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艳歌·白蛇

第123回 鸳鸯相错各自分


    (.)    厢房小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合,稀薄的晨阳便扑了进來。//百度搜索八戒中文网.看最新章节//
    宛似很久很久沒有受到过光明的润泽,在这瞬间,黯淡的似乎有些蒙灰的视野被点亮了,霎时变得灿烂明媚、绮丽光鲜。
    浑浑噩噩似死又生的不知过了多久,当这道道晨曦光晕透着门板筛洒进來时,徐宣赞无意识的抬手放在额前挡了一挡。
    片刻后,这难得的光影便又消退不见,因为门扇再次闭合了。方寸视野重新黯淡下來,变得愈发溺水般无望渊深,一如这心境。
    细微的足步声在前方不远一段距离处荡漾起來,须臾,徐宣赞看到一双芒草色的僧履。缓缓抬头,一席暗黄僧袍的法海便这样立在他的眼前。
    依然还是那样仁慈悲悯的佛陀之态、如故还是那般平和祥宁的无上大智者,纹丝都沒有变却。如果沒有经历昨日那一番高下起伏的叠生变故,徐宣赞简直要蛰伏、膜拜于他度化众生、指引迷途的清净气场之下了!
    “大师……”徐宣赞喉结动了动,出口的语声是嘶哑的。他侧目,牵出几分沧缓,“求你,放过我。”发丝凌乱、情态萎靡,呆呆痴痴的,不似个明朗的人。
    法海缓缓摇头。
    “呵。”徐宣赞敛了双目启唇苦笑,“是啊……若你真要放过我,不消时今,昨日便不会來拘我。”呢喃谵语,若一阵拂过湖面的初春微风。
    法海平和的眉心微微皱起,宛若被东风吹皱的水莲花:“‘放过’、‘拘’?”语气亦是轻微,单手一声佛号,“徐施主,贫僧并未束缚住你,又何來‘放过’你?并未强行掳你,又何來‘拘’你?”
    “我不跟你扯这些大禅理,我知道我说不过你!”紧贴着话尾,徐宣赞一挥袖子打断了法海似完未完的说辞,重又抬起双目,带着涓浓戾气的目光定格在法海眉宇间,咬牙切齿的狠,“一句话,你放还是不放我走!”
    清风穿堂,帘幕并着两道经幡缓缓飘曳,法海不动。
    “好……”黯沉沉又是一个失声不迭,徐宣赞再度苦笑起來。一张面孔氲开凄楚,落魄失魂的不住向后小步倒退。至一道雕镂花卉的檀木香案间,身子忽而被那香案一铬,他已退无可退。
    须臾静默,静默的似乎可以听到急促的“砰砰”心跳声,宛若地狱重在人间放大呈像……
    “噗通----”那是膝盖贴着地表一碰触而发出的闷响,徐宣赞直直的跪落在法海正前方:“大师。”喉结滚动,唇兮挂一抹浅浅的凄苦笑意,又是一声蚊蝇般气息微弱的唤,“我跪求您,放过我。”绝望彻骨、只余央求,“我娘子不是妖,真的。是你搞错了。”于此慢慢垂首,失魂落魄依旧。憔悴、萎顿的又若一只深秋里折了双翼、渐趋枯槁成灰的黯淡弥留的蝴蝶,“我要回去……找我娘子。”
    “冤孽呀……”无可奈何的微弱叹息,丝丝缕缕的延顺口齿徐徐吐出。法海微微抬首、双目浅闭,一声释怀般的慨叹。似不忍、似悲悯、更似奈若何……
    不知院落里哪一处禅房香殿传來清古的木鱼声,声声木鱼敲击诵唱,接连并蒂漫溯起禅宗的大意境。
    “施主可知,地狱业火深、轮回苦愈重。”不是问句,只是淡淡的,“若不能辨识、不得智慧眼,终有一日会被娑婆世界的诸多己业、共业,牵扯害累永坠地狱道、难离三途苦。”眉心终是展开,又缓声沉淀,“这是绝大部分迷迷众生最终的走向,可这还不算。”他微顿首,“更加痛苦的,是已明辨识与了悟、已得智慧心、已开智慧眼,却依旧深陷红尘苦、不能自拔无法挣出的善知识们。对于他们來说,便是坠入地狱道、饿鬼道,都似比活在世间流转六道要少些苦楚。因为不知者茫茫然然、糊里糊涂过活;而知者觉者深谙一切,这一切对他们來说便都失去了本來所有的虚假吸引,他们只求一个挣脱,不要这轮回苦上身……”法海抿抿嘴唇,原是欲止又言、现下又忽的欲言又止。
    他知道,自己这话说的有些多了,诚然有些多了。
    话里所言那些道理,诚然字字皆血、句句是泪!这怀慨叹亦是昔时的他所历经过的、感悟过的一怀心境。
    因为明白,因为勘破参透了世间所有以及全部都是虚幻假象,因为深谙一个“空”字,故活在这世上的每一日便都如同处在炼狱、残喘苟延。好渴望,渴望一个解脱,渴望借着有幸闻“法”的这一世,抛离皮囊躯壳,登天道极乐而去。
    他也曾深觉,即便是坠入地狱、托胎恶鬼,都比明白一切的作为一个“大德”活在世上无法离开要幸福许多,因为至少可以“灵”的境界躬自感法、证法。
    发愿有云:我若向畜生,自得大智慧……
    他做到了。
    处在人世间,无论为畜、或为人,只要为生灵,便自得着大智慧。可为什么是自得大智慧,而不是虚幻自消灭?得着大智慧、却又离不开挣不出,所以才更痛苦!
