了。
    他一刻都等不了了,他只想扔下一切,然后踏遍天下找到她们母子三人!
    大军赶了五日的路,终于在五月二十六这一日,抵达京城外,兵临城下了。
    京师重地,森严壁垒,牢不可破。
    队伍的最前方,霍景城与几位将军拉停了马,君臣几人看着眼前高大宏壮的城门,以及坚不可摧的铜墙壁垒时,人人心知,要打这一战,己方兵力强大固然是胜券在握,但是,就算胜了也是惨胜啊!
    而敌军早就备战妥当,此时,城楼上亦是群兵死守。
    罗兴麾向对方喊起了话:“尔等听着!我南军所向披靡,夏侯家已经俱灭!你们最后这一波小鱼虾已经掀不起风浪了!现我南军已经兵临城下!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马上放下武器别再顽抗,并让夏侯玦滚出来投降!否则,我南军便踏平京城!”
    说完不一会儿,城楼上的士兵们分开了一个缺口,梁殷现身了。
    此人永远都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颇为自信从容,风度翩翩,一张口对谁都彬彬有礼,除了身形和霍景城相像,这风度气质上,也有几分霍景城的意思。
    几位将军将此人一看,又齐齐对着霍景城看了看,心里好笑地想,此人该不是先帝流落在外的沧海遗珠吧?
    这时,梁殷说话了,他居高临下扫视一圈,语气客气而悠然道:“南帝陛下,我们早知你会打到京城的,但你怎么也不想想,我们败局已定,为何不弃城逃亡,反而死守京城等着你呢?”
    罗兴麾斥道:“少卖关子!直说!”
    梁殷悠然笑了几声:“南帝陛下,我们北帝陛下不但不会投降,兴许,到头来要投降的反而是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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