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莲花
秋沁好一轮发落已毕,记着天刀流关键文件都在江听潮的住处,必须尽快清理出来,当下带了心腹使女一起去收拾。二人到了江听潮旧日居室,秋沁好看着眼前简朴清雅的青竹院落,心里忽然一阵裂痛。她慢慢收着江听潮遗物,一件又一件,隐约的伤心却已渐渐麻木。
天刀主人心头所爱只是这个天下,到了最后,他甚至连天下也可以不要。他的放弃,是否意味着最终承认南朝才是他家国归宿?或者,他毕竟厌倦了这风光无限、血腥无限的权力之路,不愿继续功成万骨枯的霸业?可江听潮已去,他的心事只怕永远成谜了。
她出神一会,悄悄叹息:“听潮,你放手了,可我……不能放!我只有天刀流啦。这是你留给我的唯一东西……不,是我在你身后抢得的唯一东西。我用这个来纪念你,你说好不好?”
小珍一直在帮她收拾东西,忽然惊奇的低呼一声:“这是什么?”秋沁好一眼看去,心下剧震!——小珍手中拿的是一个精致的木盒,已被她打开,里面居然整整齐齐叠着一块粉红的布料,细看之下,上面还有一点残余的血渍,想是浸染太深,无法彻底洗涤。这块布料,秋沁好再是眼熟不过!正是她初见江听潮时,撕下来为他包扎伤口的一角衣裙。这么多年,想不到他一直小心收藏着。
秋沁好从小珍手中接过木盒,小心地从盒子里取出了一枝枯萎的花,从轮廓依稀看出,那是一朵莲花。秋沁好忽然记起,那是江听潮大醉之日,随手插在她鬓发上的白莲花。后来不知被放到了什么地方,原来却一直被他收在这个小木盒中。她隐隐约约,明白了那个永远深沉莫测的江听潮。天刀流给了丁珂平,却不给她,为的也是不让她接触权力,不被污染吧?他一直要她做一枝莲花,不染红尘世俗的。可惜,她早已做不到了。她早已成了一朵带毒的黑色花朵。
据说,丁珂平豪情高迈,江听潮虽送出天刀流,他也未必肯收。而且,对这位南朝大将,天刀流更象一个可怕的对手组织。江听潮故意泄露消息,让朱震天狼狈不堪投奔丁珂平,他看了江听潮的遗言和朱震天的狼狈处境,很难不动侠义之心,势必答应接任天刀之主!江听潮算绝了一切,不过要斩断她的权力之路,将天刀托庇给更强悍的新主人。这算不算一种残酷的体贴?那块陈年衣裙,那朵枯萎的花……为什么?为什么在她已可以平心做气做好新任天刀主人的时候,让她看到这不该看到的东西?她虽是孤弱女子,却早已陷身江湖不得自拔,任何柔弱纤细的感情,只会要了她的命。江听潮的安排,要她如何接受?秋沁好忍耐一会,勉强稳住声音,沉声吩咐小珍先行退下,自己静静坐在江听潮的房中,抱着木盒,将脸埋了进去。泪水扑簌簌滴在衣料之上,浸出一片鲜艳的桃花颜色。
不久传来消息,北国再次启用第一英雄雷泽,官拜平南元帅,领军十万征讨南朝。过得几日探子又报:北天关激战更盛,雷泽断了南朝粮草,城中爆发饥荒。南朝将士无兵无粮,眼看已将破关。左清风一直担心丁珂平之患,闻言甚喜。不料秋沁好听了回报,反而沉吟起来。左清风见她神色不豫,知道她另有考虑,忙问:“不知主母为何忧心?”——秋沁好虽已接任天刀流,她平时在人前都是一身黑纱,形容肃穆,以江听潮的寡妇自居。天刀流徒众见了,更多几分敬意。是以众人还是习惯叫她主母。秋沁好也不纠正,觉得这个叫法反而有利于她拉拢人心。
她听得左清风询问,皱眉轻叹:“丁珂平到此山穷水尽之时,定会打上天刀流的主意,寻求和我结盟。若我估计无差,只怕他会亲自来见我。毕竟,我已坐镇天刀流,他武功虽然好,也不能不顾忌形势。”左清风闻言,双眉一扬,低声道:“那主母意下如何?”秋沁好沉声冷笑:“我辛苦打下的江山,岂由他人侧目。丁珂平若来,我定要取他性命。”声音虽不大,口气也不甚严厉,却透出一股说不出的阴沉狠辣之气。左清风虽久惯江湖,听着也觉惊心。秋沁好低头伏案疾书,写下几道令牌,交给左清风,却是要他依令调动各路人手,在紧要关口设立埋伏,截击南朝来使。左清风见她发号施令之际,言语沉稳、心思狠辣,确是经略之才。他佩服之余,也暗生惧意,只觉这纤弱美人,其实可怕之极。秋沁好一轮布置已毕,左清风领命退下,劈面遇到赵风虎,左清风连忙抢先施礼,以示恭敬。赵风虎笑得一笑,到前还礼,态度倒比向来客气不少。左清风见了,心下暗暗得意,知道他见秋沁好重用自己,是以另眼相看。
