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迷金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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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马香车万里路。
    这是秋沁好五年来第一次离开秋家堡。黄金城小佳人所到之处,轰动四方。人们为她的美丽交口赞叹不已。这也为她引出了难测的风险。皇帝宠妃之妹,黄金城主爱女,这两个身份已足够惑乱人心。江湖上纷纷传说,劫到秋二小姐,就算不能做黄金城的女婿,起码可以捞上大笔赎金。
    第七次赶走来劫持秋沁好的盗匪,负责护送秋沁好的几个精壮子弟,都累得气喘吁吁。他们胡乱清理了一下战场,抹干净脸上的血水和汗水,心里都有些疲于奔命之感。
    忽然,一个少年惊奇地瞪大了眼,叫道:“又有人来了!”声音被旷野的狂风迅速卷走,留下一个抖颤的余音。——旷野的尽头,黄沙大起,卷起半天高的沙云,分明有人数不小的马帮疾驰而来。马帮越来越接近,为首马匪大刀如雪,吆喝声响亮震撼了旷野:“交出秋二小姐!饶你们不死!”众人相顾失色!几番血战之后,他们已失去再战之力。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匪徒抢走二小姐,黄金城怎能丢得起这个脸?天风咆哮,大地上风烟滚滚,隐约的血腥气息在空气中流动!就算是此战必败,他们已不得不战。秋家为首弟子见势不好,喝令留下数人断后截击,其余人驱车疾驰奔逃。
    天际乌云沉沉压低,整个天幕也染上一层血红颜色。战马奔腾,尘土飞扬,后面已是短兵交接。刺耳的兵器撞击声中,马帮纵队和秋氏家族的人手杀成一团!鲜血飞溅,伴随着一声声吆喝和惨叫,整个战局陷入一片血腥之中。为首马匪大刀过处,如一道明锐的电芒,在一片日色昏沉中带起片片雪色、片片血花。
    秋沁好在马车奔跑之中,看着马帮群匪屠杀秋家人手的猖狂之状,眉头一皱,就想回车阻止。五年前的事,已让她对整个家族含愧于心,就算她血溅人前,她再也不想用族人的生命来保护自己的安全。她再不能忍受欠下更多的债。护送她的乳母赶紧死死拉住她,低声叫道:“小姐,不可以!你不能出去!”秋沁好凄然一笑:“不行!他们在杀我们的兄弟呀!我要出去,死在他们面前,断了这帮人的念头!我再不能连累族人。”她奋力挣扎之下,乳母拉不住,失声道:“小姐!不行!你是堡主献给皇上的人呀!你死了,秋家要被降罪的!”她一句话冲口而出,随即自知失言,神情惶然!
    如中雷击!秋沁好呆住了!愣了一下,颤声道:“奶娘,你说什么?献给皇帝?爹把我献给皇帝了……那不是……不是姐夫吗?”乳母犹豫一下,一横心道:“是!姐妹共事一夫,古来就多得很。小姐,你可别做糊涂事!”秋沁好头脑中乱成一团,叫道:“为什么?”那个皇帝,应该不年轻了吧?父亲为什么要把自己献给那个人?那是——姐夫。为什么?
    二人的争执惊动了秋家大弟子,他闻言大喝道:“小姐!你怎么还在糊涂?皇上早就看过你的画像了,他很满意!要不是献上你,皇上怎么会答应秋家作为唯一经营金矿的皇商?大小姐……已经不年轻了。她的力量,帮不到秋家……现在要靠你啦!”秋沁好心头一阵混乱,脑海中大弟子的声音一阵阵刺耳轰响,她不禁雪白了面色,就想狂叫起来!天!原来她姐妹二人,都是黄金城的工具!身为金城女儿,难道,嫁入龙庭换取家族荣耀,就是她们的宿命?!她的家族,为何不声不响就这么把她送入幽深不可测的宫廷?她的姐姐,那个绝世美丽的女郎,不过十年光景,就在宫中消退了花样颜色。为什么父亲明知如此,还要送她进宫?
    秋沁好厉声叫了起来:“不——”大弟子忙碌中闻言火起,喝道:“秋家子弟,都是要给家族作贡献的!你什么都不会,不嫁进宫去,还说废话!”秋沁好身子一颤,再也说不出话来!原来,这才是族人要求她的奉献方式。当年老城主就想把她献给天刀流,可惜江听潮不肯收。所以他耐心等待五年,总算把她送到了更有利的地方。可她是活的人,要她如何甘心只作一个振兴家族的工具?乳母见她神色有异,赶紧牢牢拽住她,大弟子勉强放缓神情,叫道:“别管那几个子弟了,我们必须逃掉!再过十里地,我们到了威武郡,就可以得到官兵保护!”边说边狠命打马,再不看身后屠杀场面!
    秋沁好激烈颤抖,看着越来越远的血战子弟,泪水狂涌,嘶声道:“那是我们的兄弟——”大弟子正忙于驱策群马奔跑,闻言大怒道:“婆婆妈妈的!再不跑大家都没命!”秋沁好狠狠咬住嘴唇,再不言语,殷红的血水顺着嘴角流下雪白的脸儿,心头一片迷茫。
    马帮群匪彪悍异常,不多时已解决了断后的秋家子弟,纵马追击而来!为首马匪的长刀映日,泛着血红的锐光!马帮越迫越近!匪首的狂笑在风中咆哮激扬!前方进入蜿蜒紧窄的山道,前行缓了下来!后面追兵已到!
    秋家大弟子面色微变,知道跑不过去了,大喝道:“列队!迎战!”心头清楚,今日之事再无幸理!仓促中,他把贴身短匕交给秋沁好:“小姐,如果我们都挡不住!你立即自尽保全清白!否则失了皇家体面,朝廷定会怪罪秋家!”秋沁好匆匆接过匕首,一阵寒气刺进手中!她的心也冻入冰雪!
