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来得很快,好像原本就一直在等着被沈御离召见一样。
沈御离也并没有疯。他端坐在椅上,神情已恢复平静。
“你告诉朕,如何才能让她回来。”他道。
道士看着他,神色漠然:“陛下,宫中邪祟皆已魂飞魄散。此刻天下玉宇澄清,再无鬼魅可以回来了。”
“她不是邪祟。”沈御离看看那颗“蛋”,又抬头看向道士,“她只是一个傻孩子,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道士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叹气:“但她的确是邪祟。”
沈御离的手指不自觉地攥了攥。
“她没有害过人,”他道,“不管她是麻雀蛋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她都从来没生过害人的心思。我记得这次请你进宫是为了除鬼魅,你为什么连一只小妖都……”
“她不是小妖,”道士依旧面色沉沉,“她不是妖。”
沈御离再次看向那颗珠子,先前那个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疯狂的念头重新冒了出来。
“难道她是……”他脱口而出,“这宫中的邪祟是她招来的?从宫中闹鬼一直到父皇遇害,所有的事情都是她一手谋划,为的是替楚氏报仇以及兴建庙宇?……她,一直在骗我?”
几个问题接连抛出来,听得那道士直皱眉头。
沈御离自己却已经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他的脸色由白到红,最后几乎憋得有些发青。
道士终于开了口,迟疑着:“贫道进京未久,并不知道谁在宫中谋划过什么。但陛下所问之人应当并不曾欺君。正如陛下所言:她是个傻孩子,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沈御离一口气呼出来,顿时头晕目眩。
小麻雀没有骗他!她只是自己也不明白!
他在心里把这句话重复了几遍,总算恢复了两分力气,又问:“您说她不是妖,又说她不知自己是谁,所以她到底是……”
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道士仍旧拧着眉头,狐疑地看着他:“陛下当真不认识养魂珠?”
沈御离摇摇头,表示的确不知道。
那颗很好看的珠子,被麻雀当作同类叼回窝里的那颗“蛋”,叫作养魂珠?
那是做什么用的?
道士轻捻拂尘,叹道:“养魂珠并不是某种特定的宝物,而是奇珍古玩年深月久生出了灵气,再沾染惨死之人的鲜血,往往便能将那死者的魂魄连同执念收集蓄养起来。这样的珍物也就算是有了机缘,可以比寻常妖孽更容易修成人形,很快便能带着那死者的执念重临世间。”
沈御离从未听过这种事,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道士叹道:“因此陛下的那位绕林姑娘似妖非妖似鬼非鬼,只因她原是附着在此珠上的一缕冤魂。”
冤魂。
沈御离抓住了这两个字,心脏又紧揪了一下。
这宫中从来不缺少冤魂,当然也不缺少惨死之人的鲜血。但他从未想过,那只快乐的小麻雀也是带着怨气和执念来的。
她到底……
是谁?
“道长,”沈御离看着珠子,哑声:“绕林是为了帮这宫中所有的冤魂了却执念,故此大费周章劝朕请了你来,朕本以为这也算是她的一桩功德,不料……”
“陛下,”道士躬身劝道:“养魂珠上的魂魄若是执念仍在,是不会轻易消散的。如今绕林姑娘芳魂无踪,想必心愿已了,再无挂牵了。”
“可是朕还有挂牵!”沈御离猛拍椅背,焦躁地站了起来:“朕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她就这么干干净净地走了,让朕怎么办!”
道士垂boss叹,手中拂尘轻摇。
“罢了,”他道,“绕林姑娘心善,必不忍陛下一生苦念。”
沈御离的眼睛立刻亮了:“道长有法子让朕见她?”
道士叹道:“这养魂珠必有来处。陛下跟着它,当可知晓一些因果。至于能否见到绕林姑娘的前身,那便要看造化了。”
沈御离大喜过望,喜极而泣。
只见道士执拂尘在半空中画了几道什么,然后凌空虚指,那珠子便发出了温润的红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托着似的,缓缓地飘了起来。
“跟上!”道士忽然厉喝一声。
沈御离想也没想立刻迈步追上去,就看见那珠子一路飘行,转出一道宫门、穿过一条夹道、走过一条长街,最后在佛堂门口停留一瞬,缓缓地飘了进去。
佛堂!