赵风虎在帮中武功之高仅下于江听潮,威望极隆,平时为人甚是高傲,今日他肯对左清风笑颜相向,实是难得之极。别说左清风为此自得不已,秋沁好看了,也是心下惊诧,却也暗暗松一口气,觉得能让赵风虎软下态度,总算解决一件心头大患。
赵风虎淡淡扫了一眼左清风手中一把令牌,微笑道:“左老弟是要调动六大神刀座下子弟么?”左清风听不出他言下之意,想了一下,客气着小心应答道:“不错。在下奉主母之命,正要去调动六坛子弟。”赵风虎还是微笑一下,道:“哦,知道了。左老弟慢走。”不再和他寒暄,和秋沁好闲话一会,施施然告辞而去。
秋沁好心下纳闷,不知道这老狐狸专程过来给自己问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在出神,却见左清风大步远远走来,神情生硬,看来心头甚是恼怒。她正待询问,左清风跪了下来,沉声道:“属下无能,六大神刀座下诸坛主都不肯接令,请主母降罪!”秋沁好长眉微扬,缓缓道:“哦,这是怎么回事?”忽然想起了赵风虎那句淡淡问话,知道和他定有干系!
左清风道:“他们说,以前主公在生之日立过令约,六大神刀,以上管下,一级只对一级,任何情况不可越级行令。所以他们不能接主母令牌!”秋沁好一愣,知道这次确实是自己粗心。今日六大神刀合伙抗令,分明是抓住她的疏忽,要她好看。她原本见事明白,清楚这时候强行下令,只会弄得更加难看,当下忍了气,微笑道:“左大哥,这可惭愧了,是我疏忽。这些令牌该让赵大哥传下去才对。我一时忘记,倒害得左大哥白白辛苦一回,实在对不住。”吩咐重传令牌。
过得一会,赵风虎悠然而来,倒是一脸惭愧,拱手拜道:“啊呀,都怪属下一时疏忽,看到左兄弟传令,也忘了提醒他。害他白白多跑一趟。还请主母降罪。属下已经传令六大神刀,按主母布置行事。”秋沁好心下暗恨一声:“好老贼,这些话是寻我立威了。今日之辱,我总要找补回来的。”却只是浅浅一笑:“赵大哥说哪里话来,这都是我大意之过。六大神刀严遵听潮遗令,我心甚慰。”
二人客气一番,赵风虎告辞而去。左清风神情愤然,看他走了,低声道:“主母,此人猖狂之极——”秋沁好摇摇头,悠然道:“帮中如今内忧外患,不宜再生枝节。而且,六大神刀如此同气连枝,也是好事。我很高兴。”左清风眉头一挑,若有所悟,低声道:“他们确实交情太好了一点。”知道秋沁好已动了杀气,只是这帮人武功绝伦,却不是说杀就能杀的。
秋沁好看了他一眼,道:“我们天刀门下,都要如此心志如一才好。前些日子,我听说战六刀为了些许琐事,和其余几个有些疙瘩,我还担心。现在看来,那是流言,不足为信。”左清风愣了一下,恍然大悟,一礼而去。
天刀流中风波又起。战刀老六向来爱喝酒,这次又喝多了,为丽香园一个新进的粉头小阳春,和狂刀老五打了起来,两坛人手火并之下,几乎要拆了丽香园。两边势均力敌,打了一阵,本也没什么事了。却不料那粉头不知天高地厚,居然娇笑道:“哎,奴家还以为是什么英雄呢,原来两个都没用。”说着掩了小口,花枝乱颤着,甩甩手巾子就要走。
战刀老六性烈,听了这句勃然大怒,劈手一巴掌将那粉头扇倒在地,喝道:“好!就让你这婆娘看看什么是英雄好汉。老五,别以为就你手头有人!”喝令速传战刀坛人手增援。狂刀老五自然不肯吃亏,索性也调动亲卫人手一起开打,场面弄得很是血腥。幸好赵风虎及时闻讯赶到,二人惧怕赵风虎之威,这才停手。
这时,正好秋沁好得到消息,和左清风等人也匆匆赶来。见了这等惨烈情形,不禁面色苍白,忽然落下两行泪水。赵风虎等人见她落泪,都是不安。赵风虎涨红了老脸,躬身道:“是属下没管好弟兄,请主母降罪!”