    忽然,远处又有马蹄声雷鸣般传来!秋沁好心头一震,凝目望去,但见远方一群骑士策马奔腾而至,一个个玄衣白刃,如大片乌云迅速掠过原野。追击秋家的马帮土匪震惊得变了脸色,有人失声道:“天刀流,是天刀流的人!”说话之人脸上神情扭曲,竟恐惧异常,就如谈论一个禁忌的存在。
    秋沁好见了,心下一动,暗忖:“天刀流?难道……是江听潮来救我了?”她一想到五年前见过的那人,心头一阵激荡,只觉连指尖也簌簌发抖了。满目都是血腥和战斗,她的心却悄悄飞了起来,沉浮不定。
    马蹄之声越来越近,只听为首黑衣骑士提气大喝道:“天刀流朱震天在此,黑虎十三寨的人还不停手!”声音竟是中气十足,他每说一字,便近得一分,看来座骑脚力大是惊人。马帮土匪闻言,纷纷变色,一起看向马帮老大。那为首马匪也是神情震动,迟疑一下,长刀一提,喝道:“大伙停手。”当下撇开秋家子弟,径自一拍马,迎向黑衣骑士,拱手恭敬道:“原来是天刀流朱大爷来此,恕在下有失远迎。”秋沁好看到来人,轻轻缓一口气:“嗯,不是他。”不知是喜是愁,竟是痴了。
    那朱震天弹指间已奔到面前,那匪首对他毕恭毕敬。秋沁好但见此人身形彪悍,黑面长身,双目顾盼间大有威势。朱震天笑道:“铁飞虎,咱家主人有令,这位秋二小姐是天刀流要保护的人,你就收摊了吧。”铁飞虎闻言,神情微动,呐呐道:“天刀主人有令,照说咱们怎敢不听?只是这点子扎手得很,咱们已为此折了三条兄弟的性命,就此罢手,委实……”朱震天冷笑一声,喝道:“铁飞虎,如此说来,你是要违抗天刀之令了?”手中大刀陡然亮出,大喝道:“兄弟们——”
    天刀流武士闻言,齐唰唰响应!就如霹雳暴响,大刀一起亮出!明光如水,陡然刺痛了众人的眼目!这番动作,竟是说不出的迅速整齐,当真是军令如山,应者如雷!
    铁飞虎面色一变,赶紧跳下马来,拱手赔笑道:“朱大爷说笑,在下怎敢……”。朱震天双目一转,哼了一声:“我知道你在打什么歪主意。”随手解下腰间钱袋,掷向铁飞虎,喝道:“你们黑虎十三寨白跑一趟,这是主人给你们的辛苦钱,还不快走!”铁飞虎要的就是这句话,接过钱袋,触手沉重异常,知道袋中竟是一袋黄金,不禁一阵狂喜。他目的达到,再不敢罗嗦,一声唿哨之下,马帮群匪纷纷策马而去,不多时已走得干干净净,地上只留下几具横七竖八的尸体。
    朱震天赶走群匪,对秋沁好的马车一礼道:“秋二小姐,请恕在下来迟,让二小姐受了惊吓。”秋沁好见了,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忍不住从马车中伸出头来,微笑道:“朱大哥太客气了,多谢你救命之恩。”众人陡然看到她美丽绝伦的脸儿,纷纷倒抽一口凉气,目瞪口呆。朱震天一愣,随即恭恭敬敬摇头道:“不,小人不过执行家主吩咐,暗里好生护送二小姐进宫。实不敢当二小姐如此称呼,就请叫我朱老三吧。”他是为秋沁好绝世容光所迫,说话之时,神情颇不自在。
    秋沁好一震之下,心头微觉失望,随即苦笑安慰自己:“是了,那人心头,只有英雄意气、江山豪情,怎么会为了我做什么?他记得要人保护我进宫,已算人情。难道,我还指望他和皇帝抢亲不成?”一切欢乐与屈辱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呆在当场,也不知是何滋味,一阵狂喜与凄凉翻滚上下。不知不觉,颤抖如风中秋叶。
    这时,秋家大弟子已回过神来,策马上前客气道:“多谢兄台仗义出手,在下感激不尽。”朱震天淡淡应付,对此人却没有了面对秋沁好之际的恭敬客气。秋家大弟子干笑一声,也不以为怪,心头却是暗暗嘀咕:“都说小妹和天刀主人大有不妥,只怕是真的。否则威震天下的天刀流,怎么独独对小妹如此客气?这帮人厉害得紧,还是赶紧走了的好,免得又生枝节。”当下道:“既然如此,小妹,咱们就赶紧赶路吧。”
    朱震天道:“且慢。”从怀中掏出一面令旗,上面绣着一把大刀,口中道:“这是天刀流信物,将此物插在马车上,谅无人再敢动你们主意。”秋家大弟子心下一喜,赶紧谢过。就在这时,秋沁好忽然挣脱奶娘的手,奋力跳下马车,急呼道:“朱大哥,等一等,我要你带我去天刀流。”她虽温文娇弱,也知道这是重要时刻。若当真入宫,只怕一辈子见不到江听潮了。紧急关头,竟是立下决断。“爹爹,并非只有皇帝才能中兴黄金城,天刀之主就有这个力量。他欠了我一件事,他就要还我。”秋沁好心中无声自语,知道自己的命运,从此将截然不同。
    朱震天神情一震,被她搞得大出意外,呐呐道:“这个……二小姐……这个……”秋沁好微微一笑,柔声道:“你家主人要你对我恭敬一点,不是吗?所以,你得听我的。”她样貌虽斯文,口气却甚是咄咄逼人,把朱震天逼得无言以对,挠了挠头,只好说:“二小姐有令,在下怎敢不从。既然如此,就请各位一起去天刀流做客吧。”他没有主人吩咐,自然不敢秋沁好单独一人带到天刀流,索性将秋氏子弟一块叫上。
