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失如来

第44章


  薛苑一愣。李又维这个人哪怕有千般不好,但外表却很难挑出毛病,看上去真是风度十足。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李又维怎么找到这里,她不自觉皱起眉头:“你怎么来了?”
  “关心请假的员工,难道不是领导的份内职责?”
  薛苑客气地对他点头:“很感谢你。你现在看到我了,那麻烦你回去吧。”
  “没进门就下逐客令?”李又维“啧啧”了两声,“说请假就请假,说不来上班就不上班,薛苑,我快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薛苑不动声色用眼角余光环顾四方,五米之外的树下,四五个老太太正在打牌。更远一点,两个年长的老者在说话。
  她定下神来,干脆把话说开,“我决定辞职。下个星期就去公司办辞职手续。”
  李又维笑容不改,仿佛她说的是杞人忧天般的笑话:“看来我给你的邮件你没打开。原以为给你几天时间考虑,想不到你就考虑出这个结果,白白浪费了时间。薛苑,你这个人做事,小事严谨,大事却糊涂透顶。一条道路走到黑也不肯回头,都学不会看看谈判对象再说话。我不点头,你以为你能辞职?你的档案户口都还在这里。”
  他的话跟秦玮的话截然相反。薛苑不看他,沉默一会,又问:“你要怎么样?”
  他头上的树冠绿意浓浓,阳光透着浓密的枝叶漏下来,整个人笼罩在错落的光影下。李又维下颚被照亮,但眼睛却在暗处,就那么笑了。
  “你是我的福纳丽娜,怎么可能离开我呢。”
  第二十四章
  窗外的风景一掠而过,薛苑坐在车上发愣。
  她对自己为什么会跟李又维一起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一点真实感都没有。似乎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总是没辙;想来想去,大约那句“你难道就不想去见你父亲的旧友”让她再次动了心。
  那是这个城市郊外的别墅区,一条小河穿越其中。薛苑写生时来过一次。她对这条安静的河流印象颇深。跟别的河流不一样,这条河的颜色介于葱绿和蓝色之间,在清晨或者傍晚的时候颜色总会发生细微的变化;站在远处看,弯弯曲曲一直向东,仿佛一条正在修炼的青蛇。
  他们要去的别墅就在河边,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因此小花园里的白色菊花格外醒目。
  薛苑心里剧烈咯噔一下,说:“这是怎么回事?”
  李又维摁了几下门铃,慢吞吞开口:“我没告诉你吗?庄东荣一个月前因病去世。”
  那瞬间薛苑有掐死他的冲动,因为在别人门口,她不敢大声说话,但愤怒一丝不少:“你知道他死了为什么还带我来!”
  “眼睛看到的都未必是事实。你来一趟,可以确认一下。更何况,有些东西是要当事人死了才能看到的。”
  门从里打开,开门人是一个二十来岁的漂亮女孩子,脸上带着这个年纪的人完全不符合的忧郁,不过在看到李又维的一瞬间振奋了精神:“李先生,你来了。”
  “是啊。”
  李又维对女人从来所向披靡,是薛苑之前就知道的事实,但不得不叹服李又维的手段。薛苑很快知道开门的女孩名叫庄闻歌,是庄东荣的小女儿。庄东荣生前收藏了不少艺术品,他去世后,几个子女打算出售这些藏品,消息一放出,不少收藏家或者商人前来观看估价。李又维之前来过一次,以艺术品商人名义跟这家人接触的,并且表示打算出高价购买,因此得以登堂入室。
  两人跟着庄闻歌来到客厅。客厅的长桌旁坐着七八个人,每个人脸色都很难看,正在争吵什么,拍桌子敲板凳,那句“爸爸在的时候都说过这套房子给我”显得格外刺耳。他们争吵得太投入,对他们的来访并不太在意,那位看起来年纪最大的中年人在混乱中说了句:“闻歌,带他们去父亲的书房看藏品,不过小心点,不要让他们把东西弄坏了。”
  庄闻歌怯生生的“嗯”了一声,对李又维尴尬的颔首:“你们跟我过来。”
  书房的房门相当厚实,书房隔音效果非常好,但那争吵声还是能隐约听到。庄闻歌低声解释:“真不好意思,我哥哥嫂嫂他们……哎,都一个月了。”
  薛苑随口问:“怎么了?”
  李又维负手,慢慢看着书架上的一个精致的茶壶,随意说出两个字:“遗产。”
  薛苑不解其意:“遗产?”