战刀老六看到赵风虎神情严峻,又见秋沁好忧愤之色,心下惭愧,抢着大声道:“主母、赵大哥,怪我不好,酒色误事。”重重一个头磕了下来。狂刀老五见状,酒醒了大半,也连忙一个头磕下请罪。
秋沁好容色清冷如雪,眼中泪光盈盈,颤声道:“老六,你好酒好色,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男人大丈夫,如此作为也不稀奇。我不怪别的,只恨你为一个粉头,居然折损兄弟情分!战刀坛、狂刀坛的弟兄,都是天刀流中百里挑一的好手,哪一个不是主公昔日爱将?就为这事莫名其妙自相残杀,你们……你们……如何对得起主公?”她说到后来,激动之下,身子微微发抖,忽然低声咳了两下,嘴角滑落一丝血水,想是伤心至极。
战刀老六原本刚烈,见自己一时酒后胡为,居然激得主母吐血,心下大是不安,忽然狠狠一连磕了三个响头,厉声道:“今日之事,全是老六胡闹,害得帮中有弟兄自相残杀而死,老六也没脸见主公啦!”反手就是一刀,割断自己咽喉!血花飞溅,长刀落地!那小阳春正好站在一边,被血水溅得粉色衣裙一片血湿,忍不住低呼一声。
赵风虎武功奇高,却也没料到他如此性烈,说死就死,竟然抢救不及!他心下裂痛,大叫道:“老六!”抢上去一把揽住,却见战刀老六已就此毙命。六大神刀共事多年,情意深厚,他眼见兄弟横死当场,不禁心痛如狂!
秋沁好厉声道:“老六,你!”抢了过来,也不避他一身血污,查探他伤势,眼看已经无救,她呆了一下,颤声道:“天啊!怎会如此?听潮,你留下天刀流给我,我却不能令弟兄们友爱相处,是我秋沁好德薄啊!”脸上不禁热泪纵横。泪眼模糊中,她看了狂刀老五一眼,幽幽道:“老五,你明知道老六的脾气,为何不肯让让他?唉……”却再未说下去。
赵风虎闻言,心下一惊!知道这事被秋沁好大大拿了一个把柄,搞得不好,杀了狂刀老五也不为过!他心思疾转,闷哼一声,厉声道:“老五,你和老六手足相残,这事大违帮规,主母仁厚,不肯重责你,老夫身为天刀长老,正该严肃帮规,却不能就这么算了!罚你受七刀贯体之刑,在刑堂做三年苦役!”他说得声色俱厉,不过是抢先堵住秋沁好的嘴,免得她下了杀令,却也理由十足不好挽回。
狂刀老五这时酒意已去,闻言出了一身冷汗!知道这事闯了大祸,一转念之下,知道赵风虎虽严厉,却是在力保他性命,赶紧伏地叩头道:“是老五酒后乱性,胡作非为。大哥处罚得很是,老五该当此刑!”
秋沁好见状长叹一声,低声道:“也罢!赵大哥,你执法严谨,我也无甚可说。老五,但愿你好生思过,洗心革面,我仍当你是天刀流的好弟兄。”
狂刀老五心气已丧,谢恩道:“主母教训得很是,老五定当遵秉。”赵风虎眼看自己兄弟一时糊涂,竟被迫得对秋沁好如此低声下气,心头恼怒至极,却又不便发作。他忽起疑心,觉得此事蹊跷,正好看到那小阳春在一边发呆,勃然怒道:“好粉头!这事情都是你弄出来的,你滚过来说明白!”
小阳春正对着战刀老六的尸体发呆,闻言惨然一笑,慢慢抬起头来,幽幽道:“不错。果然是奴家弄出来的。承蒙这位战六爷看得起,原本荣幸得很。不料害得他丧命,奴家心头也没什么好的。我小阳春一个风尘女子,有人肯因我而死,奴家也算够本啦,这就随了他去吧。”忽然拾起战刀老六掉在地上的刀,狠狠一刀抹了脖子,就此毙命!
众人不料她如此决绝,都是一惊!赵风虎再是疑心,至此也是无奈。一口闷气无处发落,喝令把老板娘传了来,勒问小阳春来历。那老板娘吓得不住发抖,颤声道:“这丫头是自己来的,说是南方作熟了的粉头。老婆子看她妖装作态的有点姿色,也没细问就留下了。果然她很能招揽生意,却不料今日惹出这等大祸!”一边说一边嗑头求饶。
赵风虎拿不到把柄,心头恼怒,重重哼了一声。秋沁好走过来看了看小阳春的尸体,见她虽已死了,还是面若春花,果然姿色过人,低叹一声:“赵大哥,老六为这女人弄得丢了性命,她正该随老六于地下。你说是么?”
赵风虎咬牙不言,秋沁好道:“来人,把老六好生葬了,这女子也陪葬吧。”神情伤感,竟是意兴阑珊。赵风虎不好再说,就按秋沁好意思办了。
一轮发落已毕,左清风迟疑道:“主母,这次战刀老六死了,狂刀老五又受罚不能掌理狂刀坛,两坛不可一日无主,还请主母示下。”
秋沁好沉吟道:“狂刀老五暂时不能理事,就请赵大哥临时代理狂刀坛,不知赵大哥意下如何?”
