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刀断长生

420 小事不小


    三年后。
    夷州欣欣向荣,百万余流民迁移至夷州,广袤的荒地被开垦,田园交错、鸡鸣犬吠,一片安静祥和,那些带着忐忑的心登船而来的流民没想到夷州真是一方世外桃源。
    管彤、呼延地龙背负着沉重的铁砂在红河谷蜿蜒小道上狂奔,比起初次巡山,如今管彤和呼延地龙巡完整个红河谷只需要半个时辰,而身上携带的铁砂足足又多了一倍体重。
    管彤口渴了,在凉亭休息,山脚下便是齐荣轩一手创办的红河书院,朗朗读书声声声入耳,管彤感慨道:“夷州都改换人间了,不知师父何时出关?”
    呼延地龙平静道:“师父他老人家还需要咱们操心?”
    管彤合上水葫芦,拔出竹刀,继续狂奔。
    呼延地龙知道,管彤结丹在即,只因师父不在身边,一而再、再而三将境界压制,与呼延地龙不同,管彤对师父是极其信任,都放出话了,师父不出关,自己就不结丹。
    “师父叫我来巡山,巡了南山巡北山......”
    那是管彤的歌声。
    呼延地龙一边听着动听的歌声,一边悄然跟在管彤身后。
    呼延地龙也觉得奇怪,三年来没见到师父了,还真的有点想念师父了,当然跟管彤的浓浓思念是没法比。
    红河谷旧琉球宗本宗,那些坍塌的残垣断壁都已经焕然一新,宫羽在红河谷修建了一座谈不上巍峨壮观但是颇为精致的院落。说实话,若是在外人看来,此处不过是江南富家翁的庄园,根本看不出一座大宗门的气派。
    奈何宫羽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户堂拨的银子少,自己还往里头贴了不少银子才勉强修建起不算太寒酸的亭台楼阁。
    红河谷除去祖师堂,最为出彩的便是一楼一阁,分别为自由楼和平等阁,当初南宫千白取这个名字的时候众人都傻眼了,为何满肚子墨水的先生却取了这么个浅薄的名字。
    南宫千白则笑而不语,这本就是人世间最难的事。
    何谓自由?
    无拘无束。
    何谓平等?
    便是拘束。
    若是单单追求自由,则人心之恶便要全部冒出来,夷州则变成法外之地,人间炼狱。
    若是单单追求平等,则人心之惰便要全部显露,夷州则变成无人奋发图强之地,久而久之,积贫积弱。
    长平宗立宗根本就在自由与平等之间取舍,何处当自由,何处当平等,只有度把握好了,才能改换人间。
    南宫千白覆上面皮,独自一人,沿着红河谷蜿蜒栈道下山,而千白的乌黑长发上系着一根黑绸带,随风飘荡。
    长平宗与寻常宗门不同,除去最核心的红河谷腹地祖师堂周遭禁止游客靠近,风景秀丽的红河谷俨然成了年轻男女游玩的首选之地。
    这条新修的栈道刚刚建成,就引来了无数的年轻男女游玩,南宫千白看着来来往往之人,他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心里便很是满足。
    一名老翁担着桂花糕,一手扶着栈道的扶手,一边往山上攀爬。
    一名年轻士子带着女伴,手持折扇,风度翩翩,根本没看见佝偻的老翁,只顾与女伴打情骂俏,一不小心,年轻士子将老翁撞倒。
    老翁担子里的桂花糕散落一地,人也倒在地上。
    年轻士子只觉得在女伴眼前丢了脸面,气急败坏道:“老头,你挡了我的路,脏了本公子衣衫,赶紧向本公子道歉。”
    女伴见他太过趾高气扬,扯住他的衣衫,轻声道:“不可鲁莽,长平宗律法严明,咱给老汉好好道个歉,掏钱赔了损失即可,莫要节外生枝。”
    年轻士子撸起袖子,气呼呼道:“我有功名在身,马上就要外任为官,怕这些贱民作甚?”
    南宫千白一听,眉头紧皱。
    老翁跪地求饶道:“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大老爷,给大老爷磕头了。”
    眼前这一幕让南宫千白极为震惊,短短三年,长平宗的百姓们刚刚直起不久的摇杆又弯折了。
    南宫千白俯身将老翁扶起,“老先生,明明是他撞了你,你为何要向他磕头赔罪呢?”
    老翁长叹一声,“大老爷是文曲星下凡,将来是要做我们这平头老百姓父母官的人,老朽不过是连腰杆都直不起来的糟老头子,给大老爷赔罪也没什么不对。”
    年轻士子脸上一阵火辣辣,只觉得在女伴面前丢了面子,扯住老头的领子,恶狠狠道:“老头,说的倒轻巧,明明是你撞了我,还要推卸责任,走,我们去报官,让官老爷评评理。”
    老翁脸色吓得煞白,“大老爷就饶过小人,这到了衙门还不是大老爷您说了算,老头子好不容易从中原逃难过来,靠着卖米糕挣些微薄的铜钱,若是老头子我坐牢了,家里的孙儿就要饿死了。”
    老翁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女伴也劝年轻士子算了吧。
    年轻士子甩开了老翁的手,整了整华服,就要转身离去。
    南宫千白再一次扶起老翁,沉声道:“站住,撞了人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天理何在?”
    年轻士子看着同样年轻的南宫千白,眼里满是不屑,冷哼一声,“你算哪根葱,敢管到老子头上来。”
    “看你这身装扮,是红河书院的学子?”南宫千白问道。
    年轻士子挺直了腰杆,自豪道:“本届学子魁首付正华。”
    千白笑道:“看来红河书院的学子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这年头连如此无德之人都能高居魁首,真不知齐荣轩是怎么办的差事?”
