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雀为凤:殿下不省心

63.人之将死,胡言乱语


    这一下子事出突然,绕林吓得腾地跳了起来,瞬间闪到炉子后面藏了个严实。
    殿中众人又被她这一跳吓到,乱成一团。
    扑过来的那个道士脸上喜色更深,几乎可以说是狂热地转了个方向继续跪着,高呼:“果然是神仙……神仙娘子!您能通鬼神,必有救我们的法子,请您开恩救救我们吧!”
    绕林定了定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跳得太高了,心下不禁有些惴惴。
    直到沈御离向她招手,她才又慢吞吞地从炉子后面转出来,蔫头耷脑重新坐了回去。
    那个道士见状立刻又转了过来,两只膝盖在地上跪来跪去,倒是灵活得很。
    沈御离见绕林不想说话,便替她问那道士:“现在承认是你们自己本事不济了?还赖背后有人陷害你吗?”
    “草民有罪、草民有罪!”那道士脸色煞白连连叩头,“神仙娘子在此,草民不敢说谎,其实是草民本事不济,对付不了那些邪祟……望求神仙娘子出手救命!”
    绕林回过神来,看着他这副惶急的样子,又生气:“收不了场了知道求人救命了,惹事的时候做什么去了?”
    沈御离忽然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开口,自己替她说道:“你肯认罪是好事,但绕林并不是什么‘神仙娘子’,她也救不了你们的命。你们要想寻活路,自己去求你们口中的那些‘邪祟’吧!”
    “这,殿下……”那道士急了,“这位娘子怎么不是神仙?她能通鬼神,方才又露了一手仙术,即便不是神仙下凡,至少也是仙家弟子吧?如今我等走投无路,正要求神仙弟子相救,请殿下不要阻拦!”
    不知是不是因为活命有望的缘故,他说话的底气竟然明显比刚才足了不少。
    沈御离硬是被他给气笑了:“你们这些人是不是还没睡醒?如今即便是有神仙救了你们的命,你们先前妄兴法事害得父皇至今高热不退也是死罪!哪个神仙那么闲,要来救你们这些必死之人?”
    道士先前确实忘了这一节,此时想起来不禁吓得呆住,好半天才又忙忙地道:“草民知罪,求殿下开恩!陛下的病的确就是邪祟作乱而已,有神仙娘子在必然手到病除,草民这等庸人也就不算害了陛下,所以……”
    “这个道理本王不懂。”沈御离冷冷道,“不管是太医还是你们口中的‘神仙娘子’救了父皇,那都是他们的功劳,与你们何干?你们是哪来那么大的脸,要用别人的功劳来消你们的罪?”
    道士答不上来,只能不住磕头,喊“神仙娘子无量功德”。
    绕林看着沈御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里渐渐地回过味来,终于也知道事情不简单,立刻恼怒地拍了桌子:“少给我灌什么神仙不神仙、功德不功德的迷魂汤!我要是真救了你们这群蛀虫,那才叫伤天害理呢!”
    “不错。”沈御离点头附和一声,站了起来:“既然已经认了罪,那就按律问斩吧!”
    道士们仿佛至此才想起自己犯的是死罪,忙又磕头求饶,旁边侍卫却已不耐烦,齐上前来将他们尽数按住了,塞上嘴捆上手,准备拖下去问斩。
    绕林见状正要松一口气,不料那个为首的道士忽然甩开侍卫,扑过来撞着她的腿就开始哭:“神仙娘子,神仙娘子!草民是有罪不敢求饶,但陛下如今尚在受苦,您不能见死不救吧?您先前说您能通鬼神……”
    “什么乱七八糟的!”沈御离脸色一沉,“拖出去,即刻问斩!”
    侍卫正答应着将人捆住,外面却呼啦啦一大群人簇拥着大皇子沈得嗣来了,人未到声先至:“四弟,这么大的案子,又关系到父皇的病情,不能如此草草了事吧?”