赵风虎原本担心此事,听她如此说,当然应承:“这事是属下管教兄弟不严之过,属下原本惭愧无地,自当遵主母吩咐,好生掌理狂刀坛。”
秋沁好点头道:“如此甚好,我心甚慰。嗯,战刀老六不幸过世,赵大哥又要管理风刀、狂刀两大分坛,我断不敢再让赵大哥过分辛苦,战刀坛需得另择坛主。”
赵风虎听了这话,心头一急,正要开口,秋沁好美目流盼,注视左清风:“左大哥,你向来做事严谨,武功高强,可兼战刀之职。以后你就是刑堂堂主,兼任战刀坛坛主,需好生用事,无负我意。”
左清风连忙谢恩,跪拜道:“蒙主母赏识,清风敢不性命以报!”然后又拜赵风虎。赵风虎吃了瘪,却又自知理亏,发作不得,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扶起左清风:“左兄弟客气了。”硬生生按下心头闷气。
秋沁好一口气快刀斩乱麻处理了战刀丧命之事,回到住处,这才觉得颇为困顿,舌尖也火辣辣做痛。她叹一口气,心想:“刚才为求逼真,咬破舌尖吐血,用力狠了一些,果然很痛。”
歇了一阵,侍儿说左清风求见,秋沁好屏退左右,把他传入。左清风面带喜色,施礼道:“主母英明,果然算计准确。属下佩服无地。”这话却是真心实意。秋沁好微哼一声,摇了摇头,她想起赵风虎临别时阴沉的目光,知道双方算是磕上了,赢一次也未必就真算赢,谁笑到最后还难说得很。她心头暗暗起栗,低叹道:“这也未必就好。麻烦事还在后头。”又问:“左大哥,那寡妇家里安顿得如何?”
左清风道:“主母放心,属下已帮阳寡妇家买了田地屋宅,她的儿子也有她小叔子帮忙养着。这家人欢喜得很。嫂嫂走了,他们也未必如何伤心。她小叔子反而说,哥哥死了,家事不如当年。嫂子这么好姿色,早该出去挣钱养家,何必一家人穷死。反正她也是□□从良,再没什么三贞九烈的。哼,属下听了,生气得很,若非对阳寡妇承诺在先,但凭这句,姓阳的小子死一百次也够了。”
秋沁好闷哼一声,悠悠道:“左大哥,你已处置得很好,如此我也放心了。听潮去后,我虽接掌天刀,毕竟人微德薄,多赖你相助,我很感激。”左清风闻言很是受用,道:“主母看得起姓左的,我自当尽力辅助。”秋沁好又道:“赵大哥处,你需得恭敬以对。若有甚为难事,你可直接禀报于我。”左清风点头称是,知道这次算是惹上了赵风虎,也是心下惕然。但他想着跟定秋沁好,总胜过以前不得重用,也不怕这些了,当下告退而去。
秋沁好静静坐了一会,无意间看见那日放到房中的木盒,就想起江听潮来。她迟疑一下,过去抱住木盒,低低道:“听潮,我现在已经很坏了,是吗?我想回去,可又回去不了啦。我怕赵风虎要杀我呢……可谁来救我?左清风,那是不成的。他不过一个追名逐利的小人。谁来救我啊?”
