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楼,暖香阁。
苗淑碟端坐在阁内正厅的暖台边,面前横放着的那张梨花小案上摆有一具精巧的戥子,戥子旁放着具同样精巧的铜臼杵,臼杵内空空如也,原先包着干药材的油纸包已被打开,同样空空如也。
身穿一件鹅黄色淡雅长裙的秀气女子正在案前翻折着一封中指长短的药包,仔细瞧去,梨花小案上仍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药粉,颜色各异,看不出名堂。
女子手中的药包似乎是最后一封,在折好一个漂亮的对称弧度后,终于松了口气。
她抬头看向窗外,伸了伸懒腰,柔柔的光线透过窗户打在女子的脸颊上。她眯了眯眼,下意识的伸手去揉了揉,睁眼瞧去,原来外边已是月色将起的入夜时分。
苗淑碟皱了皱眉,显得有些担忧,只是如今整个醉花楼的人都知道她是个病人,花嬷嬷也正是有鉴于此,才特意三番两次的前来慰问,小丫头翠玉早在几个时辰前就已经被花嬷嬷指使一起去了花楼的后厨,按理说这个时辰,怎么着也应该回来了才是。
香气弥漫的女子闺阁内,眼下只有她一人。
苗淑碟站起身思忖半晌,正当她打算是不是应该偷摸着出去看看情况的时候,阁楼间的大门那边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敲门声,节奏颇有韵律,两短一长。
她快步前去开门,一个身穿灰色长衫的矮小身影出现在眼前。
还不等苗淑碟开口,正是丫鬟翠玉的矮小身影就哇的一声哭将出来,小丫头泪水涟涟、泣不成声,一边哭,一边急急的说道:“小姐,李公子..李公子..他..他..已经被衙门给抓起来关进牢房了。”
翠玉嗓音断断续续,显然伤心极了。
女子看了看,赶紧关上大门,扶着小丫头一路向暖台那边走去。
“别急,慢慢说。”
苗淑碟见她一身长衫正自纳闷,忽听她这么说,当下便已了然,难怪小丫头到现在才回来,看来是瞒着自己偷偷跑出去了。她拍着小丫头的后背,一边柔声安慰,一边伸手向袖中摸去,只是摸了半天却摸了个空。
小丫头和小姐相处已久,自然知晓自家小姐的心思,见小姐神色恍然的模样,虽说当下心里难过满脑浆糊,可还是下意识的伸手去擦眼泪。
苗淑碟神色一怔,小丫头下意识去擦眼泪的那只小手紧紧攥着拳头,攥拳手掌的下方掉出类似某条绣帕的一角,是鲜艳的大红色。
女子心头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勒住了脖子。
翠玉擦了擦眼泪,见小姐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掌看,有些奇怪,也顺着她目光瞧去,这一看,小丫头就有些呆住了。
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就一直这么不知不觉的紧紧攥着拳头,手掌紧握着那张绣有大红色山茶花的绣帕不曾松手。
翠玉张开手,将绣帕还给自家小姐,想着牢狱内李公子对自己说过的一言一语,神色这才逐渐清明起来。
在小姐询问的目光中,翠玉将自己如何得知府衙张贴告示、又是如何去的县衙见的李公子的事情一字一句的说了出来。
房间内,两个女子,一个静静的说,一个静静的听。
两样女子,一种心思。
半开的窗户那边,一直拇指大小的蝴蝶安静的趴在那,磷翅泛着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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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叶城中心处的县衙大牢那边,一处单独关押重犯的牢狱内,李云风坐在牢门前郁闷不已。
他敢肯定陈文那个王八蛋一定是故意的,自己骂了半天既然没半个人影进来,那两个平时一向喜欢在犯人面前恶声恶语的狱卒肯定也是得到了他的暗示,这都多长时间了,自己嗓子都快冒烟了,竟然也不知道送壶茶进来。
幸运的是好在他先前吃过一只鸡,喝了壶酒,这会儿除了嗓子有点干之外,倒也没感觉怎么饿。
李云风就这么坐在牢门那边,眼巴巴的瞅着牢狱大门口的方向,在确定不会有什么人来之后,所幸也就不抱什么指望了,干脆重新转过头看向窗外,天边月色如水,映照的牢内清冷一片。
微凉的夜风吹过窗子让人不由的打个寒颤,李云风缩了缩脖子,心里又忍不住的开始腹诽起来。
也不知道现在是几时了,在这县衙的牢狱中既然连个打更的都没有,李云风突然就有些怀念起自己刚来落叶城的那个时候了,虽说同样是穿的破破烂烂,一身褴褛的乞丐模样、同样是窝在夜风中瑟瑟发抖的可怜光景,可好歹那时候自己自由啊。
好像那时候自己还从福客楼里边偷吃过一只鸡来着,李云风抽了抽嘴角,看来自己真不适合吃鸡,得改吃素!