    直到入定时亲眼见证了佛陀的加持与点化,他心下的死结一道才在霍然一下变得开朗。
    凡修行者,这般困苦心智总也会有过。而佛陀,也亦会在最迷茫、最关键的时刻,來赐予加持之力、加以开悟点化……
    禅音弥深、梵音如潮,徐宣赞撑着地表起身的摩擦声,唤回了法海飘忽极远的思绪。
    但见他红着一双眼睛,唇兮谵语、声息孱弱却又十分坚定:“我要回去,找我娘子。”
    霍然一下,法海顿觉自己一番开示最终感动的,居然只有自己而已:“罢了……”听风过树,只有须臾的迟滞,法海重又将目光平视向徐宣赞,深深一个吁气吐纳,“很多事情我再怎么强求,归根结底还得你自己看清楚。”他一颔首,“你回去吧!”
    “嗯……”这一次轮到徐宣赞惊愕了。他委实沒有想到,法海禅师居然会这样轻而易举的……便让自己回去?
    他,真的会让自己就此回去么?!
    错神恍惚间,只见法海探指在袖,须臾后,取出一串色彩悦目、珠身圆润的菩提念珠:“徐施主,这个你收好。”递给徐宣赞,“这串菩提念珠,贫僧亲自开了光。你还家之后,只需将这念珠暗自放于你娘子枕下,纵使千万疑虑,必然一息解惑!”临了垂眉补充,“待那时,倘使你心甘情愿,便可來这镇江金山寺找贫僧。”
    历经这么一番扑朔迷离、大悲大喜,现下的徐宣赞只恨不得胁下生双翼的当即便回至家中!原不想接过,又恐法海再以此生事、更恐多留片刻他又反悔,便一把抢一般的接了那菩提念珠,随手揣在袖子里,飞也似抬步向前夺门而出。
    法海转身,目送着徐宣赞渐趋急跑行离的背影,面目重又平和下來:“阿弥陀佛。”一句佛号喃喃出口,凡事不强求、又都尽在掌握中。
    。
    自昨晚一夜未眠、至现下晌午过半,白卯奴未曾于绣榻稍歇片刻、也未曾再言语一字。只就那么呆愣愣立着、坐着,俨然木雕泥塑一般。
    青青垂身立于一旁、又坐于一旁,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横竖半点法子也无。
    若放在她身上,依着她的性子,她必定不说一话的直上金山寺,剑指众僧、向法海要人!
    但是姐姐却不愿如此。为何不愿,她不明白……
    “青儿。”
    霍地一下,幽幽微唤辗转在耳边。青青一惊、旋即又是一喜,忙回目转身迎白卯奴凑近过去:“姐姐!”终是听到卯奴开口说话,她心下自是生了极多欢喜的。
    便见卯奴垂了眼睑,面上已无茕然之色,只余一抹似是落寞、又似是舒怀一般的隐然笃定:“我想回一趟临安。”朱唇缓吐,语气平板寡淡、又似内里有无数纷杂情态包裹藏匿着,“到跟官人初遇的西湖断桥去看看。”
    即便再怎样伪装出的坚强与淡然,此刻此情看來都是那么那么的苍白无力。青青明白。
    当然,她也希望姊姊这一次是真正的看开了、想明白了,一走了之回到青城山专心修持那是最好:“好”。青青应下,浅浅的。
    。
    暮晚十分、残光似血、斜阳如织。
    天幕里挥洒下的灿灿华丽金波,剪影出徐宣赞一道清俊颀长的乌尘身影,独自一人面着空荡荡的院落、亭台、竹楼……只在刹那,断魂焚心!
    “娘子,你,究竟在哪里……”呢喃呓语。
    当他晨曦时急急从金山寺里跑出來,于码头乘了半日的船终于回到姑苏。还家之后,却遍寻不到白卯奴与小青。
    白卯奴已经离开,这偌大一个“家”,顿时便显空空荡荡。沒有人气、沒有烟火,疑为鬼神路……
    徐宣赞拖着失落了魂魄的身子,心灰意冷、不吃不喝的呆呆坐在被夕阳浸染的地面上,心心念念,只有那不知去了哪里的娘子。
    他想她、他念她、他爱她……
    这种感觉她在身边时,尚且不十分强烈。可当有朝一日她离开了、不见了,他突然便觉一股窒息之感紧密涌上,宛如阴霾的大手死死不松的卡住喉咙。
    夜色渐浓、月华隐显,依稀又是那一夜与她庭前步月时的言笑曼曼……
    往事如潮,徐宣赞回忆起了与娘子之间发生过的点点滴滴。从唯美浪漫的初遇、到赠银成亲的欢喜、再到变故陡生流徙姑苏的巨大打击、以及姑苏城里喜结良缘的又惊又喜、再到最后保安堂的开业……
    虽只有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但此时这些历历往事已经夹杂起了缕缕碎碎风尘的味道,恍如早已时过百千年……时间,真的是一个最大的假象、最不堪一击的脆弱的东西。
    一念忽起,他突然很想去西湖断桥看看。那里是与娘子初遇的地方,奠定了爱情、钦定了宿缘的,美好的地方……
    不加犹疑,徐宣赞当即起身,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包袱,便如此,连夜行船重新赶往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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