她忽然悲从中来,不可断绝。房中寂静无声,想是使女不得她号令,不敢进来。秋沁好这才放心,蜷曲着身子,无声哽咽。
九、一局
秋沁好睡到中夜,忽然被急促的叩门声惊醒,外面侍女小梅不住轻声叫道:“夫人快起来,有急事!”她一惊而起,出门一问,却是左清风的手下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丁珂平不知如何,在雷泽重重大军围困中突围而出,星夜北上,朱震天也随行在侧。看二人架势,目标该是天刀流总舵。
天刀流飞鸽传书之能本是天下一绝,这二人策马速度虽快,却比不过信鸽一站一站地直线飞行,是以左清风抢先得到了消息。秋沁好闻言一震,匆匆布置一番,正要吩咐左清风来见,小梅却道:“左堂主早已候在厅外,未得夫人宣召,不敢擅入。”秋沁好皱眉道:“此事事关重大,再顾不了许多,你叫他先进来。”心里也佩服左清风知机。
左清风匆匆而入,额角冒汗道:“主母,今日事急,得赶紧派人截击,或可堵住丁珂平。”秋沁好道:“我看过丁珂平昔日和主公比武,二人不相上下,就算我天刀流精英齐出,只怕也拦他不住。”左清风双眉一扬,凑近一步,低声道:“何不派赵大哥前往截击,他是我天刀流第一高手——”
秋沁好沉吟道:“我已派人通知五大神刀,怕只怕……”左清风知道她言下之意:昔日二人用计对付六大神刀,若赵风虎记恨,只怕大事不妙。想到这里,冷汗冒出。
秋沁好沉默一会,淡淡一笑:“也无妨,就算赵风虎不肯应令,我自有三寸不烂之舌,怕了谁去。”左清风不敢开口,看着她从容之色,心下迷惑。秋沁好负手在庭中徘徊不已,却一直没有再说话。天刀流外堂的飞鸽传书流水价不断传来,报警金铃响个不停,倒如追魂摄魄一般,丁珂平竟是越逼越近。她把传书一一接了看过,随手放下,神情却平静如恒。
左清风心头打鼓,但不便询问。秋沁好忽然一抬头,见他神情着急,微微笑道:“丁珂平就要来了,左大哥你且到大门迎接,请他来见我。”左清风遵命而去,秋沁好梳妆一番,静候秋水阁,等待丁珂平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遥听兵刃交击之声不绝于耳,想是天刀手下忍不住和丁珂平交手。秋沁好心头急跳,脸上却毫不动容。忽听一声巨响,远远看到尘土弥漫,有人惊叫:“啊!天刀堂的大柱要打塌了!”秋沁好苦笑:“这丁珂平力气也太大了些,打坏天刀堂,他北天关的军响只怕不够赔的。”众人心神不定,看她言笑自若,微觉安心:“主母用计神妙,定有办法。”却不知秋沁好此时也是一手冷汗、并无计较,不过是故意稳定人心。
忽然又是砰地一声巨响,砖土飞扬四射,一团黑乎乎的物事猛地破壁而入!还好秋沁好站的位置不错,总算未受伤!那团物事狼狈无比地爬了起来,却是左清风被人硬生生掷入,幸而他也非弱者,半空中自行调整姿势,总算未被格毙当场!左清风叫一声:“对不住!”吐出一口血,提起刀从破洞中跳出,鼓勇又待迎战!
秋沁好忙喝道:“左清风,传令大家停手,请丁将军进来!”左清风一愣,随即依言传令。没一会,兵刃之声平息下去,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秋沁好心头一紧,知道丁珂平来了!
左清风在外禀报丁珂平已到,秋沁好吩咐,请他进来。不知如何,她虽久经杀伐之局,此时也心头狂跳!关于丁珂平的传说,她听得太多,对于这个神秘而血腥的传奇英雄,也不知是敬是畏。但不管怎么说,命运又把她丢到一个奇怪的选择关头,她只有面对。
门缓缓开了,暗沉的水阁中陡然泄入大片阳光,刺目的光线让秋沁好微微眯起了眼睛。伴着一阵血腥气息,她看到一个修长的人影走了进来。阳光下,他背光而立,看上去只是一个有着金色轮廓的剪影,却气势凛烈夺目,似乎是天生令人追随的人间英雄。
秋沁好心头一震,知道在这等绝伦人物面前,一味低声下气绝无好处,当下不动声色别过头去不再看他。——她的一生早已卷入迷乱的漩涡不能自拔,丁珂平的到来,也许反而是她的一个机会。
丁珂平走了进来,微一迟疑之下,徐徐道:“江夫人,在下丁珂平求见。”这次他没有戴青铜面具,秋沁好回过头,看到他燃烧如火的明亮眼神,心头一寒。这人一身血污泥泞,就如血池里杀出的一个修罗,面色苍白如死,分明已近灯尽油枯,却不改英雄意气,竟是说不出的英姿耀世。