    沈御离迎出门口,从容见礼:“大哥。这班贼人已然认罪,若不问斩,更欲何为?”
    “认罪当然要问斩,”沈得嗣眯起眼睛,笑得意味深长:“只是时间如此仓促,连案宗都不曾留下多少,为兄的怕你将来落人话柄,被人说是急于杀人灭口呢!”
    “大哥多虑了,”沈御离冷下脸,“犯人已认罪,大理寺自会记录在案,实在不用大哥您来操这份心。听太医说您近来感染风寒,还是在自己宫中好好将养身子才是!”
    这是明白在撵人了,沈得嗣却偏进来坐下,翘起了二郎腿:“四弟这是心虚了?先前审得那么热闹,为何愚兄一来,你就要撵人?”
    “因为已经审完了啊!”绕林不客气地冲他嚷,“喂,你好歹也是皇子诶,你又不是街头上的泼皮无赖,怎么这么厚的脸皮要来干扰别人的事啊?你知不知道这样很烦?”
    “不止很烦,而且有罪。”沈御离补充道,“此案是父皇指名交给本王审理的,旁人肆意插手,算越权。”
    绕林啪地一拍手:“哦我明白了!这叫什么,‘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沈御离点头表示赞许:“这次的成语用得不错。”
    沈得嗣在旁哈地笑出了声:“你们两个一唱一和,无非是想扣一顶大帽子到我头上,说我趁父皇病着如何如何。但请你们也别忘了,父皇只是病着,还有好起来的时候!你们暗地里用的那些手段,真以为父皇不知道?真以为你杀了这些道士,事情真相就可以永远被埋在地下了?”
    说话间他带过来的一个太监“不小心”往道士们身边挤了几步,顺手扯掉了为首之人口中塞的布。
    那道士立刻抓住时机尖叫起来:“是庆王殿下要我们这么做的!大皇子殿下救命!我们观主一开始就说不知道宫中邪祟的底细,此事不可贸然为之,是庆王殿下拍胸脯说绝对没事,观主才勉强答应了的……大皇子殿下,庆王身边的那个女孩子是能通鬼神的,她一定知道这件事不简单,说不定一开始就是为了激怒那些邪祟,好谋害陛下……”
    生死关头,他这番话说得极快,好像旁边有个鬼差在那儿急等着收他的舌头似的。
    绕林硬是没找到机会打断,最后不禁气得脸都红了:“你这个混账东西怎么信口开河啊?编故事都不会编,我家殿下要真想干坏事,能用你们这些不成器的?”
    “绕林。”沈御离摇摇头,按住了她的手:“不必同这等癫狂之人争执。”
    说罢,他又转向沈得嗣:“事情真相如何,你我心中都有数。你想借机兴风作浪,本王奉陪到底。——甄统领,先去把这帮妖道斩了!”
    侍卫统领丝毫也没有迟疑,立刻挥挥手带着属下把一帮腿软胆寒的道士带了下去。
    沈得嗣下意识地站起来追了两步,见侍卫们不理,又转身坐了回来,盯着沈御离:“四弟现在就开始一手遮天了?”
    “不是本王要一手遮天。”沈御离稳稳坐着,看也不看他:“是天原本就要塌了。本王在设法竭力撑住他,而你想趁机过来捅个窟窿。”
    沈得嗣哈地笑了:“我与你一向不亲近,真不知道你还藏了这么一副伶牙俐齿!斗嘴皮子我是赢不了你,但你也别得意得太早,等父皇病好了有你好看!”
    “当然,”沈御离神色平淡,“父皇病好了,那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不止我好看,全天下的人都好看。”
    沈得嗣眯着眼睛向殿中打量了一番,哼哼地冷笑了两声,甩着袖子走了出去。
    沈御离没有让人去送,殿中气氛有些压抑,就连侍卫们回来报说众道士已经问斩,也没能让人轻松多少。
    绕林扯扯沈御离的衣袖,低声问:“是不是我闯祸了?”
