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夏语

    小夏，妈妈以前写过对你的思念，而现在妈妈要写思念这件事，也许和妈妈本身是什么样的人也有一些关系，很可能其他人的思念会有很大的不同，可能结构不同，可能方式不同，可能程度也不同。妈妈对你的思念，和对其他人的思念也不同。
    小夏，妈妈现在有一种蚂蚁抓心一样的思念。这感觉让我觉得舌根发出干呕，觉得可以咳嗽咳嗽，觉得饿，觉得胃发慌，这种思念，是妈妈现在经历的思念，妈妈希望能咬手指，妈妈想着抓抓头发，想要去做点自己平常做的事情，把锅都洗了，或者往头发上涂点油。妈妈思念的难受。
    这种思念和对你的思念不同，对你，那是一种由生向死的感觉，感觉自己被钝器击打，觉得自己不得不流个泪，撕扯撕扯才行。但现在这种思念，感觉就好像要放屁，要拉屎，是一种生理反应。
    妈妈知道是怎么回事，妈妈分泌的激素在作祟。
    小夏，你将来会知道的，这种感觉是艺术家的灵感，是青春时候吹的风，是汗水的味道，是电影里没完没了絮叨的东西，妈妈现在就一只脚踏进夏天，全身难受的思念着。
    后来我想，这可能也不是思念，这不过就是一种悬浮在生活中的感觉，那种飘着，漂着，总也不着地，总也不沉底的感觉。这感觉好么，好吧，着地了，沉底了又能有什么意思呢，这样抓啊抓，难受啊难受，也是一种享受呢。
    妈妈最近总觉得自己漂着。
    小夏，其实还有更好的一种感觉，飞着的感觉，觉得自己总算大难不死，觉得千钧一发，险象环生，那感觉最好。妈妈离开爸爸是其中的一个例子，但是也很多很多短暂的例子，比如解出一道化学题，比如算出一道数学题。小夏，你静下心来，感受一下那细如发丝一样的，微弱的讯号，它流转在你的大脑里，美妙绝伦。
    不过妈妈现在无法再感受到解题的快乐了。妈妈现在写完一篇文章应该可以，找到自己想要学的东西应该也行，但以前解过的题已经不行了，因为它们成了妈妈人生中，只要认真对待就能解决的问题。小夏，你要记住，至少要难一些才行，那种差一点儿就不行的感觉，它们带来那种微弱的流转着的刺激。小夏，你品品。
    妈妈觉得这种感觉好。
    现在，就这会儿，妈妈觉得思念好，妈妈感觉到了那种实在实在也抓不住的掌控感，这氛围，这个劲儿，是妈妈自己营造的世界，妈妈给自己创造了挑战，在思念里慢慢品。沉迷在这里了。
    咚咚咚，门口走路的声音，会有人敲门吗？妈妈的心脏都停止。
    小夏，就是这种氛围，这种不得，真快乐，好像一切都有可能，但是一切又都幻灭。好难，又在眼前。一股子劲儿。
    你也会体验到这种感觉吧。又或者你会是完全另外一种人也说不定。等你读到妈妈的话，你可能会想，这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在这清冷清冷的夏天，一个人在昏暗的房间里，难受的真快乐。
    小夏，妈妈思念你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而现在妈妈思念的是自己吧。以前我读一些文章的时候，发现自己无法理解文章里的话，那个人说的是什么意思。那么我现在呢？你懂么？
    那时候我上楼梯，走路的时候感觉得到自己的肌肉绷紧，一步一步的上楼，肌肉绷紧又松掉，然后又绷紧，那当下我感觉真难受，觉得上个楼也这么有意识，全身的信号都开着。后来一个拐弯，我突然就觉得这样好，这难受不就是活着么，妈妈这样思念过，总比只是在麻木的上楼强。这种焦虑，觉得痛又不是真的疼，真是仰起头觉得唉声叹气，胸口的衣服贴的紧紧的，真难受。
    小夏，活着是什么感觉呢。现在妈妈觉得，活着就是一种游戏吧。要去体验各种各样的感觉，不停的去求而不得，求而得，好有意思。假如一直有所得就无聊，假如一直要什么有什么就无聊，假如一直输，无聊无聊，假如一直赢，无聊无聊。要好像要赢，好像要输，却赢了输了，不知道。这样的游戏，才有玩头。
    妈妈想着要一直玩。
    现在妈妈正在输，所以全身难受，但是你看，难受也这么有趣，后背的肌肉硬邦邦的，手臂上也青筋范起来，不照镜子的时候，斗志昂扬，照了镜子就成了蔫巴菜，突然就活得可爱。
    不过妈妈有时候有点难过。这时候妈妈贴着墙，竖起耳朵，然后暗自伤心起来。突然觉得自己疯疯癫癫，痴人说梦，全是狗屁。
    这时候，就突然掉在地上，沉在湖底。摔得清清醒醒，憋的喘不上气。漂着，飘着，飘个屁。
    自我的沉迷，面对空空荡荡的沉迷，以为是艺术，不过是垃圾，以为是垃圾，其实是艺术。
    不，也并不是。小夏，应该不是，谁说飘着就不能真的飞起来呢。所谓的思念，谁知道不会真的成一个人的皮。
    后来我想，疯癫也要疯癫的有底气，小夏，妈妈疯癫的开开心心有自知。这冷冷的夏天里，空荡荡的热闹房子，妈妈思念的紧，这股劲儿，妈妈得记下来。
    妈妈思念着，觉得自己的胡子都变长，因为想的太用力，能听到它们破土钻出来的声音，白头发也嗖嗖的窜出来，但是皱纹没有，妈妈还是圆圆的小姐似的机智样子，好像很和善，心里全是坏心眼。
    你的妈妈我，是个疯疯癫癫的坏女孩儿。
    全都飘着，没有一句落在地上的话。在这样的夏天里，妈妈思念着一个人，那个人从不相见，不说话，仿佛不存在，妈妈坐立难安，食不下咽，这不存在的对象，时不时就像人在身边，又时不时从不曾留恋，好害怕他真的在，又害怕他不存在，思念和憋着饿有点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