她得到过探子的密报,知道北天关粮荒,丁珂平和普通士兵一样,很多天只能吃草根树皮,早已拼到了极限。但他还是那样冷静刚强的样子,令她不禁疑心,是什么力量,让一个浑身是伤的疲弱之人,还能气度沉稳地来到这杀气沉沉之地。
二人对视着,似乎都在测度着对方的意图,房中空气紧张得有些令人窒息,丁珂平战甲上的血腥气和秋沁好的香气混在一起,情形奇诡。沉默中,秋沁好听到几声嘀嗒,低头一看,却是丁珂平剑上流下的几滴血水。
——这位南朝神将,来自战火纷飞的北天关,想必剑下游魂无数吧?但没关系,丁珂平虽然可怕,她总不能示弱,没的辱了天刀之威。天刀流就算没了江听潮,只要她秋沁好在,一样是天下第一大帮。秋沁好淡淡微笑起来,直视丁珂平明亮如刀锋的目光。她慢慢走向丁珂平。他皱了一下眉头,却既没有举起剑,也没迟疑的意思。
忽然,门砰的一声大响,却是朱震天终于摆脱纠缠,冲了进来!他看到秋沁好,脸色扭曲了一下,咆哮道:“我杀了你!”长刀方举,但见白光一闪,却是左清风架住刀,冷笑道:“姓朱的,我岂容你伤害主母?”秋沁好淡淡一笑:“朱大哥,你莫急。”朱震天还想再说,丁珂平低声阻止,朱震天居然听话得很,立即住口。秋沁好看得奇怪起来,朱震天性情刚烈,向来只服江听潮一人,想不到丁珂平这么容易就收服了他。她笑了笑,要左清风退下回避。左清风迟疑着不肯,秋沁好泰然道:“左清风,这里没你的事,你可以下去了。”左清风犹豫一下,不敢违令,带着众刀客慢慢退下。
门砰的一声又关上了,秋沁好心头剧跳一下,随即镇定心神,告诉自己:“不要慌!能否稳住天刀流,就在今日!”沉思一会,低声道:“我知道听潮把天刀信令交给了你。你要我交出天刀流,是么?”朱震天愤然道:“秋沁好,你明知如此,为何还妄图霸占天刀流?”秋沁好看着朱震天,并不回答,只是冷笑道:“你的莽撞一直不改,能活到现在,也不容易了。”
朱震天大怒,就想冲上去,被丁珂平低声喝阻:“朱兄,听完了再说。”秋沁好眼看丁珂平沉静端严,透出一股说不出的逼人气势,心头暗自戒备,轻笑道:“还是丁将军有涵养。”正说着,发现左清风从墙洞中悄悄掩来,似乎想背后偷袭!秋沁好一愣,咬唇不言!
朱震天浓眉一皱,还要发怒,却被丁珂平阻住。他看着秋沁好,笑了起来,忽然看也不看地反手一挥,剑光如天河暴涨,正好击退左清风!只听左清风一声大叫,大刀被丁珂平寸寸斩断,满头头发一起削去!秋沁好面色微变,手心冒汗,只好道:“左清风,要你退下,你为何不遵令!”左清风铁青着脸慢慢挪出去,啪地一声轻响,却是他一滴冷汗落地。丁珂平看也不看左清风一眼,微微一笑:“江夫人,天刀流我志在必得。若有失礼之处,抱歉得很。今日你不肯从命,就是一个血流五步之局。”
秋沁好额角微汗,正要开口,忽然外面一人冷冷道:“那你得先问过我赵风虎手头的刀。”却是五大神刀闻讯赶来!她一喜,想是赵风虎再和她有心病,毕竟忠于江听潮,大敌当前之际,绝不肯让他遗孀受人欺辱!
丁珂平长眉一扬,喝道:“好!就来会会你们!”一掌震碎房门,身形一动,如飞鹰般一纵而出。秋沁好不敢怠慢,赶紧奔了出去,看到赵风虎,心头百味交集,竟有些感动惭愧之意,颤声道:“赵大哥!”随即又想:“是了,他不救我,自己也不能在丁珂平那里讨好。这老儿已学得机灵啦!不过是利害关系罢了,我为何感激他?”
赵风虎对她点点头,顾不上招呼,一声虎吼之下,快如流星般杀向丁珂平!丁珂平面色不变,喝道:“好武功!”举剑迎来!刀剑相击,砰然一声巨响,火星四射!丁珂平巍然不动,赵风虎却虎口流血,手臂微微发麻,长刀龙吟不绝,心下暗惊:“这姓丁的好厉害!”咬牙大喝一声,鼓勇又战!
丁珂平见他悍勇,微微一笑,漫不经心似的又是一剑,快如怒雷!赵风虎奋力格档,顿时被一剑之力砍得身子微微一弯,一口血喷出!他手臂经不住这等大力冲击,喀嚓一声,腕骨已断!赵风虎倒也矫悍,遇变不乱,大吼声中,刀交左手,趁着丁珂平剑势空档,闪电般一刀砍来!丁珂平喝道:“好老儿!”一侧身,正待他招已用老,忽然伸出手,手臂贴着刀势直落而下,一记手刀,飞快地又斩断他左手腕骨!赵风虎惨嚎一声,已被制服。刀势未绝,把丁珂平的战甲划出一道缺口!
丁珂平神情一振,一把抓住他,将他身子高举过顶,厉喝道:“天刀流徒众听着,赵风虎也被我擒住,要性命的立刻归顺。”赵风虎又急又怒,大骂不绝,丁珂平一皱眉,一掌打在他嘴上,赵风虎昏了过去,顿时哑了!秋沁好大惊之下,面色一变!赵风虎是如今天刀流中第一高手,却被丁珂平几招之下打倒。这人武功之可怕,绝不下于江听潮!