    “怎么会?”沈御离低头向她笑了笑,“现在死的是道士,接下来要倒霉的是那些害咱们的人,咱们没有‘祸’。”
    这话并不能让绕林放心。她闷闷地坐了一阵,又摇头:“我仍然觉得不太对:要不是我当众说起大美人的事,那些道士也不会胡说八道……”
    “但如果你不提那件事,那些道士也不会轻易认罪。”沈御离安慰道。
    绕林将信将疑。
    沈御离攥住她的手,笑笑:“别怕,接下来的事仍旧对咱们有益无害。旁人自己掘坟墓埋他们自己,咱们看热闹就好。”
    他这几句话说得笃定,绕林从他脸上看不出担忧的神色来,终于渐渐地放下了心。
    然后很快就听到了皇帝召见的消息。沈御离半点儿推脱也没有,带着绕林马不停蹄就赶了过去。
    很显然皇帝的气色并不好。他今日已经召见过两拨大臣,又被嫔妃和皇子公主们缠着说了好一会子话,这会儿正胸闷气短,脸上脖子上全是汗。
    沈御离进门行礼,从从容容:“禀父皇,太极殿众道人已认罪,此番祸事的确是他们本领不济,未能与宫中邪祟对抗的缘故。众道士自大成狂,惹出此等天大祸患来,罪不容诛!儿臣已下令将其尽数斩杀,特来复命!”
    “很好,你来复命。”皇帝靠在枕上喘了喘,显然动了气,胡须直颤:“我看你是来要我的命!”
    沈御离皱眉:“父皇何出此言?”
    “哼,”皇帝抬眼皮瞥了瞥他,“你打量朕快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朕问你:就算那些道士有罪,为什么那么急着杀?”
    沈御离理直气壮:“自然是因为罪恶深重,不待秋时!因为那群蠢货的失误,致使宫中大乱、父皇龙体受损,难道还要留着他们耗费钱粮不成?”
    “你倒有理,”皇帝吭了一声,伸手颤颤地指着他,仿佛有一肚子话说不出来。
    旁边叶贵妃见状就忧心忡忡地拧紧了眉头,替他说道:“四殿下这案子办得的确太急躁了些。即便那些道士有罪,也该送来让陛下问几句话,既可向朝野交代,也免得像如今这样,闹得流言纷纷!”
    “宫中又有什么流言?”沈御离脸色一沉,“父皇圣体违和,天下不安,最忌流言!”
    叶贵妃拿帕子沾沾眼角,叹道:“这一次的流言却不为别的,是说你。”
    沈御离松一口气:“那无妨。儿臣行得端坐得正,何惧流言!”
    “哼,你倒不惧!”皇帝气得几乎要坐起来,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你都要在这宫里一手遮天了!都到这会儿了,你不妨给朕一句实话,你还打算让朕活几天?”
    “父皇何出此言?”沈御离大惊。
    叶贵妃连声叹气,忙又俯身替皇帝拍胸口顺气,柔声劝道:“陛下且息怒,流言毕竟并无凭据,多半都是别有用心之人编造了来离间您和四殿下父子亲情的!”
    劝完了这边,她又起身向沈御离叹道:“如今宫里都传遍了,说那些道士做这样的事是受你指使,你如今急于审案、杀他们是为了灭口;还有人说你身边的奴才……”
    她的目光落到绕林的身上,眉头拧得更紧了几分:“说你的奴才能通鬼神,被那群道士称为‘神仙娘子’。”
    沈御离噗地笑了出来:“神仙娘子?莫非是说绕林?这真是……那道士临死之前胡乱攀咬的蠢话,连门口的狗都不信,是哪个传出来的?”
    “就是就是!”绕林也跟着附和,“那些瞎传话的傻子真是脑仁子比虾仁还小哟!我要真是神仙娘子,我还带着四殿下一起飞升呢!我何苦还在人间受气,当个动不动就挨骂的小丫鬟!”