    秋家大弟子闻言大吃一惊,失声道:“小妹,你!”秋沁好只是微微一笑,却不肯理会他,自顾上了马车,悠悠道:“既然如此,就请朱大哥带路。”秋家大弟子虽精明,却也不敢惹翻了权高势大的天刀流,心下虽是又急又愁,也只好垂头丧气吆喝众人一起跟上。一群人马一起随朱震天而去。
    马车之中,秋沁好轻若无声的叹息了,悄悄擦去手心冷汗。刚才她虽词锋凌利、神情淡定,心里却是惶恐之极。她从未试过如此逼人,但命运已没有给她留下选择的余地。她不甘一辈子忍受那个神秘幽冷的宫廷,所以,这是必然的决定。
    天刀流总坛。
    江听潮的模样比起五年之前,更多了一番深沉冷峻的儒雅气息,昔日隐约的冷酷已被他掩饰得很好,清华尊贵之气迫人眼目。但秋沁好不知如何,还是能在他眼中感觉到一丝血腥之意。江听潮远远看到秋沁好,微笑着迎了上来,神情甚是温和,悠悠道:“丫头,怎么你来了?”秋沁好瞪着这张俊美无匹的脸,心头一阵激荡,却没开口。江听潮微笑着挥手示意众人退下,他一举一动都是说不出的优雅。
    秋沁好深深吸一口气,颤声道:“我才知道,爹爹要我进宫,其实不是去看姐姐,他根本把我献给了皇帝。”江听潮淡淡一笑:“这是意料中事,否则皇帝凭什么忽然对黄金城如此之好,你们自然要付出一点代价的。”秋沁好心下微寒,失声道:“但我不愿意,我要你帮我。”她看着江听潮温和而又无情的脸,勉强忍下激动,一字一顿道:“五年之前,你送给我秋家那张金矿图,就是要我们为你炼金,补充天刀流庞大开支,不是么?你说得虽好听,却是不许任何人违抗的,不是么?”
    江听潮静静看着她,神情毫无变化。秋沁好猜不出他心意,只好咬牙继续说下去:“如今皇帝封秋家为御商,有了天子的庇护,秋家自然不再需要向天刀流献金。所以,我嫁入宫,最后还是要影响你们天刀流的。你要不帮我,自己也大大吃亏。”江听潮点点头,温和地赞美了一句:“丫头,你现在已经很会讲价了。”他沉思一会,又笑了笑:“那几个金矿,皇帝想插手,让他乐一乐也行。黄金虽可贵,我倒更看重猛士。”
    秋沁好一愣,这才知道江听潮是故意放弃黄金城。其实那张图上大量黄金都开采过了,皇帝这次只怕拿不到太多好处。皇帝这次加封秋家,又派军队驻守又单独开府,颇为扰民,可谓代价不小,对南朝时政大有影响。江听潮早有夺国之志,自然巴不得南朝越乱越好。她忽然有些怀疑,这次的加封,会不会根本是他促成的?
    她想到这人心思莫测,暗暗害怕,只好另想办法说服他。当下鼓足余勇,又道:“总之,我不肯嫁皇帝。就算不说这个,五年前我是你恩人,你正该报恩。你不是欠我一件事情要做么?我要你娶我,充当黄金城的庇护。你……就算有妻子,我也愿……也愿……”她说到这里,声音细若蚊鸣,脸红得不能再红,只好低下头,心跳如鼓。
    江听潮微微一怔,清淡如水的目光凝视她一会,眼中波光变幻,秋沁好几乎无法直视他的眼睛,只能勉强咬牙忍耐。江听潮忽然朗然大笑起来,叹道:“这个报恩的条件可厉害得很呢。”秋沁好被他笑得心头一阵乱,不知不觉中红了眼圈,颤声道:“你——到底答不答应?”江听潮沉默一会,终于摇了摇头,口气温和得近乎叹息:“对不起。”
    秋沁好身子一晃,脸上再无血色,凄然道:“就算我这样说,也是不成么?”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了她。江听潮缓缓道:“你在皇宫之中,也未必全无乐趣。”他明亮锐利的眼中,陡然泛过一丝异彩:“你还没有尝过权力游戏的滋味,以你容貌,想必皇帝会很宠爱你。说不定,以后你会很喜欢呆在那里。”秋沁好一阵茫然,喃喃道:“权力?”她是深山中长大的孩子,童年时面对满山金碧辉煌也当做平常。权力对她而言,实在是一个模糊而遥不可及的概念。江听潮点头道:“不错,权力是最美的毒酒,一旦你浸入其中,只怕再也不想离开。”
    他轻轻拍拍秋沁好娇嫩的面孔,微笑道:“丫头,你去试一试。试过了,你才知道。”秋沁好沉默一会,忽然道:“你不肯帮我,那也罢了,我愿意去皇宫,但我要求你一件事——”她美丽的眼中泛过一丝深沉,悠悠道:“你势力极大,定能找到最厉害的□□,我要你给我一瓶。这样,就算我在宫中不快活,至少我有选择死亡的权力。”江听潮看着她苍白而坚定的脸,忽然愣住了,过了一会,慢慢展开一个温和悲悯的笑容:“小丫头,想不到你学会的第一步,居然是对自己狠心。”
    四、凝为雪错为霞
    马鸣风萧萧,车队驶向远方。马车中的秋沁好,悄悄握紧了大袖之中的玉瓶。江听潮毕竟答应了她,送给她一瓶□□,也留下一句接近叮嘱的言语:“这个东西,若不是到了最绝望的时候,你一定不要用。”那个温雅可怕的男子,连唯一的关心,也是残酷无情的。
    秋沁好惨然微笑起来,心头无声自语:“最绝望的时候,那该是什么样子呢?”她悄悄咬紧牙关,挺直了脊梁。不管前面如何艰险,她想,她绝不让自己真正的绝望,总有一条路走的,不是吗?