丁珂平微微一笑:“还有人不服么?”其余四大神刀见赵风虎惨败,相顾失色,踌躇不言。秋沁好忽然一笑道:“丁将军远来是客,这样大动干戈,实在不像样子,我们还是进去谈吧。”众人见她危急之中丝毫不改形容,都是佩服,这才觉得秋沁好身为天刀之主,胆气果然过人。
丁珂平随手扔下赵风虎,洒然一笑道:“如此再好不过。”二人又进了水阁,秋沁好令众人退下静候。丁珂平淡淡道:“现下清静了,江夫人,我们可以好好说啦。”神情虽温和,眼中凌厉之气还是令人不寒而栗。
秋沁好心下急速盘算:先前探子报告,丁珂平粮草断绝、满城伤兵,整个北天关已筋疲力尽,老百姓甚至易子而食、割肉充饥。他战到此时,不过仗一股气势,实际上并不可怕。她想到这里,定下心来,冷冷道,“丁将军,你虽威震北天关,毕竟是庙堂中人,何苦与我争夺这天刀之权,难道你不怕南朝皇帝知道此事,疑心你要造反吗?”言下微带威胁之意——他若强行夺取天刀流,她甚至可以派人向南朝皇帝告密。
丁珂平目光一闪,反是微笑:“江夫人,你并无武功,却要掌握天刀流。所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你就是扳倒了我也绝无好处,与我合作方有望保得性命。”秋沁好心下越来越惊,吸口寒气,冷笑道:“丁将军说得好不怕人,我秋沁好若是寻常女子,怕也只有向你低头求救了。你在北天关被雷泽打得大败亏输,此时到我天刀流,分明是拉救兵来了,却做得如此架式十足。可惜我早已知道你的来意。你说我怎会上当?”
丁珂平笑了笑:“江夫人耳目厉害,可惜见识不明。我和雷泽激战北天关,却也说不上大败亏输。北国十万大军被我打得只剩五万,江夫人若自问比得雷泽,不妨在我手下试剑。”
秋沁好看着他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忽然打了个寒战。这个人若逼急了,大概真的不惜杀她吧?这人谈吐优雅、言下却比刀锋还狠绝无情。他冷静深沉的样子,忽然让她想起江听潮,不觉额角微汗,心头却隐隐裂痛起来。
丁珂平沉沉一笑。又道:“江夫人不妨考虑一下。天刀流在北国势力太大,雷泽定不肯放过你们,若还要和我结怨,日后就算挡得了雷泽的围剿,也不一定避得过我的追杀。你同时树立两个敌人,个中滋味,就请自行掂量吧。”秋沁好心下一震,知道这个威胁非常实际。一番唇枪舌剑下来,她竟然慢慢落在下风。难道……终于保住不了吗?
还记得江听潮那一句“我即使死了,也断不容忍我妻子背叛我”,秋沁好一咬牙,冷笑了。已经山穷水尽,就让她做个彻底的叛徒吧!她只要好好活着。既使分出部分天刀之权,只要她还在这里,她就会赢到最后。天刀在,秋沁好在,权力总不会背叛她。
秋沁好慢慢现出一丝冷峻的笑意,缓缓道:“我只会对丈夫交出部分天刀之权。既然如此,我若要做你的妻子,你欢喜吗?”这会毁了她的名誉。但比起身家性命,名声倒是个身外物。何况,她能顺便抢了江听潮为孟衣雪指定的丈夫,其实是个愉快的事情。如果丁珂平够聪明,他会同意的。
丁珂平显然没算到她这一手,一下子沉默了。秋沁好大笑起来。她心头是绝望的一片黑,暗暗冷笑,觉得如果让丁珂平一剑杀了,也算不错。丁珂平迟疑良久,神情变幻不定。他虽善于自制,秋沁好还是觉得这人的心头已掀起狂澜。也许,他不愿意?秋沁好有些后悔自己的直接。
他终于缓缓开口:“北天关之围一解,秋姑娘,我当奏明天子,三媒六聘迎娶你,你可满意?”江听潮托付给他的孟衣雪,似乎不能影响他的决定。秋沁好愣住,笑得越发痴狂。是,她已沉沦已疯狂,但那又如何?这天下哪有真心,这人分明和江听潮一般,是个薄情人。那也好,她正要借他的力量,一起清除雷泽的威胁。改嫁丁珂平,已注定做了世人眼中的□□,既然如此,就让她再做个彻底的毒妇吧。有什么关系呢?呵呵……
他们很快议定一切。相视一笑,秋沁好这才发现,一直隐约响动的嘀嗒声,不是来自丁珂平的剑,是从他铁甲上渗出的血。他站在那里说话,地上已经聚起了一小滩血水。想必,他伤势不轻,不过一直勉力支持。这让她震动了一下。他如此苦苦支撑,是为了什么?她是被一段痴情逼到无可退的险境,他又是为什么不顾一切?但她沉默着没有提起。
丁珂平忽然从取出一样东西递给她,淡然一笑:“这本来就该属于你的,如今权充我的聘礼,聊表寸心。”——是通灵犀!秋沁好一愣,慢慢接过通灵犀,紧握手中。这个小犀角,记载了她所有屈辱,如今总算到了她的手。
她心头冷笑:“江听潮,你是否想到?你的订婚之物,终于落入我手,我却要改嫁他人了。”她沉默着,却无法不颤抖,终于流下泪。丁珂平静静伸出手,牵着她一起出去。她安静地跟在他身后,恍惚中荒谬之感越发浓厚。这偕手之人,神姿高迈、灼目如骄阳,但不是江听潮。还有何话可说?