李云风神思悠远,就这么看着窗外想着心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清晨自己身下就无缘无故的多出了十几两银子,他想起了城东福客楼旁边街道上的那家包子铺,想起了城北酒肆里
的那个热情活络的小伙计,想起了初次在异域他乡喝着的那壶味道甘甜的荔酿,也想起了那个一手一个酒壶,独自出门沽酒的小丫鬟。
当然也是不久前自己刚打发走的那个小丫鬟,她这会儿会在干些什么呢?应该会哭的很伤心吧?还有那个喜欢身穿一件鹅黄色淡雅长裙的女子,她在看到那件绣帕和那张物归原主的笺纸后,会不会恼恨自己故意做出这般绝情的好人模样不去拖累她呢?应该会的吧,毕竟是个内秀的灵气女子呢。
李云风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这件囚衣,有些无脑自嘲的撇了撇嘴,只是可惜了那件青衫,可花了好些银子呢!
想着想着,眼皮就开始打颤,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细细碎碎的凌乱脚步声将李云风从梦中惊醒。
有人来了!
李云风有些好奇,竖着耳朵听了半晌,狱内的脚步声飘忽不定,忽近忽远,看来不像是特意往自己这边过来的样子。
只是瞧着时辰,难不成还有夜审的犯人?李云风今天早些时候就曾和张四聊过一些,知晓当下县衙的牢狱内并没有犯下重罪的死刑犯,自己暂住的这间牢狱已经空了有好些年了,其它的都不过是一些三三两两,习惯了小偷小摸、抢劫财物的惯犯。
就像刘伶之前和陈文说过的一样,自五年前的那场巫蛊之祸后,落叶城还真就没发生过什么特别重大的案件。
也许李云风打趣陈文的那句“小小落叶城倒是个巾帼须眉的荟萃之地,人杰地灵”言过其实,但相较五年前,黄大人治下的落叶城确实安稳许多。
只是又过了一会儿,那脚步声听的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近,李云风眼神一亮,这次感情是冲着自己这边过来的。
看来陈文那个王八蛋也不算坏到了家,还是知道过来放自己出去的。
李云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满怀期待的瞧着牢门那边,只是不见任何人影,却突兀听得一阵锐利的破空声传来,好似有一物从眼前一闪而过,寒光过处,只听得当啷一声响,那把悬挂在牢门前的铁索就这么叮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李云风被吓了一跳,不自觉的连连后退,在左瞧右瞧了半天过后,见牢门外无半点动静,这才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来,伸手一推,牢门应声而开。
脚下悬挂牢门铁索的地方,一支泛着寒光的箭头钉着一张四四方方的笺纸插在地上,李云风心中一凛,顾不得害怕,蹲下身拾起来一看。
正是那张裹在绣帕中的笺纸。
李云风有些意外,自己不是已经将笺纸给了小丫头,让她还给苗姑娘了么?
牢门不远处,一道黑影闪过,李云风抬头一瞧,那人已经隐在了墙壁一侧,未能看出身形,不过借着牢狱内火把的光亮打在墙上的影子来看,来人穿的似乎正是衙门公差的皂衣样式。
“谁?”
李云风朝着那处身影藏身的墙壁处喊了一声,无人应答,不过那道印在墙后的影子似乎还在,一动不动。
“是陈哥儿么?”李云风盯着那处影子,一边说一边轻移脚步,试着向那侧墙壁后面走去,“大晚上的,别开玩笑了,陈哥儿,我猜到是你了,出来吧。”
那道影子依旧一动不动,空旷的牢狱内回音阵阵,静谧异常。
气氛有些诡异,因为那张笺纸的原因,李云风不敢确定来人一定是陈文。
如果真如陈文所说,小丫头一路上都有驼背汉子跟踪和衙门的人暗中监视的话,那么在小丫头来回往返的这一路上驼背汉子未能真正露出马脚被抓住之前,衙门的人应该不会去动小丫头才是。
至于来人会不会是那驼背汉子,那就更不可能了。
不过来人没有歹意,还将自己放了出来,莫非是小丫头回去将事情告诉了苗姑娘后,这人是她请来的高手?