    叶贵妃看着她叹息一声,未再多问。
    皇帝却显然并不打算就此揭过去。他脸色黑沉沉的,看着沈御离:“这么说,你是不承认了?”
    “父皇,”沈御离失笑,一脸无奈:“无稽之谈,儿臣就是想认罪,也实在无从认起啊!”
    皇帝继续冷笑着,又看向绕林:“上次宫中闹鬼,你恰好赶来钱昭容宫中‘救驾’;这次道士作法出了事,你又跟他们说什么‘大美人’、什么‘恶灵’,都是偶然?都是巧合?”
    听这话里的意思,他竟是对刚才太极殿的那番审问知道得很清楚。
    绕林答不上话,沈御离便替她说道:“绕林自然并不能见鬼神。在太极殿说的那番话,不过是我二人为了不动刑尽快逼迫众道人招认而想出的法子而已。那些道人为了保命,原是死活不肯松口,若无此计,这桩案子不知还要悬多久!”
    这一次他说完以后很久,皇帝迟迟没有开口。沈御离似乎也不急,微微躬身在地上跪着,态度十分恭顺。
    良久之后,叶贵妃细细地叹了一声:“这么说,大殿下是冤枉你了?”
    “大哥?”沈御离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我道是哪个不懂事的奴才出来乱嚷,原来是大哥误会了!父皇、贵妃娘娘,此事实在是……大哥过去太极殿时,正赶上那为首的太监撒泼,嚷嚷着说那场法事是儿臣安排他们做的,之后又抱着大哥的腿求救,意思是要帮着大哥扳倒我……”
    “你倒会狡辩!”皇帝嘶声骂,“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个时候他能说谎吗?”
    沈御离抬起头来,迎着他的目光:“父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只是一句市井俗语。儿臣自幼见过的死人也不少,总结起来,只有安详老死之人才会‘其言也善’;而那些十恶不赦的坏人,他们临死之前只会发狂发癫,胡言乱语。”
    皇帝想了想,竟无言可辩。
    他是武将出身,见过的死人多了去了,的确没有几个是“其言也善”的。
    但他今日原本就没打算跟儿子争论什么俗语俚语。他仍旧又看向绕林,咄咄逼人:“你不能通鬼神、不懂妖术?那为什么会有人说你刚才在太极殿一跃三尺余高,直接从椅子上蹦到了炉子后面?又为什么……庆王府会传出谣言,说你与一猫妖交好、它还曾为你火烧王府大门?”
    “父皇,这完全是误会!”沈御离按住绕林的手,抢着答道:“先前在太极殿,绕林倒是的确蹦了一下子,可那是她原本就是蹲坐在椅子上的,跃起三尺余高并不困难。她原本就擅奔跑跳跃,那些道士和奴才们少见多怪也是有的。至于庆王府猫妖一事,那其实也并非是真正妖魔,而是绕林数日前上街游玩时得罪的一个懂幻术的杂耍艺人,怀恨在心因此故意到王府生事……”
    “行了!”皇帝重重地拍了一下枕头,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你的意思朕明白:你们是打定了主意装傻装憨,等着朕咽气好给你让位置呢!”
    他话音刚落,叶贵妃忽然转身向沈御离跪了下来:“庆王殿下,如今陛下病势沉重,本宫只问你一句实话:你们到底能不能救?绕林若真能通鬼神,救得了陛下的性命,陛下便是当即传位给你又何妨!”
    皇帝呼呼喘气没有反驳,殿中宫人内侍都吓得跪了下来。
    沈御离默然良久,摇了摇头:“贵妃娘娘万万不可如此。儿为人臣子,怎会不以父皇病情为念!若绕林真有沟通鬼神之能,儿臣便是拼着被天下人视作妖魔,也必不惜代价令其设法拯救,岂能似如今这般日日悬心、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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