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服的裙摆(全)

第11章


她跑到教室外面的草地上,深呼吸。萌萌从后面走上来,耸耸肩说:“那些人很无聊,有什么好哭的,肯定哭得我们咱们老吴特没自信。”
  老吴是班主任,她的口头禅有点奇怪:“我死了你们才开心。”
  天地良心,班里没一个人想她死。虽然她有时候是比较让人郁闷,班会课的时候可以足足讲上四十五分钟不用歇一口气。
  “卜果是不错。”萌萌说,“听说他是师大的校学生会主席呢。”
  伊蓝想起艺术节结束那天,她的独舞《夏天》是压轴戏,跳完舞下来,他就站在舞台边上,他说:“舞跳得真棒!”
  他眼光里的欣赏,是真实的。
  只是,音乐已停,一切皆已散场。十七岁的伊蓝早就学会独自承载别离消化疼痛。懂得知足,懂得不该拥有的就不去拥有。
  那夜的日记,只有六个字:一支跳过的舞。
 
      忽尔今夏之一
      考完试,就是盛夏了。
  再遇到他,还是在公车站。
  他问:“怎么,还没放假吗?”
  “就快了。”伊蓝说。
  “你站进来些。”他把她拖到广告牌下面,说:“太阳太大了,会晒伤你。”他穿了白色的衬衫,挺拔的身材。笑起来,洁白的牙,让路人侧目。
  伊蓝的心跳得飞快,只希望公车永远都不要来。
  然后听到他说:“班里的同学都好吗?”
  “大家都想你。”伊蓝答。
  “是吗?”他挑挑眉,用很随意的语气问道:“那你想不想呢?”
  伊蓝的脸腾地就红了。恍恍惚惚中,感觉他把手放到她的肩上来轻轻地拍了一下,然后他说:“放假后有空来找我,我请你们喝咖啡去好不好?”
  伊蓝注意到,他说的是“你们”。车就在这时候来了,伊蓝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点头,然后就飞速地上了车。被拍过的肩好像塌了下去,比另一端矮了许多。
  他也上来,站在她旁边,轻声说:“你在舞台上可没这么害羞呢。”他靠伊蓝真的很近,低下头来跟她说话,将伊蓝的慌乱尽收眼底。见伊蓝不说话,又说:“我还没恭喜你呢,听说你参加电视台的‘我为舞狂’比赛顺利进入复赛了?”
  肯定是萌萌那个大嘴巴!伊蓝赶紧说:“我不打算去比赛的。”
  “为什么?”他很惊讶的样子,“我还打算看电视直播呢。”
  “真的?”伊蓝问他。
  “真的。”他很认真地答,又补充说:“你很棒!我相信你肯定拿第一。”
  伊蓝终于敢抬头看他,他向伊蓝展示“冯德伦”式的微笑,那一瞬间,伊蓝的大脑一片空白。
  车到站,伊蓝快下车的时候他又说:“给我打电话,我等你。”
  “恩。”伊蓝答完,慌里慌张地跳下车。发现萌萌站在车站等她,萌萌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完了。”
  “什么完了?”
  “成绩单下来了,我完了。”萌萌苦着脸。
  “别整天大惊小怪的!”伊蓝骂她,并没有告诉她刚才遇到卜果的事。
  由于教委明令不允许补课,高三也不许补。成绩下来后,伊蓝他们在学校里只多呆了两天就各自放假回家。
  数学考砸了,不过并不是伊蓝一个人砸,全班都砸,伊蓝没及格,差三分。语文和英语还算不错,名次也没有跌出全班第十。但伊蓝知道,就算是这样,离章阿姨的期望值还是有一定的距离。只是,她应该知道她尽力了,最辛苦的时候,她复习到凌晨,她会给她端来一杯咖啡,拍拍她的肩,一句话不说的离开。
  她从不会说“身体重要”之类的话,她一直信奉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当年,伊蓝就是这样在酷暑里每天埋头练六小时,最后拿到十级的钢琴证书,成为那一批里顺利拿证年龄最小的一个。练纲琴的那些苦已经成为过去,就连舞也不许再跳。从上高中起,她开始更严格地要求伊蓝的学习。她说,她曾经跟孤儿院的院长承诺过,一定要让伊蓝考上重点大学。她一步一步地安排她的末来,希望一切都能按照她的想法顺利进行。
  伊蓝不是没有想过“反抗”,但才刚露苗头,便被无情压下,如同那场对伊蓝来说很重要的比赛。
  伊蓝回到家里,衣服还没洗完,萌萌的电话很快就追过来,她在电话那边气喘吁吁地说:“我跟我妈干了一架!”
  说罢,哭起来。
  “哎,哎!”伊蓝忙劝道,“别哭呀,哭也没用呀。”
  “我真想去死。”萌萌说。
  十六七岁的女孩儿们,动不动就是这句话。