还是说.....总不能是苗姑娘本人吧,深藏不露的女侠?
李云风越想越觉得不敢置信,不管了,先出去再说,总不能辜负了佳人的一番心意,反正自己也不是真正的犯人,想来就算明天见着了县尊大人,也没什么要紧。
想到这里,李云风当下也就不再迟疑,将那拾起来的一截箭头和笺纸往怀里一揣,就向着那道黑影的方向跑去。
来到目睹藏人的那侧墙壁处一瞧,哪里有半个人影,一件衙差穿着的皂衣挂在一边,安安静静的摆在那。
李云风有些摸不着头脑,关押犯人的牢狱正门口月光正亮,大门已然打开。
那道身影又是一闪,突兀的再次出现在前方的某个不易察觉的地方,似乎是在给自己指路,像是在等着自己,也像是在告诉自己只管往前走,安全的很。
李云风抄起那件公服往身上一披,大步出门而去,在路过正厅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或者是因为类似逃狱的心里作祟,李云风不自觉的放缓了脚步,不动神色的往里面瞧了瞧,哑然失笑。
牢狱正厅里边,那两个狱卒早已醉倒不省人事,桌上杯盘狼藉,几个空空的酒坛也被随意的仍在一旁。
李云风蹑手蹑脚的踏步而过,只是才动了几步,就忽然想起了一件可怕的事情,然后他整个人就像是被雷劈了一般,站立半晌,活像一只懵圈了的呆头鹅。
自己现在可是四方城门张贴布告过的死刑犯啊,在衙门没有捉到真正的凶犯前自己能去哪呢?况且这大晚上的,要是出去了还能去哪?总不能睡大街吧?
陈文那家伙一定是想到了此处,才故意这样的,李云风想到这里又是愤恨不已,想死的心都有了。
李云风突然就内疚起来,对着前方不远处藏在暗中的那个好汉连连作揖,口里不住的碎碎念叨,“对不住了大兄弟,哥们现在算是和衙门绑在一起了,事情没有水落石出前,好像哪都不能去啊!”
想着想着,又觉得不对劲,莫不是衙门的那几个衙差半路暗中截住了小丫头,拿了那张笺纸故意来此试探自己的?
李云风被惊出一身冷汗,脚下一动,悄悄的向来处退去。
只是还不等他转头走出几步远,就被一记手刀敲中后脑勺,整个人两眼一黑,晕死过去。
一个驼背的矮个身影悄悄的出现在后面,他盯着眼前倒地的李云风碎碎念念道,“这家伙莫不是个傻子,小小丫头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玩意儿。”
驼背汉子背着李云风出了牢狱后,才知道已是快月过中天的子时了,整个县衙的内院中一片死寂,并没什么四处巡逻的衙差,毕竟小小的落叶城,一个才不过是芝麻大小的官吏府邸,真要有了才叫奇怪。
顺着那条出院的碎石小路一路穿梭而过,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县衙的大门前。
驼背汉子伸手一推,那厚重的府衙大门竟是轻轻的就给推开了。
原先站立门前值守的两个衙差已经不见了踪影,想来已是过了值守的时辰,回家睡大觉去了。
在与县衙相隔不远处的另外一条街道的某个角落里,一驾马车安安静静的停靠在一旁,马车一侧的车顶轴梁上,插着一只巴掌大小的黑色牙旗,小旗一面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黄鹂鸟。
另一面绣着一个字,“许”。
瞧着像是某位官老爷身上的官服补子。
月色笼罩下的宽阔街道上,一个身穿皂衣的驼背身影在下了衙门的台阶后,背着同样一个身穿皂衣的年轻人,向着那架马车的方向蹒跚而去。
县衙府门前,两座威武栩栩如生的青色石狮子张牙舞爪,背靠一侧石狮雕像的底部躺着两个汉子,被扒去了上衣,七窍流血,死去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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