    金碧宫中。秋沁好见到了她的姐姐,那个传说中倾国倾城的美人。妃子正在和祁皇后、林贵妃一起赌棋说笑,奇怪的是,祁皇后的神情颇为客气,妃子反而有些淡淡的提不起精神,皇后也不以为怪。秋沁好看得暗暗纳罕,不免为姐姐的无礼担心。
    妃子看到妹妹,微笑起来。皇后眼看这美丽少女,不易觉察地眉尖微颦,随即满面堆欢,对林妃道:“林卿,秋卿的妹妹远道而来,想必要诉一番离情,我们先回去吧。”后妃二人离去,秋静好竟不远送,当真无礼之极。
    秋静好摒退宫娥,姐妹二人共坐锦榻之上。秋沁好忍不住道:“姐姐,你这样对皇后,只怕后果不妙。”金碧妃子淡淡一笑:“是么?”脸上现出一丝讥诮:“妹妹,你刚进宫,对这里的玩法自然不明白。她虽是皇后,我比她更美,势力自然比她大。就算更骄傲一些,她也只有忍了。”
    秋沁好闻言愣住。忽然想起江听潮说的言语。也许,妃子靠着美色,已经在宫廷游戏中乐此不疲了?权力之酒,果然是要醉人的。那么,自己该怎么做?像姐姐一样,在宫廷中华丽地腐烂吗?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妃子看着妹妹震惊的脸儿,又笑了起来,她不断打量着久违的妹妹,忽然叹了口气:“沁儿,是爹要你进宫吧。”秋沁好闻言,心头一酸,眼中忽然多了几丝怨恨之意,幽幽道:“姐姐,爹和皇帝那个交易,你知道,是么?你为何不阻止?”金碧妃子笑容惨淡,低叹道:“你以为——我有这个力量?”她的笑声断断续续:“我不过是皇帝眼中一样解闷的物事,大不了比别的物事好看一点,可那又算什么。现在,这件物事——要换你做了。”
    秋沁好心下一震,听出了姐姐言下的无奈之意,颤声道:“姐姐,姐姐,对不起。”金碧妃子温柔微笑,忽然吩咐众侍女都退了下去,这才道:“沁儿,听秋大说,你这次来,遇到很多凶险,多亏有一势力极大的贵人相救,是么?你为何不索性求那人收留你?此刻到了宫中,只怕再难挽回了。”秋沁好苦笑:“不是我不愿意。那个人,那个人根本看不上我。他说有妻子的。天刀之主……他根本是个无可测度的人。”
    金碧妃子愣了一下,皱眉道:“原来是天刀之主救了你。”她神色陡然变得古怪起来,霍然而起,颤声道:“沁儿,这件事你切莫对人提起!皇宫之中,天刀之主的事绝对是个禁忌!”秋沁好愣住了,失声道:“怎么会这样?皇家和天刀流有仇吗?”金碧妃子苦笑道:“那人是皇上的堂弟!”然后,她看着妹子吃惊的样子,叹了口气,小心地说出了一段可怕的秘密。她说话的时候,有种不顾一切的坚决神情。秋沁好忽然明白,姐姐为了维护她,原本不怕冒险。
    原来。江听潮父亲江水清,本是先皇的弟弟,也是已故太皇太后唯一的儿子,先皇反而是庶出。这天下本该是江水清的,此人在战乱中流落民间,不得继承帝位,一直耿耿于怀。他和妻子武功都可怕之极,又勾结魔教势力,和魔教公主交情深厚,时人把他们号为天杀三绝。十五年前,天杀三绝纵横天下,魔教猖狂一时,竟至于威胁龙庭。幸而有武英亲王连番用计,扑灭魔教,逼死三绝。想不到江家儿子却没死。十多年来,朝廷一直追杀他,却一直能没杀死。江听潮的势力反而越来越大,近几年组建天刀流,威焰横跨南北,皇帝对他虽忌惮之极,也难以下手。
    妃子说罢,静静添上一句:“沁儿,你和这人扯上干系,皇上要是知道了,就算他喜爱你的容色,也断不会手下留情。说不定,他会以为你是天刀流派出来的卧底,到时候整个秋家都会被连累。所以,你一定要守口如瓶。”秋沁好心头剧震,想起五年前江听潮那句“我不和人为难,别人也要和我为难的”,不禁惘然。江听潮说,权利是一杯毒酒。想必,他心头是有些无奈的。他从小就在权利游戏中逃避生死威胁,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她不知不觉中,心头泛起一丝温柔,对江听潮的幽怨,居然莫名其妙淡了许多。她犹豫一下,忽然对金碧妃子跪了下来,哀求道:“姐姐,你能不能帮我劝说皇帝,我不要做什么沁妃。我……我……”金碧妃子失声道:“妹妹,难道你……”忽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秋沁好惨笑:“是,我喜欢的是皇帝的大对头,那个江听潮!就算他不理会我,我心头总是不肯变的。姐姐呀,求求你帮我!你和皇帝,毕竟有十年情分呀!或者,他会顾念的!”哭倒在地,对着妃子不住磕头。
    金碧妃子脸色苍白,定定看了妹妹一会,眼中闪过一丝异彩,忽然温柔一笑:“好,妹妹,我帮你。”笑了笑,盈盈离去。秋沁好看着她远去,忽然有些隐隐不安:那个皇帝,似乎厉害得很,不知道姐姐能不能说服他?
