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夏语

    小夏，在妈妈小时候，书上说，人行万里路，便可以在途中渐渐明白很多人生道理，旅行和读书一样启迪，能使人成长。后来生活推着妈妈，和许许多多人挤上人生这座独木桥，那时候再看旅行这件事，对于妈妈，对于妈妈身边的同学朋友，甚至对于姥姥姥爷这些辛劳了一生的人，却始终带着奢侈品似的距离感，可望而不可及。
    相对于读书，旅行这种成长方式，并不是普通人说实施就能实施的。
    妈妈小时候，没有和朋友们一起旅行过。对那时年轻的姥姥姥爷而言，这样的游乐是奢侈而激进的，不仅如此，还充满危险。如果妈妈没有记错，自己应该连一次这样的越轨愿望都没有提出过。而一家人共同外出旅行，则在妈妈的整个童年里，从未发生过。我想，这多半是因为那时的经济条件和消费观都不支持脱产旅行这种事。至少姥姥姥爷和妈妈这样的三口之家，在我们那时所处的阶层，是无法奢侈的去旅行的。
    妈妈长大之后，骨子里始终没有旅行的概念。怎么样算是旅行，应该怎么计划，带着什么样的目的去，妈妈都不知道。
    后来开始接触旅行，是因为出现了风靡一时的观光旅行团。它的特点是价格透明，普通人咬咬牙都可以消受的起。举着小旗子的导游，或者凶巴巴，或者兴奋而友善的带着二三十个人，走过风景名胜，大家围成一团，站定拍拍照片，听听历史故事。速食一样的文化饼干，嘎嘣脆的咀嚼下去，就奔赴下一站。
    姥姥姥爷对旅行产生的概念，便是这样的旅行。中间还风行过一阵子，旅行团要被强制带去买些纪念品。那时候，姥姥姥爷旅行之前，要在家坐好，先自我洗脑，我不买，我没钱，默念十几遍。次次倒是都能逃出生天，不用掏腰包。但这要求你面子上挂的住，心态也好。他们那一辈，很多人是有应付这种事的几把刷子的。妈妈面皮薄些，好在成年之后，那阵风气几乎过去，也算平安的度过了。
    可即使是这样的速食旅行团，姥姥姥爷参与过的次数也是一只手数的过来。妈妈也是。
    极少的速食旅行，并没有节省来几次别种样式的旅行。学习时，便说要专心学习，不做他事，而毕业后就要专心工作，奋发图强。和妈妈同龄的青年人常说，等我忙过这一段，我就去旅行。常常忙过了这一段，就开始忙下一段，中间不敢歇。旅行，成了望梅止渴一样的安慰剂，不需要真的发生，但尚需要常常提起，生活里就有个盼头。
    姥姥姥爷也说，我一直想去哪里看看。这里的一直想去，甚至有可能是半生那么久。
    旅行，像人生长河里的堤岸一样，每个奋力游过的人都知道，再往前游游，就可以在下一个堤岸停停脚，也许就不会那么累，可以喘口气。左右看看，身边密密麻麻的人都像雏鸭一样奋力蹼水，就会突然想，这一站停下吗，那自己便落下了。于是就有很多人都想，下次我再歇也来得及。大家都往前蹼，好像没有看见堤岸一样，你我也就都看不见。
    于是就这样，无论是速食旅行，还是真正的旅行，都像乌托邦一样，停留在想象里。敢上堤岸的人很少，也或者是水花大，从未抬头看清是不是真有人坐在岸上。
    什么是妈妈心中真正的旅行呢。
    既然要停下，要休憩，想要休养生息，那恐怕至少不能太过奔波，也不要有领队呵斥先去哪里，再去这里，每处五分多钟。
    而是去一处全新的地方，大道小路都不曾见过，心里既忐忑又欣喜。深吸一大口气，空气的甜味都不一样。看看从没仔细睁眼看过的绿树，听听小河里哗啦啦的水声。路边的老太都和家乡熟悉的不是同一个。假如路过的人，闲来哼着小曲都是新奇的调调，那更好些，更新鲜。
    走路应该是慢吞吞的，走走停停。脑中放空，未来的前途，过去的错误，现在的拼搏与奋斗，统统洗刷殆尽，不复存在，旅途就是个真空之中。
    睡眠也想要更久一些，面容也该舒展多些。头发全部散下来，穿的少一点，服饰不要臃肿繁复，鞋子也轻快，脚步随性。
    那在哪里吃饭，又在哪里住宿呢。其实吃饭倒是简单些，可以吃点当地的特色，路边的馆子也很不错。可住宿就麻烦许多，对旅行望而却步，常常是因为住宿费用超出承受能力。如果可以自如地选择住宿，妈妈的愿望可奢侈的很呢。床边要有大大的落地窗，窗外是自然景色，是高楼大厦，或者是高架桥都行。到了晚上，窗上挂上宝石一样的闪耀夜幕，氛围寂静，孤独，繁华。坐在床边，喝点酒，流几滴泪，最好不过。
    妈妈以前出差，住高档酒店，浴缸被贴心的放在落地窗边。晚上，远远地看着外面的夜景，浴缸里的热水冒着蒸汽，自己的世界和外面的世界，好像成了一个。感觉自己享受的融化在浴缸里。
    想象里的旅行便是这种样子。不过妈妈从未体验过，身边的人谁又有过，妈妈不知道。
    尽管脑中有理想的旅行的样子，妈妈却没有非要这样旅行不可的欲望。说起来，自己最最期待的出行，却和单纯的旅行关系寡然。妈妈曾经最期待的，是蜜月之旅。那是结婚之后，夫妻两人一起度过的旅行。虽然也是旅行，但和爱人一起，在妈妈的想象中，和刚才说的旅行可完全不是一回事。那是爱的催化和升华之旅。
    再不受父母的约束，暂时放下年轻人拼搏的节奏，在全新而陌生的地方享受爱情。妈妈幻想中的蜜月旅行是甜蜜，粘人而放松的。即使在幻想里，妈妈也觉得仿佛有音乐在画面中流淌。和相爱的人一起，手牵着手，脸上不自觉地挂着笑，也可能会害羞的低着头，但又会开心的时不时接吻。想起来就觉得真是幸福。
    蜜月地点可以是海边，也可以是任何一个路面干净的城市，这样的话，妈妈就可以不穿鞋子，让脚丫直接踩进沙子或者光脚走在柏油路上。这样的画面里，妈妈咧着嘴对自己的爱人任性的笑，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挺洒脱的人。在爱情里，妈妈可能是快乐又洒脱的那副样子。
    妈妈和爸爸没有单独旅行过。我们没有蜜月旅行就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