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铅华录

第一卷:惊风密雨 第三十三章:花间留晚


    梓歆一月之内,从宫女晋封为常在。势头之盛,也只有当年德妃能与之相较。只是宫内谈起,她既无卫蘅之貌,也无德妃温婉之态,与寻常宫人无异,缘何就能发迹,着实令人费解。后有当时路过御花园的宫人揣测她极善装可怜,故而惹得陛下爱怜,甚至亲自抱她回宫,这般荣宠,也是独独一份儿。
    在则趋势败则去,各宫奴才也纷纷转向,朝储秀宫丽景轩示好,梓歆不屑一顾,吩咐如雁将送来的东西全部退还。又遣人去请清时前来。
    清时本就因那日之事一直耿耿于怀,更不愿前去了。奈何梓歆三番四次来请,清时却不下意只得应邀。子音因前日在御花园扭了脚,清时便只带了念锦前去。
    储秀宫、翊坤宫、永寿宫都在西六宫一条甬道上,相隔并不算太远。储秀宫自本朝以来,只居过一位康熙九年薨逝的慧妃,之后便一直空着,直至前段时间内务府才拾掇出来给定常在居,而后梓歆也迁居此宫,因为年久失修,难免有些破旧,清瑜便命营造司重新修缮。
    梓歆闻得清时已至,将清时引至案前坐下:“方才还念叨姐姐,这便来了。如雁,快给贵人沏茶。”
    清时不咸不淡道:“不知常在邀我前来所为何事?”
    “那日本是邀姐姐同去钦安殿祈福,却因一些事搁置,妹妹至今都觉心里过意不去。”
    清时观她做派,把玩着手中茶盏冷冷道:“不过小事一桩,常在何须介怀。如今常在深得圣宠,本主也不敢介意。”
    “姐姐何出此言,妹妹那敢与姐姐争辉?”
    “常在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呢?”清时不急不缓,双眸直盯着梓歆。
    梓歆见清时对她颇有敌意,知是自己那日计策被她看出,便开口解释道:“那日是我故意引你前去的,我本不想与人交恶,可是她羞辱我在先,从前侍奉安嫔时她便处处为难,我只是想求自保罢了。”见清时神色稍缓,继而开口道,“梓歆从不曾忘记姐姐当初帮安嫔娘娘之事,如若没有姐姐去请陛下,今日梓歆也不会站在此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梓歆永远不会来害姐姐,也永远不会与姐姐争宠。”
    清时听她这话眉头才微微舒展开。
    “我帮安嫔权作积福罢了,也不用你相报,你如今得蒙圣宠,外头盯着你的不在少数。你能应对好那些事便够了。”
    “姐姐放心,梓歆自有分寸。”
    清时这才品下这一盏茶,而后道:“那郭常在如今被罚,想来是不会再为难你了。”
    梓歆眼色一沉,摇头道:“我在翊坤宫数年,深知郭常在为人,她向来睚眦必报,定不会轻易放过我,只怕后头还有事在等着我。”
    清时从前只觉梓歆是个可怜人。如今方晓她心计之深,算计起人来滴水不漏。也对,若非如此,她又怎能苟活至今。
    清时离去之时,正见营造司的人在修缮定常在居的猗兰馆,架杆横梁,颇为热闹。倒是一旁花草间,一人正在侍弄几盆兰花,看她打扮似是宫人,清时不由感叹道:“兰花,倒是在宫里少见。”
    却不知那‘宫人’回首,不是旁人,正是定常在。只是这身装扮也忒过简单了,清时平素着装已觉素雅,她竟比清时还简单了许多。
    定常在微微颔首,莞尔一笑道:“气若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環初虽为女子,却也喜兰花这气节。”
    清时点点头,疑惑道:“只是定常在这身打扮……”
    定常在解释道:“妾身从前侍奉在太皇太后身边,太皇太后崇尚节俭,妾身便习惯了清简,若非庆典定省,寻常都以此示人。”
    清时回想往日她的装束确实与同位分常在相比要朴素许多。
    “铅华不御,脂泽休施。定常在能有此般境界,清时实乃望尘莫及。”
    定常在嘴角矜着笑意,回得依然从容熨帖:“贵人过誉,環初不过膏沐为容,那里来的境界。”
    定常在万琉哈環初虽册封较晚,但年岁较清时长,处事也不似常人扭捏。環初因中秋宴得罪温贵妃,某日温贵妃在御花园遇上她,本想为难一番,却生生被她压了回去,还挑不出一丝错,气得温贵妃回永寿宫砸了好几个瓷瓶。清时听说后也不得不敬佩眼前之人,能从温贵妃低下平安无事离开的,放眼六宫,清时也是头一遭见。
    “太皇太后宫里教养的宫人确是与别处不同,言语间皆有分寸,开口便使人舒心。”
    “環初瞧着贵人便有亲切之感,想来也是缘分。这几日猗兰馆修缮,環初也无法邀贵人去内堂品茶,贵人若不嫌弃,不妨去院中凉亭,温酒一壶,坐下闲谈何如?”
    清时点头应允。定常在随即眼风一抬,宫人摆盏。清时却十分好奇,从不曾听闻她与哪宫嫔妃有何交集,今日竟邀她在此饮酒,颇让清时有些惊讶。
    定常在盈笑两颐,取盏相赠:“妾无好酒,只有这杭州梨花春。環初先敬贵人一杯。”
    清时酒量过浅,接过这一盏酒后,一股酒香之味溢出,弥漫院中。见清时有些迟疑,定常在道:“贵人放心,这酒不醉人。”
    清时这才稍稍放心,那日在玄烨面前醉酒,清时回想起来都觉丢人。从那以后,清时再不敢多饮,勉强一盏饮尽,抬首觑向定常在,已饮过几杯。
    定常在知她疑惑,含笑道:“左不过一盏酒罢了,又何必似旁人般拘着手脚,做足姿态。这世上诸多转圜,左右都逃不出一个心字,一言一行全凭心所欲,收了便敛,显了便露。”
    清时微怔,须臾方回过神,淡扫她一眼道:“今日得与定常在一聚,倒让清时明白了些许道理。”
    定常在眸光微抬,似是自言自语道:“糊涂容易,清醒难。举世皆浊,唯他独清,众人皆醉,唯我独醒。世间之事冥冥中自有定,又何必争斗不死不休,到头来不过玩笑矣。”
    清时闻言摇头:“若世人都能如常在一般参透,便不会有这些烦恼了。”
    定常在嘴角勾出一抹浅笑,再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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