    秋沁好一直等了两个时辰,妃子没有回来。她心头越来越不安,忍不住起身,要宫娥带着她急急赶向皇帝所在宫阙。苑外寂静无声,守门太监看到她,冷冷喝道:“大胆女子,竟敢擅闯皇上寝殿!”秋沁好无奈,向他说明身份。那太监神情一下子客气不少,满脸陪笑。秋沁好愣了一下,这才知道,宫中果然惯于跟红顶白,她入宫才一天,皇帝要立新妃子的消息就传遍了宫廷,趋炎附势一至于此。被人如此恭敬的感觉,的确很特别。
    秋沁好忽然懂得,为何江听潮会说,她或者会喜欢这里。她摇摇头,心里自语:“不,我永远不喜欢。”当下道:“既然知道我名号,就引我进去。”几个太监眼珠骨碌碌乱转,神情为难。秋沁好心头越发觉得不妙,一拂袖,绕开守门的几个太监,直接闯了进去。几个太监想拦又不敢拦,为首太监期期艾艾道:“秋二小姐留步……”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进去,准备请罪。
    她一路闯入,到得皇帝所在绿柳阁中。她一眼看到面前情形,不禁发出一声悲呼:“姐姐!”冲了上去!——金碧妃子直挺挺跪在地上,额角鲜血汩汩而下,染得宫衣一片血湿,眼神恍惚,似在昏沉痛楚中竭力保持神智。一个黄袍男子却坐在紫檀椅上,想是皇帝了。他头也不抬,自顾批阅奏章。眼前玉美人摇摇欲坠、长跪不起的模样,竟一点也没让他动容。
    秋沁好泪水滚滚而下,扑下去狠狠抱住她,嘶声道:“姐姐,姐姐!你怎么了?”金碧妃子勉强浅笑道:“呵,是沁儿……没什么……我只是磕头用力了一点儿,没事。你走呀……”秋沁好知道是自己累了姐姐,惨叫一声,哭倒在地!一路跟进来的大太监见状,心下骇然,哪里还敢再说,蹑手蹑脚溜了出去。拼着事后被皇帝重责,也不敢撞到这个刀口上!皇帝抬起头,淡淡扫了秋沁好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随即微哼一声:“秋二小姐,你们姐妹果然情深,静妃居然拼死为你求情。”口气冷漠。秋沁好这才看清皇帝的样子,却见他目光锐利、隐约有种看淡人命的残酷之感。
    金碧妃子闻言,竭力道:“皇帝,是臣妾自己不愿意和妹妹共事一夫。我……妒忌她……不干她的事。”秋沁好心下一惨,知道姐姐自身难保,还拼死想保护她。难道,秋家就注定是弱者,要被这样羞辱么?十年前全族蒙羞的黄金之战,被迫嫁入宫中终被嫌弃的姐姐、自己不由自主的命运……也许,她需要用一些东西,换取权力来洗清这一切!她一咬牙,忽然小心放下姐姐,站了起来。
    皇帝看着她清丽的容色,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秋沁好对他凄然一笑,幽幽道:“陛下,并非臣妾固执,不肯侍奉天颜,实有苦衷。”皇帝哼了一声:“哦?”秋沁好道:“臣妾幼年时,曾遇到天刀主人,虽未辱身,却……毕竟在他面前露出肌肤。天刀主人为了补偿,送了我一张金矿图。臣妾一直未对家人说出此图来历,秋家在其中得钱甚多。可臣妾心头,难得一日快乐。所以,臣妾早非毫无瑕疵之人,如何配得上侍奉龙颜?此事臣妾向来不敢对人言明,恐惹羞辱,可又怎能对陛下隐瞒?”说到这里,静静流下两行泪。她把五年前的事颠倒错乱说了出来,却正中皇帝心头大忌!
    金碧妃子闻言大惊,叫道:“沁儿!”再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事,心头一阵惊恐!皇帝盯着她,神情若有所思,忽然冷笑起来:“怪不得,秋老又找到几处金矿,原来是江听潮送的!这么说,你早就是江听潮的人了?”说到这个名字,他刚硬无情的脸上泛过一丝阴沉狠辣之色。
    秋沁好跪地含泪道:“臣妾对陛下敬若天人。只恨今生无福!”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瓶,颤声道:“臣妾与天刀主人的瓜葛,一直小心隐瞒,是以家中人也不知道。可那天刀主人,却并未放过臣妾。他要我进宫之后,用此瓶中药物,算计陛下!”皇帝一震,眼神陡然锋利如刀,狠狠笑道:“还有这等事?”缓缓取过秋沁好手上玉瓶,把来把去玩弄一回,嘴角笑意阴沉。想了一下,吩咐速传御医。金碧妃子看着妹妹,忽然发现,这个小妹居然变得可怕起来,无法猜测她的心意。
    老御医把瓶中药水查验一回,白眉抖动,脸上现出惊诧之色,喃喃道:“坐忘散?居然真有这样的东西?”皇帝道:“什么坐忘散?”老御医居然顾不得礼仪,啧啧称奇着,还是目不转睛盯着玉瓶,叹道:“陛下,这是传说中的奇药,据说可以让人忘记一切。制出此药的大才子,说做人最苦之事,就是不能遗忘过去。所以制出坐忘散,靠它可以遗忘过去,从头来过。”
    秋沁好这才知道,江听潮给她的不是□□。他骗了她,她该高兴还是悲哀?她甚至不能自尽,命运从此不可测。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是了!江听潮给我迷药,是要我在最痛苦的时候,喝下去失去记忆,安心嫁给皇帝!”她不禁恨起江听潮来。他这样对她,却要她比死还难受。
    皇帝听得微微皱眉,沉吟道:“哦?”似笑非笑看了秋沁好一眼,缓缓道:“你且说,江听潮交给你这个瓶子做什么?”秋沁好自然想不出合理的解释,知道说错了反而不妥,只好叩头道:“江听潮的心思深沉,臣妾也不明白。他只是派人对臣妾传令,要臣妾把此药下在陛下的食物中。”
    皇帝微微冷笑起来:“你自然不明白,朕却明白得很。江听潮想让朕中毒之后,忘了国家大事,成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哼哼,这一手果然厉害。他要真想暗杀朕,只怕天下大乱,他也不得好处。可朕变成一个糊涂天子,他正好从中获益。”秋沁好心下一震,暗暗庆幸:想必皇帝久处勾心斗角之地,遇到什么都能想出一大堆可怕之事。这个□□变迷药的乌龙,倒被遮掩得天衣无缝。皇帝看着秋沁好,口气微微温和下来:“你肯说出一切,总算忠于朝廷,朕也就不怪罪于你。”秋沁好叩首道:“多谢圣恩。”皇帝淡淡一笑:“不过,朕倒有个事交办于你。”
    秋沁好心头怦然一跳:“来了!”她不惜损毁名节,故意夸大其辞说出和江听潮的旧事,已是存心要皇帝听了去,看来毕竟有用。果然皇帝沉沉笑道:“江听潮当世高人,你是朕爱妃之妹,自然也算得我皇家的人了,两边可算门当户对。何况你二人是旧日故交,想必情投意合。朕就做个冰人,为你许了这门亲事吧。”侍立一侧的金碧妃子担心了半天,也没料到是这个结果,心下惊奇迷惑。秋沁好身子一震,眼中现出惶然之色,喃喃道:“陛下……”心里却暗暗冷笑:“果然如此,只怕还有下文吧?”