    齐荣轩贵为礼堂长老,又兼任书院院长,在夷州士子之中声望极高,见南宫千白直呼齐荣轩名讳,付正华怒道:“齐先生名讳岂是你能直呼的?”
    千白平静道:“总比你这等无德之人尊称他一声齐先生来得干净。”
    付正华怒气大盛,拖着南宫千白就要去见官,口中振振有词道:“眼下红河知县乃是我同窗好友,且看你们如何脱罪?”
    千白疑惑道:“明明是你撞人在先,无礼在后,怎么我们成了有罪的人?”
    老翁老泪纵横,“公子,你仗义出手,老朽很是感恩,但是这天底下哪里有帮老百姓的官员,咱吃点亏不算什么?”
    千白掷地有声道:“在夷州,在长平宗境内,若是为官不为百姓利益为重,为官作威作福,便是违背宗门之法,老先生,咱不怕,大不了一同去见官,方才他如何撞人,如何无力我都看在眼里,我给你作证,我还就不信了这朗朗乾坤还能有人只手遮天?”
    付正华有些疑心眼前年轻公子的身份,但是,这年头凡是有才华的年轻才俊皆齐聚红河书院,付正华努力回想,可以确认红河书院并无这样一号人物。
    女伴再次劝说道:“付哥哥,本就我们理亏在先,你就先给老翁赔个不是,咱再赔了这一担米糕的银钱,何必如此倨傲呢?”
    付正华不知为何,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与老翁过意不起,“容妹妹,你莫怕,只要你我一口咬定了是老汉撞的我们,谁人知道真相?”
    千白沉声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老翁知、姑娘知,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成为长平宗的外放官吏。”
    付正华胜负心越来越强,“我凭什么就不行,可是连齐先生都夸我锦绣文章,乃是夷州的读书种子。”
    “可惜了,你心术不正。”
    付正华彻底动怒了,“既是如此,咱们见官去。”
    千白帮老翁将散落一地的米糕一一捡起,放入担子里,挑起担子,与老翁一同下山。
    约莫走了两刻钟,就在红河书院旁,一座不起眼的小院落,正是红河县的县衙。
    付正华仍是一副趾高气扬模样,衙役瞧见了付公子,立即前来引路,看来付正华确实与红河县令相熟。
    老翁满脸愁容。
    千白挑着担子,径直进入县衙,整座夷州大小十三县,所有官职皆在自己脑海里,红河县令作为长平宗最为重要的县令,当年也是千白认认真真考察过的,若是真是自己看走了眼,千白就要好好整顿吏治。
    其实,红河书院的学子们和夷州十三县县令都认得这位权倾夷州的宗堂长老,不过南宫千白下山特地易了容,容貌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故而付正华也不认得。
    县令陆子轩一身常服,见付正华来了,寒暄问候。
    陆子轩本就在红河书院旁,早就对付正华有所耳闻,在蛮荒夷州,能有这么一颗读书种子,齐院长都很是欣慰。
    付正华表明来意,在付正华眼里,这不过是区区小事,陆子轩一听,则是不敢怠慢,回了内堂,换上官服。
    此举,南宫千白很是满意。
    陆子轩瞧着南宫千白的面容,很是陌生,但是身材又很熟悉,一时间也不知究竟是何方神圣?
    待问明缘由,陆子轩并不偏听偏信,而是让付正华和老翁各说了一遍。
    陆子轩有些难以置信,“付老弟,这本是一件小事,可与你而言却事关前程,为何要打这一场官司?”
    付正华笑道:“宗主都说了,咱长平宗便是论一个理字,今日就要将对错好好论个明白,该是我错了,该赔礼道歉赔礼道歉,该掏银子掏银子。”
    陆子轩微微摇头,问道:“可有证人。”
    千白拱手道:“大人,在下可以作证,老翁所言属实,在下亲眼所见乃是付公子冲撞了老人,还故意污蔑老人,还望大人明察。”
    付正华看了眼女伴,女子沉思良久,仍旧默不作声。
    付正华有些焦躁,陆子轩一见眼下形势,心存保全付正华名誉,笑道:“这本是一件小事,是非很难言说,我来当和事佬,还请付公子和老翁给本官个面子,老翁的损失本官一力承担,付公子和老翁互相道个歉,如何?”
    其实,陆子轩这么做并无任何不妥,他知道付正华有些狷狂,确实是个人才,可不能因为这芝麻绿豆小事断送了前程。
    付正华此时脑袋也冷静下来,知道这么做不值得,便伸出手先与老翁道了个歉。
    老翁看着千白,寻思着这样最好不过了,自己也没损失。
    千白沉声道:“大人,谁说这是一件小事,听闻付公子乃是有功名在身的人,若是行事如此荒诞,心中毫无百姓,那可要为祸一方了。”
    陆子轩一听,知道来者不善,这个和事佬不好当了。
    付正华一瞧,彻底来劲了,“这位公子,齐院长说了读书人腰杆要硬,我都为此弯腰道歉了,至于不依不饶吗?”
    陆子轩对千白毕恭毕敬道:“这位公子,付公子性子是急了些,也狷狂了些,确是有真才实学,还望公子宽恕他的无礼。”
    付正华见陆子轩对千白如此恭敬,后背冷汗淋漓。
    千白轻轻扯下自己面皮,露出真面目。
    顿时,陆子轩和付正华跪地,朝着这座宗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宗堂长老行跪拜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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