  “会过去的。”伊蓝说,“明天就没事了。”
  “我真羡慕你。你好像总比我们冷静。”萌萌的哭声小下去,然后问,“你数学没及格,没挨骂吗?”
  “她还没回来。”伊蓝说。
  “我们命真苦,下辈子再也不做读书人。”萌萌说。
  “那你想做什么?”
  萌萌想了想,叹息说:“做块躺在海边的石头,想必是千年万年也不会有烦恼。”
  “那你不应该说你下辈子不做读书人,你应该说你下辈子不当人才对!”
  “死伊蓝!坏伊蓝!”萌萌咯咯地笑起来,她哪里会有什么真正的不快乐,伊蓝敢保证,就算她跟她妈妈打到天翻地覆。她晚餐的桌上还是少不了她最喜欢吃的辣子鸡。
  “大家约着去见卜果呀,你要不要去?”
  “不去了。”伊蓝说,“我出门不太方便。”
  “哎,那我带你问候呀。”
  “不用了。”伊蓝说,“有你们问候就够了,不差我一个呢。”
  “死伊蓝,坏伊蓝!”萌萌又笑得什么似的。
  挂了电话,伊蓝把成绩单从书包里取出来,放到茶几上,用她喝水的杯子压住。然后,她拿出英语笔记本,笔记本的扉页上有个早就在心里念得滚瓜烂熟的号码,是他最后一堂课留给大家的,只是伊蓝从来都没有打过。
  伊蓝一面拨电话一面执意想,她和卜果之间与萌萌她们与卜果之间,应该是不一样的。
  恩,不一样的。
  电话通了。
  “卜老师,是我哎。”伊蓝有些紧张地说。
       “伊蓝吧。”那边竟一下子猜中,“我刚接到萌萌的电话,说你们要来看我?”
  “我不去了。”伊蓝说,“我没考好,要在家好好复习。”
  “明天?”卜果像没听见一样,他说,“明天下午两点,我在中山路的上岛咖啡等你,你来,好不好?”
  “可是……”
  “别可是了。”卜果说,“你来,我等你。”
  然后,他很干脆地挂了电话。
  伊蓝摸摸发烫的脸,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到厨房去做饭。最近都是伊蓝在做晚饭,随着考级的临近,她带的好几个学生都要求加课,有时候,她要到夜里十一二点才能回家。
  伊蓝曾经对她说:“要么少带两个,要么带个把回来教,我可以到图书馆里去看书,天太热,你这样跑来跑去要注意身体。”
  “我没什么。”她说,“你就这两年了,关键的两年,自己要好好把握好。”
  炒鸡蛋的时候,她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只烤鸭,靠在门边,神情疲惫:“家长送的,不要还不行,咱们两人吃不完,留一半放冰箱里,明天烧汤吧。”
  “哦。”伊蓝接过来。
  “我来做吧。”章阿姨撸撸袖子说,“你看书去。”
  “我做吧。”伊蓝说,“反正也放假了。”
  “对了,你考得怎么样?”章阿姨问。
  伊蓝奋力挥动着锅铲,大声地说:“成绩单在外面茶几上。”
  她哦了一声,出去了。
  伊蓝一面炒菜一而侧耳听,客厅里没传来任何的动静。心里稍安。把菜端出去的时候,发现她坐在沙发上,背光,看不清表情。
  “吃饭了。”伊蓝说。
  “你吃得下吗?”她忽然问。
  “数学都考得不好。”伊蓝说,“是统考的题目,太难了一点儿。”
  “你觉得你哪一科好?”
  伊蓝默默地把碗筷摆好,饭也盛好,说:“吃饭吧,我知道你不开心,不过我真的是尽力了。”
  “尽力?”章阿姨站起身来说,“你瞒着我去参加那些莫名其妙的比赛,现在知道后果了吧,我都跟你说过一千次一万次了,你的将来,我自会有安排,你为什么总不是听?”
  “吃饭吧。”伊蓝还是说。
  她把伊蓝的成绩单用力扔到远处,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伊蓝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书包里有本小说书,是萌萌硬要塞给她的,要她假期的时候在家看。伊蓝很少看小说,可是萌萌说,这本书里的主人公丹青和伊蓝太像了,要她非看不可。
  小说是亦舒写的,名字读不太懂,叫《忽尔今夏》。
  书小小的,淡绿色的封面。
  班里看小说的女生很多,琼瑶,席娟,张小娴……历史老师曾在一堂课中创下最高记录,从第一排走到最后一排,回到讲台的时候,手里已经捏了八本花里胡哨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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