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救姻缘

第26章


  ……
  后边的一个月,我近乎疯狂。也正是从此时开始,我的"骂"名远扬。我不再曲意奉承,见人只是嘻笑怒骂,怒骂更多些。淘气经常在一旁看着,吓得目瞪口呆,脸色泛白,因为我骂的人大多是达官贵人,甚至皇亲国戚。结果我越骂,他们越善赶着地来,简直是来找骂。我们的煤业作得越来越大,但我却越来越空虚。我天天等待佑生再来,他始终没来。
  一个微雪的早晨,我穿戴完毕,还未出门,只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下马,猛击我的大门,开门一看,是程远图,他满身泥浆,满脸胡子碴,看来是连夜赶路。
  他不容我开口,拉了我就上了他牵的一匹马,匆匆说:"九王爷腿毒发作,命在旦夕!"
   
 
断腿
  1
  我们在马上狂奔,每两三个小时就换一次马。那些马都精良健壮,奔跑起来龙腾虎跃一般,可真真苦煞我也。一开始尚能努力起伏,后来只能勉强夹住马鞍,强忍着两腿的疼痛,好几次几乎被颠下马来。只有对佑生的担忧和思念支撑着我,让我没有中途一头栽下来,磕死自己。
  我们只在途中极短地停留了几次,可还是从清晨奔到天全黑了才进了皇城。我想起佑生不能骑马,每次去见我,单程就必受两三日车上颠沛,他腿又不好,我心中好难过,头一次觉得我是个混蛋。
  进了城,马慢下来,我根本不辨东南西北,四周风物,只觉得头晕目眩,但心中又有种莫名的欢畅,马上就要见到佑生了呀。
  不知走了多远,程远图停了马,先下了马,把缰绳递给一个过来的军士模样的人,走向我,扶我下马。我上身穿了羽绒服,可腿上牛仔裤外只是一件劣等棉裤,此时已冻得两腿麻木,不能动作。程远图一把把我抱下马来,扯了我的胳膊匆匆往一处大门奔去,我脚步踉跄,磕磕绊绊。只听他一边疾走一边说:"传进去,任云起和程远图到了。"
  一声声的,我们的名字喊了进去,远远地听不到了。我眼中只是一条昏暗火光掩映的道路,根本抬不起头来。但感到周围兵甲重重,刀枪环立,我们好象从刀丛的一条细缝中走了进去。
  好象走了好一段路,兵甲不再,但人群拥挤,又一会,渐渐冷清下来。我还不及抬头四望,程远图已到了一扇门前,门两边各站着数人,有人开了门,程远图几乎是把我一把扔了进去。
  我错了两步才站稳,抬头时瞥见屋子里跪了一地的人,我是唯一站着的,我马上看到了佑生。屋子正中,他半躺在一个湘妃椅上,身上穿着蓝色的薄衫,上身和双臂被条条白绫绑在他身后的躺椅背上,下边那条好腿,穿着同样颜色的薄裤,也被绑在椅子上,那条伤腿完全露出,摆在椅上,苍白又灰暗。这是要截肢啊。我看向他的脸,他正侧脸看着我,那神情如此温和不舍。他脸色白中透黄,嘴唇发灰,虚汗满脸。我心中刀扎了一下,知道不好。但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然后展示了一下我的无敌微笑。
  他几乎是象松了口气一样说:"云起,太好了,你来了。我不让他们开始,一直在等你。我只想临死前再看你一眼。"
  我咬着牙,心说此时可不能掉链子,就大声骂道:"我只想打你一个耳光! 真是白和我处了一场!不知道什么是积极乐观向上嘛?! 人挺白的,怎么一张嘴就成了乌鸦了你?!"
  有人喝了一声:"大胆……" 佑生扭了脸说:"闭嘴!" 声音不高,可是充满威严。他再转脸看我时,竟是满脸欢笑地说:"云起,你终于又骂我了!" 你说这人怎么都这么贱哪。
  我瞪了他一眼说:"你等着,我还远没有骂够你呢!"
  就听有人说:"王爷不可再等了,否则毒发攻心……"
  佑生脸色平淡下来,他刚要开口,我抬了一下手,转脸对着跪着的人说:"谁是主刀的……要动手的?" 他们看向我身后,我喝道:"别看他!我问你呢!"
  大概佑生表示了同意,一个面目模糊的人说:"在下XXX……"
  我打断他:"你是何方医生?"
  他答道:"我本御医……"
  我又一摆手:"你准备如何……动手?"
  他答到:"锯除病腿,再敷草药疗伤。"
  "锯子呢?" 他让我看了一把锯子,就那么大刺刺地摆在椅边的小几上。我心里一动,不消毒吗? 又想起一直到5世纪,欧洲才发现了要消毒。
  我又问:"如何止血?"