二人一起召集天刀徒众,宣布联婚。万众哗然!有人忍不住骂道:“哪里来的贼子,胆敢对主母不敬!”话音未落,丁珂平眉峰一皱,头也不抬一掌甩过去。那人只觉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而至,一声怪叫,被打得旗花火箭般冲上天空,吊在天刀大堂前的旗杆上下不来,吓得连惊呼都不敢了!丁珂平淡淡道:“此后我就是尔等主公。再有不敬,就不是如此薄惩。”众人心下骇然,哪还敢说。
左清风对秋沁好本颇有遐思,不禁扭曲了脸,几次把手按向刀柄。丁珂平似有所感,徐徐扫他一眼。他样子虽虚弱,这一眼却杀气暗沉,大有遇神杀神,遇鬼斩鬼的霸气!左清风打个寒战,慢慢低下头。秋沁好看在眼中,暗自心惊。赵风虎早已被人救醒,听了此言,脸色变了又变,咬牙不言。几大神刀心知不是对手,缓缓握紧拳头,交换眼色之下,都不做声。
丁珂平为了保住北天关不失,那种不惜一切的气势,摄人之极。秋沁好实在不明白他为何死守北天关,作为一个绝顶高手,大可潇洒一些。忍不住低声道:“丁将军,北天关这么重要么?其实,以你武功,就算北天关失守,也可安然脱身。”丁珂平看了她一眼,沉声道:“我能走,北天关四万弟兄却走不掉的,南朝平民更走不掉。”——所以,他不顾自家性命,不顾对江听潮的朋友之诺,也不顾对孟衣雪许婚之盟,也要守护这个城池?难道对他而言,名将的荣誉和自身的一切,都抵不过那些乡野匹夫、无知军汉的性命?
丁珂平似乎记挂军情,也不细说,匆匆告辞而去。秋沁好似乎又回到那日北上路过边境的情形。满目不过是空荡的城池、散乱的尸骨、荒芜的大地。原来,真有人不惜代价,愿意守护这些破败灰暗的人和东西。他真是奇怪的人。有什么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她无法明白。那日江听潮的言语,又浮上心头。天下只是天下……所以,江听潮宁可放弃天下,雷泽势必一统天下,丁珂平却要守护天下。这些自命英雄的人,也许都是这么奇怪吧?
秋沁好瞪着他决然而去的背影,心头激荡,忽然有些怨恨了。经过这些阴毒不堪的日子,她其实怕见这等人物,总觉得把自己照映得越发卑微。
此生——不堪再见英雄。
尾声
秋沁好越来越喜欢抚琴。
她现在用的冰玉琴,是以前江听潮给她的东西。大概,他希望她做个心气高洁的女子,如冰也如玉。但她已经错过了。江听潮去得匆忙。她挣扎着得到天刀流,从此骑上虎背再不能下来。现在她只能驱赶着这只权力之虎,夺取她要的东西,但也要小心随时被吃下去。
但秋沁好知道,就算再来一次,她也会这么做。权力令她失去很多东西,但她若没有权力,立刻会被这个江湖吞噬。秋沁好一曲即罢,自斟一杯酒,遥对远方虚空:“敬你,听潮。”江听潮只是失踪,一直没找到尸体,也许还在人间吧?就这么想着,不知如何,一滴酒洒到冰玉琴上,她怎么看都是一小滴眼泪的模样,就恍惚了一下,无意中拨断一根琴弦,指头破皮,在白玉琴身上留下一小个模糊血印。
她凝视窗外,轻轻叹气。就要成为丁珂平的妻子,她和江听潮的最后一丝联系也将断绝。他是英雄,把她带入了命运的漩涡,自己却抽身离去。以后,还有这么久的日子,她要怎么作?
江听潮以前最爱看的山河地理图也被秋沁好移到了水榭挂着,因为地气潮湿,变得有些陈旧。上面的一山一水,都黯淡不成颜色。独有画角的血痕,还有几分触目惊心的意思。她无意中看了一眼,把头转开,心想:“以后没什么人爱看这张图了。”
秋沁好静静坐在水榭中,呆了半日,不知不觉落花满怀,染得一身香气。外面花树开得灿烂,堆了厚厚一层花瓣在地上,好看极了,却已经开始有了腐烂的气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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