    却听皇帝道:“你嫁入天刀流后,需得体谅朝廷苦心。天刀流虽横跨南北,你却是南朝女子,自当忠于朝廷为先。你明白么?”说着想了一回,又道:“嗯,你出阁之后,秋老先生膝下二女都不在身边,想必也寂寞得很。朕这就下令,把秋老请到京中居住,也好与静妃见几面。”
    秋沁好点头谢恩,心头有数,皇帝是想以老父为人质,要她嫁入天刀流卧底。心下暗道:“这皇帝好阴毒。卧底就卧底,还扯上爹爹。”她无法明白江听潮的雄心大志,看着皇帝的忌刻之意,隐隐猜到,天刀流的势力只怕已经威胁龙庭了。不过,天刀越强,皇帝越是顾忌,只怕秋老城主反而越安全。只怕不到大举刀兵之时,皇帝断不会对老城主如何。秋沁好想明此节,心头反无畏惧。
    秋沁好眼中闪过明亮的光,心想:“江听潮,你是否想到,我还会出宫找你!”——江听潮虽傲视南北,毕竟崛起时日尚短,还没到举兵的程度。皇帝赐婚,和江听潮做了连襟,表面上是刻意示好之举,江听潮自然不可能丝毫不顾天子的体面,一口回绝。秋沁好说出这一切时,已做好打算,嫁入天刀流。至于等待她的是什么,她也无法猜到了。但她愿意赌一赌命运,也许,这一次她可以得到江听潮的心,还可以靠天刀流之助,把握一些权利,避免黄金谷不由自主的命运。
    秋沁好再次来到天刀流总坛,身份是御赐成婚的秋皇姨。不出所料,江听潮接受了赐婚,却提出一个接近羞辱的附加条件:他早已定亲,所以这次只能以妾礼迎娶。皇帝原本不在乎秋沁好死活,却觉得这个条件大有羞辱皇家之嫌,不免恼怒。还是金碧妃子出了个帮他下台的主意,同时封赏江听潮两位夫人。负责送嫁的礼官自是说不出的为难,江听潮根本不受南朝封赏,自然也不肯让妻子接受南朝花诰。礼官无奈之下,含含糊糊把秋沁好送入天刀流,御赐的凤冠花诰却被他悄悄丢入江水中。秋沁好的终身大事,就这么在众人的惊愕和羡慕中尘埃落定。
    秋沁好静静坐在洞房中,等待她的命运。
    一阵脚步传来,她心头狂跳,知道来的是江听潮。天刀主人素来威严,就算他新婚之日,也没人敢来闹洞房的。透过喜帕,她朦胧看到那人已静静站在在面前,迟疑一下,挑去她的红巾。满屋红光之中,江听潮向来苍白冷峻的脸也变得柔和了一些。他静静看着她,笑了起来:“丫头,这次你做得厉害,知道让皇帝赐婚。”秋沁好大窘,听不出他言下喜怒之意,却清楚天刀主人的性情,断难容忍有人违逆他的安排,更何况强作他妻子。她勉强忍住羞涩不安,施礼道:“请夫君恕我不敬之罪。”
    江听潮看了她一会,缓缓道:“你怕我和你计较?错了。”他冷酷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眼神无意间扫过墙壁。秋沁好顺着他视线看去,原来墙上挂的是一幅巨大的画,上面山川地理,栩栩生动,似乎并非普通的山水图。她心头一动,脱口道:“夫君心头计较的,只有万里山河。”心头不知道是松一口气还是失望——所以他不介意按照皇帝的意思娶她,对江听潮而言,她根本无足轻重。
    江听潮长眉一扬,似乎有些激赏之意:“你说对了,我喜欢挂山河地理图,书房那一张还要大很多。”随即沉声道:“丫头,你在宫中的事,我也听说了。你能想出办法,嫁入天刀流,这份心计应变总算不错。”秋沁好闻言,出一身冷汗,这次想到:“只怕天刀流在宫中也有卧底,我要真对天刀流不利,恐怕早就死了。”当下忙道:“夫君,我在宫中那些话,都是胡说的。”江听潮微微一笑:“虽然胡说,倒也合情合理。难怪皇帝要派你来做小奸细,呵呵,宣扬王化,这倒是不错的差事。”
    秋沁好大惊,自己和皇帝的对话,江听潮知道得这么清楚,他会如何发落?明知道斗心计只会让他更加不快,索性苦笑道:“我也无言自辩,唯痴心而已。夫君如何待我,我也就是个听天由命的意思。”一阵心酸委屈,想着五年来因他受的白眼,泪水缓缓流下。秋沁好毕竟倔强,悄悄侧过头,不肯让他看到落泪。