  他答:"备下各式金创药膏。" 怎么就觉得不对哪?!
  我不死心:"你以前做过几次这样的手术?" 他呆呆地,我又说:"嗯,锯过几次腿?"
  他答:"未曾……"
  我一机灵:"什么?" 他以为我没听见,大点声说:"未曾锯过。"
  我大喊起来:"什么? 你没锯过?! 那干嘛不先找几个人锯锯看哪?"
  他答到:"宫中尚无此先例……"
  "宫中无人,城中哪? 国中哪? 笨哪,没治过!"
  我停了一下:"别告诉我你连马腿狗腿都没锯过?"
  "我堂堂……岂可……"
  我最后挣扎:"那你看谁锯过腿没有?!" 他摇头,也没有?!
  我还要问一下:"可想过其他方法?"
  他迟疑地说:"可请武林高手一刀斩断!"
  我终于仰天哀叹道:"你们这是TM给他上刑呢还是治病哪?! 我真服了你们这帮混蛋了!"
  忽然,一页纸在我脑海里浮现出来,那是一页GMAT的阅读材料,两柱英文,处处是黄色的荧光笔划的英文单词和我在一旁的中文注释。上面的空白处,我手写了英文和中文标题来总结这篇阅读的内容,那标题是amputation - 截肢!
  我大喝了一声:"谁也不许出声!给我准备纸笔!" 我紧紧闭上眼睛,垂下头,双手插入我的头巾下,狠狠地抓起两把头发,头巾滑落。那页纸上,字迹模糊,页脚有个83的数字,这也没用啊! 我命令我自己:使劲看哪。我使劲皱着眉,扯住头发,深吸了一口气,大喊了一声"啊----- " 手中扯下几缕头发。那些字迹象水中影像,水波渐渐平静,几个字迹变得清晰。
  我不敢睁眼,大叫:"快给我纸笔啊!" 有人递了一支笔在我手里,呈上了一方托盘,我微睁,里面一叠纸。我脑中的黄色的英文词旁,有对应的中文解释,我写下了那些中文词句:
  Ligation 用系带方式止血
  Tourniquet 止血皮带
  Transection 横切(肌肉)
  Saw 锯(骨)
  transposed (皮肉) 覆盖(残骨上)
  disarticulation 无须锯骨的截肢,从关节处截肢,是首选
  the femoral artery is to be tied 把主动脉系起来……
  我渐渐想起了那篇晦涩不堪的文章,讲的是如何如何先绑住大腿,然后以两切或三切的方式切过几层肌肉,怎样预留表皮,怎样止血,争论了一大堆是不是该把主动脉系起来的问题……当时觉得美国人真知道怎么残害我们,玩了命地让我们恶心,可谁知有今天?!
  我放下手,失魂落魄地看着我写的字,不禁浑身颤抖不停。我的头巾掉了,我的头发方及肩膀,因我刚才的扯弄,四散开张着。我走向佑生,没人敢说话,可能我的样子象随时可以发疯。我伸手摸他伤腿的膝盖两侧边,觉得大腿的骨头没有碎,我又轻按他膝盖周围,发现肌肉已畏缩,几乎就剩了一张皮。我手脚发冷,这是命运吗? 还是我在逞强?
  我的眼睛沉重不堪,不敢看向他。但是余光看到了他们放在一旁的锯子,我心中如受锤击。我终于看向佑生,他竟似在含笑看我,明白我在想什么。我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说:"佑生,我,你的腿,能不能,让我……" 他点了点头,浮现在他的病容上的笑容,竟似流光般华美异常。
  "任先生是御医?" 那个XXX来报复了。可我此时,哆哆嗦嗦,根本无法和他斗嘴,只摇摇头。
  "那你可曾锯过腿?" 我又摇摇头。
  那人冷笑了一下说:"王爷千金玉体,性命关天,岂可……"
  我突然狂性大发,转脸向着他大叫:"可我就是比你懂得多! 我就是不能这么把他交在你手里!!!"
  忽然一个威严深厚的声音从屋中角落处响起:"你可愿以你性命担保?" 周围一下子成了死寂。
  佑生的床和他躺着的长椅平行,床上的锦帐遮住我看向床那边角落的大多视线。
  那角落在灯光之外的暗处,却是人们跪拜的方向。我知道那是决断生死的声音,是让我选择我们两人命运的声音,两个人的命运,竟都在我的手上。
  我想起那星空下的夜晚,破庙里的火光,他温和的声音,我在河边的眼泪……一时间百味杂陈,觉得我既然以前能背他逃出险境,我也许还能再干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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