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扣连环

第111章


就剩下一个文天祥,还不能容他,国家到了危急存亡之秋,强敌已经压境,为大臣者,还要争权夺利,陷害忠良,这样的国不亡才是没有天理。南宋就算不亡于元朝,也会迟早要亡给别人。” 
  洪如鼐说道:“你为大宋出了多少力?你有什么资格批评。风凉话谁不会说?” 
  范齐来说道:“错了!洪老哥!你的结论又下得太早了。我为南宋出过的力,绝对比你要多,我曾经血战过三天三夜,我曾经在死人堆里打过滚,我曾经以一敌百,和元兵骑射搏斗过,洪老哥!你呢?” 
  洪如鼐意外地说道:“你是说……?” 
  范齐来说道:“我是说文相爷驱羊就虎的时候,我就是那一万多义军中的一员。可是兵败我不灰心,我灰心的是到那种田地居然还有人争权,还有人害忠良。于是,我投了元人,我觉得南宋该亡,换换元人,总要比原来的好。” 
  洪如鼐说道:“这就是你让我见识的第二件事吗?” 
  范齐来说道:“你没有想到,范齐来以一名江湖客,也曾投效义军,为国家出过力,这就是告诉你,不要太早错估了别人。” 
  洪如鼐正色说道:“范兄!我为你感到羞辱。” 
  范齐来冷冷说道:“不要破口伤人!” 
  洪如鼐说道:“范兄!你以一位混迹江湖的人,毅然投效义军,值得人崇敬。可是你在兵败之余,竟对大宋灰心失望,竟而背叛投敌,这就是我为你感到羞辱的地方。” 
  范齐来说道:“说话要有服人之理。” 
  洪如鼐说道:“你在失败之余灰心投敌,可是文相爷却在失败之余,屡败屡战,直至最后,仍然不屈,甚至于他还要以自己的最后一滴血,为大宋朝而流,这就是他所以伟大,而你所以值得羞辱的地方。” 
  范齐来说道:“愚忠!文天祥把血为坠落的南宋而流,是愚忠!” 
  洪如鼐说道:“忠就是忠,无所谓愚和智的分别。范兄!你以为你聪明是吗?范兄!你才是天下第一等的大笨人!你可知道‘子不嫌母丑’这句话的道理?母亲再丑,她还是你的母亲。朝廷纵有千般缺点,毕竟他还是我们自己的君父。南宋亡了,元人来了,情形如何?旧有的缺点仍然存在,而新的问题,已经滋生。文天祥为大宋继续流血,是希望有助于唤醒人心、唤醒国魂。而你呢?投敌以后,成为孛罗手下,你的贡献在那里?” 
  范齐来低下头,沉默不语。 
  洪如鼐缓下语气,继续说道:“我的话是说重了一些,但是句句出自肺腑,正因为如此,所以开始你问我时,我坦率以告,也就是这个道理。如今听你这样一说,我更有一个感想:我觉得,任何人投向元人,单纯地追求名利,都可以原谅,唯独你,范兄!曾经在义军中为大宋勤王流汗流血,你的投向孛罗,简直不可思议。我为你不值!真的为你不值!” 
  范齐来抬起头说道:“洪老哥!刚才我的‘低头锦背花弩’,本可将你射成残废,但是,为了回报你剑下留情,我只射穿了你的衣服。现在嘛……” 
  范齐来突然移动脚步,口中说道:“你的话,说得很直,说得很不中听,但是,说得很有说服力。我正处在忠奸的一线之间,由于你的一番话,我知道如何来选择。” 
  他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人的一生,总是有糊涂的时候,一旦钻进了牛角尖,就不容易转出来了。今天,你洪老哥用锋利的刀,将牛角尖砍开了一道裂口,使我钻了出来,看到了许久不曾看到的宽阔天地。” 
  洪如鼐立即说道:“范兄!我抱歉!我的言语冒犯了你。” 
  范齐来苦笑摇摇头。 
  洪如鼐继续说道:“真正说来,我比不上你。同是江湖客,你曾经为勤王义师,驰骋沙场,而我却不曾……” 
  范齐来说道:“不要再说了!总而言之,是你的锐利说词,真正导正了我。我是个小人物,生死都不会造成多大影响,但是,如果不是你,恐怕我死了进不了祖坟。” 
  洪如鼐拱拱手说道:“言重!言重!” 
  范齐来对洪如鼐点点头,说道:“请洪老哥不要记我的过失,至少我做了一件事,使赵仲彬回到你的身边。” 
  突然他一个电旋回身,双手一抬,只听得嗖、嗖、嘶、嘶,一阵微光乱闪,直朝着绑在门板上的赵仲彬和朱云甫飞过去。 
  洪如鼐大吃一惊,脱口叫道:“范齐来!你……” 
  范齐来这样双手一抬,至少打出十几种暗器,足足可以将赵仲彬和朱云甫二人钉成刺猬的。 
  可是范齐来更不稍停,反腕一扬,背向着洪如鼐打出一点寒星。 
  洪如鼐正要腾身而起,仓忙中伸手接住,挺有份量的,舒开手掌一看,不觉叫道:“剑丸!” 