沈御离顿了一顿,忽想起从前每次经过佛堂,绕林都会觉得不舒服,连带着对佛堂附近的祈祥宫也没有什么好感。
他一直以为她是妖怪所以不喜神佛,却从未想过,那佛堂恰恰是她的诞生之地。
当然,“养魂珠”的诞生之地,从另一层意义上来说,也就是她的前身含恨惨死的地方。
难怪,难怪!
沈御离一路揪着心,脑海中仿佛想到了许多事,却又乱乱的一团糟,什么也理不清楚。
他看到那珠子飘进佛堂,落在了那尊佛像的掌心里,像婴儿躺进了摇篮,姿态十分恬静。
“道长,她……”
他回头想向那道士问话,却没有找到人。
身后的场景不知何时已经变了,不再是佛龛香炉童子塑像环绕,而是空荡荡一片,光线暗得仿佛带了几分冷意。
沈御离吃了一惊,忙又回头看向佛像手中,却见那珠子上的红色光晕已经消失了,仍旧又恢复了初看到时的模样——就是一颗宝光灿烂的明珠而已。
那珠子是从房梁上凤首雕花的口中跌落下来的,佛像以宽厚的手掌接住了它。
时逢乱世,佛并不能普度众生。它所能庇护的,也只有这一颗小小的珠子而已。
眼前的光影,是数年前的一场惨剧。
沈御离听到窗外喊杀声震天,哭喊声、脚步声、求饶声乱成一片。
然后门帘声动,一个身披红袍头戴凤钗的绝世美人右手握着一把剑,左手却提着一个十二三岁明艳照人的小姑娘,三步两步闯了进来。
明知眼前是幻影,沈御离仍旧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那小姑娘的模样,他见过!
他第一次看到作为女孩子的绕林,那个粉色衣裙的小姑娘,不正是眼前这般模样?
沈御离的心里忽然有些混乱,一时竟分不清何时是真、何时是幻,更不知那个可以变幻形貌的“小麻雀”究竟哪副面貌才是真的了。
此时眼前的光影已流转许多,外面似乎静了些,殿内却压抑得吓人。
沈御离听见外面刺耳的声音喊道:“皇后娘娘,我们大统领言出必践,只要您交出玉玺、大开宫门迎接义军入宫,您就可以依旧做一朝皇后!楚氏已经日薄西山,您年轻貌美,又何必为这肮脏王朝殉葬!”
沈御离认得这个声音。
这是当年他父亲身边的一个副将,在所谓“义军”围困京都的那几年里,此人曾三次率领小股士兵潜入宫城意图抢夺玉玺,军中盛赞骁勇。
此人口中的“我们大统领”,指的正是沈御离的父亲、本朝的开国皇帝沈横。
沈御离也从嬷嬷口中听到过将士们进宫寻找玉玺的事迹,只是那时候楚氏君王仍在,忠臣义士誓死报国,不知有多少人前仆后继拿血肉之躯护住宫墙,因此玉玺始终未曾落到“义军”手中。
沈御离不确定此时他看到的是哪一年的场景,只看见红衣美人抓着那女孩子的肩,问:“宝儿,你怕不怕死?”
“母后,我……”小姑娘眼中泪光盈盈,一个“怕”字眼看就要脱口而出。
红衣美人脸色微沉。
小姑娘死死地咬住了唇角,仰头盯着佛像看了许久,方垂首说道:“我怕死,但我甘愿赴死。母后,宝玥享公主之尊、受天下供养,危亡之际自当殉国。……死,而无怨。”
“宝儿!”红衣美人落下泪来。
门外的叫嚣声还在继续,红衣美人忽然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女儿:“你父皇说过,你是天朝的福星……如今你看,此物应当藏在何处?”
那是方正温润的一块玉。
玉玺。
只见小姑娘随手接过玉玺往怀中一揣,然后掀开佛龛下面的纱幔钻了进去。一阵叮叮咚咚的响声过后她重新钻出来,衣襟已经平坦如初,那玉玺自是不在里面了。
“佛像的右脚后面是可以打开的,”小姑娘幽幽的声音说道,“世人都以为佛像是一整块石头雕的,所以即使将来沈贼砸了佛像,他们也找不到玉玺。母后,这个秘密只有我和弟弟知道。”
“璋儿也知道?”红衣美人大喜,“那便是上苍不绝我天朝……宝儿,咱们不白死!”