    江听潮叹息一声,把她揽入怀中,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头,低声道:“罢了,你还是个任性的小孩子,却要玩大人的勾心斗角游戏,以后你会后悔。”口气温和中带着一丝怜惜之意。秋沁好不言不动,静静伏在他怀中,心想,也许他是有些顾念她的?江听潮却忽然放开了她的身子,悠悠道:“你心思灵活,也是难得人才。既然加入天刀,就和别人一样,叫我主公。夫君之称,却不必提起了。”
    秋沁好心下一寒,颤声道:“夫君——”随即看到江听潮冷淡的目光,忍下激动,低低改口:“主公……我不明白,我待你之心,难道还不够么?”说到这里,忍不住哭倒在地!江听潮轻轻扶起她,用手掌抹干她的泪水,柔声道:“其实,就算我不是早就订亲,也不可能对你如何。”他悠悠说着,叹了口气:“昔日我为求权位,强连武功,早已注定要短命的。我五年前就欠了你一个人情,你执意嫁我,我愿意满足你的愿望。不过,我却不能害了你。等我死后,你改嫁吧。”他看着秋沁好惊愕的脸,忽然淡淡微笑:“其实——也耽误不了几年。”
    秋沁好又惊又悲,看着江听潮,泪水不断滑落。原来,他经常面色苍白,是一直抱病。这几年天刀流势力急速扩张,天下侧目。谁又想到,这一切辉煌之后,代价是天刀主人的性命?天下原本没有天才和神话这回事情的。她愣了一下,喃喃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不怕手下人知道你的身子不好,起了二心?”
    江听潮温和地叹息一声:“丫头,无论如何江听潮不会对自己的恩人不利,所以我一定要告诉你实情。何况,我总是相信你的。”秋沁好心头热血上涌,想着这句“我总是相信你的”,一时间百感交集。就算江听潮是顺口说的,她也愿意相信了。当下忍不住呜咽道:“为什么?为什么?难道权势、江山值得你连性命也不要?”
    江听潮眼中闪过寒焰,悠悠道:“天下本该是先父的,他不想要,别人却还是怕他,竟把先父围歼而死。那也算痛快了,可怜我母亲被逼下高崖,虽有人相救,她却从此瘫痪,□□痛苦数年才过世……世人为了权势江山,原是不择手段的。我就算不要这天下,却不能不要一个理字。何况,我也说过,权力之酒会醉人。我已经沉醉不问归路了。”他慢慢勾起秋沁好的脸儿,柔声道:“我是魔教余孽,你怕不怕?”
    秋沁好听金碧妃子说过这段往事,看到江听潮眼中一片迷雾,反是怜惜,摇头道:“不怕。我……总是跟着你。”江听潮大笑起来:“得此一言,当浮一大白!”当真自斟一大杯酒,一饮而尽。掷杯笑道:“丫头,你果然有趣得很。”笑声朗朗中,他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秋沁好看着尚未燃尽的红烛,再看看墙上地图,一时痴了。画里山河峥嵘,似有无限豪情迫人而来,想是江听潮亲笔。她慢慢凑近地图,轻轻摩挲,想接近画中那个呼啸天下的灵魂。不知不觉中,泪水湿润了画纸。
    五、深浅不成花
    自此之后,秋沁好在天刀流中住下,她担心皇帝对老父不利,着人打听。江听潮只是淡淡一笑,也不阻止。京中传来消息,秋老城主已在京住下,黄金城另立大弟子秋深寒为城主。老城主已成无关紧要之人,倒也放开胸。秋沁好听了稍微放心。她虽入天刀流,帮中要事却都不要她参与。她知道众人未必信得过她,越发刻意委婉,对普通徒众都是吁寒问暖,见了六大神刀、朱震天、左清风之流更是礼数周全。众人得了江听潮吩咐,对她以主母之礼相待,见她如此客气,倒有些惊奇,觉得这位千金小姐温文尔雅,通情达理,实是难得之极。
    如此过得数月,秋沁好与帮中人物逐渐熟悉起来。江听潮看在眼中,只是微笑,却不置可否。倒是刑堂堂主左清风,一日有意无意道:“主母仁厚可亲,雅望非常,这段时间天刀流中低阶徒众见到主母的时候,怕是比见到主公还多。如此辛勤操持,不愧为天刀流当家主母。”
    秋沁好听得此言,惕然心惊,当下微笑道:“多谢左堂主贵言,左堂主如此提点于我,沁好心中甚是感激。左堂主智慧圆融,沁好佩服无地。”天刀流本是江听潮一人天下,可如今江听潮经常养病,倒是她刻意讨好人心,经常出出入入。她奉旨嫁入天刀流,又如此招摇,落在有心人眼中怕是杀身之祸。就算江听潮嘴上不说,他心里到底如何想,又有谁知道?