  再抬头时,范齐来已经跃身而去,无影无踪,连他跟来的人也都走了。 
  赵仲彬和朱云甫离开了门板,毫发无伤地站了起来,因为绑得太久了。也许是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太意外了,两个人站在那里活动手脚,却没有走过来。 
  范齐来那一阵暗器真是神奇精绝,五七把飞刀、八九枚金钱镖、三五朵铁杨花、三支响镖,将赵仲彬和朱云甫浑身上下捆绑的绳索,全部截断,而没有伤到他们二人的身体,连衣服都没有划破。 
  范齐来的暗器功夫,连洪如鼐、邱千屏夫妇,都自认开了眼界,这千手如来的绰号,当之无愧。 
  洪如鼐一时间也变得迟钝了,他伸手向邱千屏。 
  他握住邱千屏的手,感觉到她的手冰凉的,而且是微微在颤抖。 
  他的手何尝不是在颤抖。 
  他们夫妇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对视的时刻,各自看到晶莹的泪光。 
  他们走得很慢,步履千钧,几乎是移挪不动。 
  邱千屏终于停了下来,低低地说道:“如鼐!我……” 
  洪如鼐了解邱千屏此刻的心情,没有欢悦,只有怯意,只有沉重。二十年的分手,孩子是长大了,他当然不会了解自己的身世。如果了解了呢,他会有怎么样的反应?会恨吗?会不会接受他们呢? 
  邱千屏喃喃地在自语:“孩子!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个尽职的母亲!” 
  洪如鼐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沉声说道:“千屏!不要怕,不要紧张,也不要自责!孩子是好的。我们看到了相别二十年的孩子,是那么英俊挺拔,够了!已经够了!老天对我们已经是宽厚的了。即使孩子不认我们!我们又有何怨?我们看到了对不对?千屏!擦干你的泪,坚强起来,来迎接我们的孩子,我们唯一的孩子!” 
  邱千屏望着洪如鼐,从他坚毅的眼神里,她获得力量,她对洪如鼐点点头,抬起手来拭去眼泪!然后,她牵着他的手,慢慢地走过来。 
  夜色是昏暗的,但是,对于逐渐接近的赵仲彬,看得是如此的清楚:如星辰发亮的眼睛,像利剑一样斜飞入鬓的眉,挺直的鼻子,丰润的脸颊,饱满的嘴唇……,邱千屏仿佛看到早年的洪如鼐的影子,洪如鼐也仿佛看到了年轻时期邱千屏的气质。 
  他们夫妇看得愈真切,脚下愈是不敢上前,深恐一旦上前,就冲破美丽的幻景。 
  突然,赵仲彬高声叫道:“两位请停下来。” 
  洪如鼐和邱千屏不禁一颤,脚步立即停住。洪如鼐小心地问道:“为什么要叫我们停下来呢?” 
  赵仲彬还没有说话,朱云甫立即在一旁问道:“方才两位和范齐来的谈话中,交手中,我发觉这位……洪……” 
  洪如鼐立即说道:“我姓洪,我叫洪如鼐,这是我内人邱千屏。” 
  朱云甫问道:“洪兄台!我似乎听到兄台自称跟剑神赵雨昂有交情,而且范齐来似乎曾称兄台为剑圣,在我所记得的事情当中,剑神并没有兄台这样一位朋友!而且,我所知道的剑圣好像并不是姓洪!对于这件事,兄台可有什么解释?” 
  洪如鼐拱拱手说道:“朱兄!我们没有见过面,可是,对于南海大名,是十分久仰的。此刻,我应该说感谢朱兄给我夫妇一个机会,来说明一个事实。不过,此事说来话长,可否请朱兄和这位……” 
  赵仲彬立即拱手说道:“尊驾与家严缔交,就是仲彬的父执辈,请直呼小侄的名字。” 
  邱千屏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步,叫道:“仲彬!” 
  这两个字一出口,邱千屏忍不住流泪满面,哽咽住了说不出话来。 
  洪如鼐赶紧上前,拥住邱千屏的肩,低低说道:“千屏!别哭!别哭!为什么我们不笑呢?” 
  赵仲彬说道:“洪伯伯!洪伯母为什么要哭呢?” 
  洪如鼐微笑说道:“仲彬!方才你能化险为夷,你洪伯母是太高兴了,所以忍不住喜极而泣。就是我也……” 
  他忍不住抬起手来,拭去自己的泪水。而又破涕笑着说道:“朱兄问我的话,是关系到我和剑神结交的经过,此事是必须从头道来。黑夜站在此地,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朱兄和仲彬,请到舍间,整顿一点酒菜,作竟夜之谈可好么?” 
  他又忙着说道:“同时,我也很想听一听,范齐来是怎样陷住你们的。” 
  赵仲彬向朱云甫问道:“朱叔叔!我们能去吗?” 
  朱云甫点点头说道:“仲彬!你不要忙了,从莫干九曲坳我从剑神那边,把你带来岳州,只是为了一件事,那就是一位剑神的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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