最后那个“死”字还未落下,小姑娘颈下的血已经喷涌而出,整个人直直向前扑倒。
沈御离大惊失色,本能地向前急冲过去试图扶住她,却眼睁睁看着对方从他的手臂穿过去,栽倒在佛像怀中。
原来,是虚影。
沈御离跌坐在地上,心中剧痛。
那红衣美人攥紧了剑柄,颤颤良久,终于缓缓将剑锋从女儿的颈下移开,唰地收回,瞬间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同样殷红的鲜血喷涌,佛像前面的供桌已红了一片。
红衣美人扔下了剑,挣扎着扑上前去握住了小姑娘的手:“宝儿,你等等娘,咱们一起……”
门口轰隆一声巨响,是外面的“义军”将士冲了进来。沈御离看着副将那张被称赞为英武不凡的脸,恨得牙根疼。
那个副将看见殿中死在一处的那对母女,怔了一怔,之后脸色大变:“死了?这……咱们怎么向大统领交代?”
“头儿,这事不妙!”旁边士兵急道,“大统领要的人已经死了,咱们至少该把玉玺拿回去,不然这趟没法交差啊!”
副将挥刀说了句“他娘的废话”,抬脚踹翻了两具尸首,极不客气地里外翻找了一遍,然后乒乒乓乓砸了佛堂。
之后的画面就越来越虚,沈御离只隐隐听见什么“能杀多少是多少”“下个月大统领过寿”之类的话。
再后来那层阴翳缓缓散去,柔和的光线照进来,沈御离的眼前终于又出现了道士的身影。
“想来,陛下已有收获了?”道士了然地问。
沈御离回头看向佛像掌中,却见那颗珠子颜色黯淡,不止没了红光,就连先前的宝色也已消失殆尽了。
道士长叹道:“宝玥帝姬执念已解,此刻想必已投胎去了。陛下,你二人本无缘法,不可强求。”
沈御离下意识地抬手去抓那颗珠子,几次都没能抓到,只好扶着佛像艰难地站起来,身子摇摇晃晃,看上去十分可怜。
道士长叹一声没有再劝,缓步走了出去。
沈御离终于抓到了那颗珠子,在掌中攥了很久,又抬头看向佛像的右足方向。
“玉玺,”他咬牙,似哭似笑:“一块破石头而已,也值得你拿命去藏?果真是个小傻子,前世就是。”
他没有去拿玉玺,随手把珠子揣进怀里,慢慢地走了出去。
门外好些老臣跪在地上等着,见他出来,人人喜形于色。
“兵部胡政勇,”沈御离开口说道,“昔年带兵期间滥杀无辜、作恶多端,着革职交予大理寺查办。其帐下亲兵同案查问,不得有误!”
群臣面面相觑,有武将忙上前劝:“陛下,胡大人随先帝征战多年,如今正当功成身退。若贸然交予大理寺问罪,天下少不得要议论陛下滥杀功臣……”
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沈御离的脚步却丝毫未停。那官员迟迟等不到回应,只得小心翼翼起身来瞧,却发现他们的皇帝早已走远了。
在场的官员面面相觑,人人脸色都很不好看。
新帝果真也是喜怒无常,与他父亲一样。
在这样的皇帝手底下办事,难呐!
沈御离并不知道群臣怎么看他。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做什么。
一路浑浑噩噩也不知走了多久,到停下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并未回寝宫,当然也没有去什么祈祥宫什么太和殿。
眼前荒草萋萋,门墙寥落,是他曾经很熟悉的一道风景。
宫城荒园。
竟是他第一次遇见那只小麻雀的地方。
怀里的珠子像一簇小火苗滚烫,沈御离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同样烫得厉害。
宝儿,楚宝玥。
他的绕林,竟然并不是一只“凤凰何少尔何多”的麻雀,而是真真正正的凤凰。她是前朝被称作天降祥瑞、却又因为亡国而变成了笑话的宝玥帝姬!
楚家的灾难、宝玥帝姬的灾难,都是沈家人给的;而重生后的小麻雀绕林所遇到的一切灾难,都是他给的。
沈御离坐在破损的门槛上,哑声道:“你上辈子……不,上上辈子,一定欠我很多。”
话音刚落,颓圮的断墙外面忽然冒出一张粉白的小脸来,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噘得老高,气鼓鼓:“喂,你不讲理!我什么时候欠过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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