    她紧了一下身上披风,勉强忍耐隐约的恐惧,忽然想到:左清风肯对她做出这个至关重要的暗示,自然也冒了些风险,刻意结纳于她。左清风是北方武林大豪,当初江听潮为了收揽他也花了不少心思,此人肯主动出手相助,就算是为了利用她,起码也说明她有被利用的价值。
    左清风却苦笑了一下:“在下却更佩服主母。主公精明强干、为人谨慎,独对主母信任异常,在下望尘莫及。”秋沁好闻言,心头一动,紧盯着左清风,缓缓道:“话虽如此,左堂主助我良多,沁好自当铭记在心。”左清风闻言正色一揖,沉声道:“得主母此言,清风感激不尽,也自当铭记在心。”二人对视一眼,秋沁好又喜又怕,知道自己总算在天刀流中找到第一个盟友。从此秋沁好刻意收敛不少,她怕变得太快让江听潮起疑,越发小心。
    这日江听潮行宴水榭,秋沁好正在侍奉,他忽然淡淡道:“丫头,我不能经常外巡各地,有你相代也是好的,不必顾忌人言。”秋沁好听得此言,心下剧震,手中一颤,捧在手里的金樽掉了下去,顿时满地酒水淋漓。她遍体冷汗,赶紧跪下,沉声道:“沁好对主公之心,一如当日洞房之誓,绝无改变。主公要我代巡各地,我定当尽心尽力。”她这才知道,自己但有什么心思,也瞒不过江听潮去。
    江听潮淡淡道:“无妨,你若笨得毫无二心,我反嫌你不够心思灵活,难当重任。不过身为女子,蠢笨一些或可免掉不少苦楚。”口中说着,身形一掠而起,飞过荷花池,随手采得一朵睡莲,足尖在荷叶上轻轻一点,如大鸟般纵回水阁中。他势力日大,早不必亲自动手。众弟子甚少看过他武功,此时见他忽然露了这手高明之极的轻身功夫,一愣之下,震天价叫好。
    秋沁好方自愣神,江听潮已将白莲花插在她云鬓之上,微微一笑道:“此花冰清玉洁,甚得我心,你可喜欢吗?”秋沁好自然明白他言下之意,只好垂目答应一声:“喜欢。”江听潮兴致甚好,又着人取来西域大贾所送的冰玉琴,抚琴一曲。天刀流中,都是江湖豪客,自然也听不明白什么好处,只管不住拍手叫好而已。秋沁好却是识货,一听这又是一曲《阳春白雪》,不禁苦笑起来,忽然怀疑那日和左清风的交谈是不是也落入了江听潮的耳目之中,否则他怎么会如此反复劝诫自己。
    江听潮一曲既罢,双目微斜,凝视秋沁好,似笑非笑道:“这一曲阳春白雪意境高洁,也甚得我心,你是不是也喜欢呢?”他向来深沉冷峻,少有这等倜傥不拘的模样。秋沁好看着他英俊如神人的脸,心里不知是惧是爱,只好苦笑道:“主公喜欢的,我自然也喜欢。”江听潮闻言大笑,意兴甚豪,又把冰玉琴赏了秋沁好。
    二人在水榭之中,纵酒行令。秋沁好心下再是不安,也只好勉强奉陪。洒到酣处,江听潮看着秋沁好嫣红的脸儿,曼声道:“好一幅花样容颜,谁不喜欢。果然是名花倾国……”长眉一扬,忽然吩咐笔墨侍候,当下在纹锦屏风上大书了“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秋沁好一看之下面红过耳,这言下之意暧味之极,分明是存心写给别人看的。她想起和左清风那几句话,不禁惴惴,那事只怕令他大大不悦了。她却也不敢妄想他竟是吃醋。
    江听潮却不理会她的羞涩,低笑一声,悠悠道:“丫头,我似乎忘了一些该做的事……”手臂轻舒,一把揽过她的纤腰,将她凌空横抱起来。秋沁好惊呼声中,意待挣扎,却又不敢,又喜又愁。江听潮也不顾众人瞠目结舌之状,带着她扬长而去。
    卧室。天旋地转的混乱中,秋沁好身子轻轻一震,却是被江听潮掷到床榻之上。他动作虽不甚温柔,用力却颇巧妙,没有摔疼她,微笑道:“丫头,我向来纵容你,你却似乎尚未满意。”秋沁好脸一红,自然明白他言下所指,颤声道:“主公,我甘冒生死之险嫁给你,你还不明白我心意吗?”
    江听潮神情一凝,二人目光对视一会,他刀锋般的眼神中忽然多了一丝温柔,轻叹道:“丫头,你可要想好了,若做了我名符其实的妻子,我死之后,你就不能再嫁了。我就算死后,绝不容……绝不容我妻子背叛我。”
    秋沁好脸蛋涨得不能再红,平时虽在万千刀客之前毫不动容,这时也只是个羞怯的大姑娘了,鼓足勇气道:“主公,见过你之后,我的心里哪里还装得进别人呢?”江听潮闻言神情一动,微微低下头来,秋沁好心跳如鼓,不知道他是否就要吻上自己脸儿。
    就在这时,叮的一声轻响,却是江听潮行动之间,怀里掉下一件黑色物事,在烛光下闪烁晶莹。秋沁好正自心神如醉,却见江听潮缓缓捡起那东西,静静凝视着,烛光下,他竟是神情变幻不定,刚才的隐约迷醉之色,也已消失。秋沁好愣了一下,识得那物事正是江听潮从不离身的通灵犀,茫然道:“怎么?”江听潮沉默一会,缓缓起身,收好通灵犀,悠悠道:“时间不早了,你睡吧。”匆匆而去。秋沁好茫然回想着刚才情形,实不知他最后关头为何忽然态度改变,就想:“他分明不喜欢我插手太多事情,可这件事,我非弄明白不可。”
    秋沁好果然弄明白了,但现在她更希望从未知道这一切。原来,通灵犀是江听潮自幼定亲的信物。那女子据说叫做孟衣雪,当年就是她的母亲救了江听潮母子,是以二人之间不光有婚约,更有一份恩义,虽素未谋面、生死成迷,江听潮却坚持要娶她为妻。她不禁伤心起来,向来清楚江听潮豪情重义、言出必行,可没料到他在婚姻大事上头,也如此食古不化。为报恩竟不惜屈她做挂名妾室。秋沁好想,她现在最恨的人就是孟衣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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