  李又维说:“钱什么时候都是好东西。”
  庄闻歌抱着脑袋,痛苦蹲在地上:“是啊。爸爸去世后,我大哥二哥吵架打架都没停过,为了这套房子和里面的藏品。前几天,在国外的大姐也搅和进来,啊,真是一团糟,这段时间什么都干不了。”
  薛苑没有兄弟姐妹,虽然能理解她的痛苦,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都是一家人,何必为了房子和钱搞得反目成仇?”
  听到她的话,李又维微微摇头:“反目成仇?你死我活都不奇怪。”
  薛苑语塞,慢慢打量这个书房。规中规矩的房间,一张画都没有。一个贴着墙的书架,放的却不是书,而是各类瓷器,玉雕。薛苑只一眼,就能看出这些东西都价值不菲。庄闻歌很快振作起了精神,陪着李又维看房间,又热情地解释说:“我爸爸平生喜欢收集艺术品,各种东西都收集,我们兄妹没人懂这些,所以才打算出售。”
  薛苑的心思不在那些藏品上。
  书桌上有张照片,她拿起像框,照片里的那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虽然跟她记忆中的那个有不少差别,但毫无疑问,那就是庄东荣。记忆潮水般涌上来,各种各样的感情也是,薛苑平生第一次发觉自己多恨这个男人,无数的愤怒扩散至全身,手和脚不听使唤,捏着照片的手支不住的发抖,恨不得把它砸成千万碎片。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把象框从她手里强行取走放回:“这不过是张照片。”
  薛苑怒视他一眼,又用极大的力气别过脸去:“你知道什么!”
  “我都能打听到庄东荣的地址,知道的事情自然比你想象的多,”李又维稍微俯身下去,极其亲昵地在她耳边低语,“不过你生气起来也不错,比刚刚那张木头脸生动多了。”
  薛苑胸口翳痛,简直快要吐血。
  庄闻歌看到李又维一愣,正想开口询问他们是何关系,不料他转头回来,对她一笑:“你爸爸有收藏油画吗?”
  “曾经有的。我小学的时候还看到我爸爸的房间里挂了些漂亮的画。不过最近这些年,七八年,家里再也没有任何一幅画。”
  “原来这样,”李又维叹口气,“可惜。”
  “可惜什么?”
  李又维看了一眼薛苑:“线索又断了,是吗。”
  这书房让薛苑觉得憋气,一言不发就往外走;李又维知道这个地方也没什么多余的车,她也不可能先离开,也不着急,不紧不慢跟庄闻歌聊天:“你父亲给你留了什么?”
  “我爸爸没有留下正式的遗嘱,所有我大哥二哥才吵得这么厉害,”庄闻歌顿了顿,客厅的争吵声忽然大了起来,她苦笑,“哎……爸爸在世的时候明明一切都好的,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没立遗嘱,以为我们几个坐在一起商量商量就解决了……谁想到,他去世当天晚上大家就撕破脸了,钱啊,真不是好东西。”
  “钱自然是好东西,”李又维拍拍她的肩膀,“给你一个建议,你父亲的收藏都是好东西,你能拿多少就多少。你的哥哥姐姐恐怕什么都不会留给你的。”
  这话让庄闻歌一瞬间沉默下来。若是以前,她不会相信,这一个月看下来,什么都有数了。李又维伸手指着书架上一套精美的瓷器说:“你父亲的收藏,这件最珍贵。”
  庄闻歌睁大眼睛:“啊,是吗?前几天来看过这些收藏品的商人都说这个不值钱啊。”
  李又维跟她眨眼睛:“那不是更巧了,既然不值钱,你就收着好了。”
  “我记住了。”庄闻歌点点头。
  两人再闲聊几句,李又维终于告辞离开,庄闻歌依依不舍的一直送他到了门外,一路上犹如小鹿撞兔,偷偷打量着他。这一带人烟稀少,沿着绿茵小路拐了个弯后,他猛然停下脚步直视前方,她也站住,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
  有个单薄的身影临湖而站,暮霭四合,湖里的雾气湿气渐渐上来,她怕冷似的抱住了双臂。她身材均匀,明明很普通甚至寒酸的衣服在她身上有如春水一般,仿佛是从画上走出来的人物。
  李又维的目光自从落到她身上后就再没有离开过,仿佛天地之间只有那个一个人一样。他的神态是如此的专注,目光是如此的温柔,在庄闻歌心里带出丝丝的涟漪。她咬着唇,就像鼓足了一辈子的勇气那样,扯了扯李又维的衣角:“李先生,您结婚了吗?”
  一句话把李又维叫回了现实。
  他不动声色:“没有。”
  “那……那位薛小姐是你的女朋友吗?”
  “女朋友?”李又维微微阖上眼睛,轻声说,“不,不是。”
  庄闻歌立刻展颜一笑,拿出手机,满眼期盼的看着他:“那就太好了,你能留个联系方式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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