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烈度犯罪

第20章


或许唯一的区别就是,她泪如泉涌,我红了眼圈。
  这是我们第一次拥抱,地点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某部医院的停尸房。
  
  兜里的手机响了,我努力挣脱出一只手接听,然后在白兰耳边小声说,殡仪馆的灵车来了。
  离开停尸房的时候我没敢回头,只听到身后传来铁门合拢时巨大低沉的撞击声。
  我记得当时我发了个誓,这辈子再也不来这里。
  一想到这儿,我就特别想喝酒。
  
  4、
  
  半年前我们探组办过一个案子,有人假冒殡仪馆的名义,在很多老头老太太和他们盲目孝顺的子女中间推销墓地,而且声称有很大的升值空间。销售业绩不亚于现在的房价飙升。那个案子最起码让我长了两点见识,一是居然有人打着殡仪馆的旗号骗活人的钱,二是殡仪馆是个绝对意义上的垄断行业,除了客户群体规模极大忠诚度极高之外,利润也相当惊人。
  后来我们抓住了那几个另类的地产商,也跟本市殡仪馆的馆长赵业混得很熟。此人有句相当恶毒的口头禅,需要帮忙尽管说话。
  
  我的车尾随着灵车一路行至殡仪馆,时间刚过11点。远远我就发现小芳他们队里的车停在街角,心里正纳闷,又看到赵东仁的黑色别克停在殡仪馆的门口。看来白兰通知了社保分局。
  这次果然很帮忙,给我们预留了一间遗容整理室,据说还派出了最好的化妆师。遗体告别仪式很简短,白家在本市没什么亲戚,只有社保分局的全体同事鞠了几个躬。赵东仁递给白兰一个信封,说是单位发的丧葬费和抚恤金。买骨灰盒时赵业偷着告诉我可以打个5折,白兰挑了个最贵的,付了全款。
  白兰的父亲没来,按照本地的习俗,白发人送黑发人很不吉利。
  
  下午3点,白梅化作一团青烟飘向云天之外,一捧白色的钙化物用红绸包着放进骨灰盒。被工作人员用一辆扎满塑料花的小推车推向墓园,上面还摆着白梅的遗像。
  那条路不长,起点处安放了几门仿黄铜的礼炮。摁下按钮,会有电子拟声的隆隆炮响,钢管焊成的炮筒口上还能冒出点火花和烟雾。赵业说可以免费送我21响,被我拒绝了。
  直到现在我都坚定的认为,这种所谓的礼炮,是对逝去生命的欺骗和侮辱。
  
  白梅被葬进家族墓地,其实就是葬在她母亲的灵寝边。那里本来有个空位,是多年前他父亲为自己预留的,却被白梅意外的提前占据了。这让我的心里有种难言的酸涩,似乎已经触摸到世事无常的真相。现在看来那种感觉太过肤浅,因为之后不久,这里也成为白兰父亲的生命归宿。
  大家在墓碑前默哀。我的出现让社保分局的人倍感诧异,当然,除了小丁。整个葬礼过程他都沉默不语,用眼神和我与白兰进行简短的交流。葬礼后坐着单位的车匆匆离去,只给白兰留下一句话,节哀顺便。
  赵东仁戴了一副宽大的墨镜,让我看不透他的表情,但我相信很多时候他都在努力掩饰自己的哽咽,在墓碑前鞠躬时,我发现他的身体在抖动。
  那天他的穿着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白衬衣黑领带黑西装黑风衣,如果叼根火柴棍,他分明就是枫林阁里的小马哥。
  这个40出头的老男人,其实挺帅。而且,很有气质。
  
  天擦黑的时候我的车回到白兰家楼下,她在后排坐着,怀里抱着姐姐的遗像。她说我能在你车上坐一会儿吗?我能看出,她不知回家后跟父亲说些什么。
  后视镜里的白兰显得筋疲力尽,折腾了一天她有些感冒的症状,我下车到棉袄的咖啡馆里给她要了杯热牛奶,看着她小口小口的喝完。她声音很小的说谢谢,疲惫的把身子倚在切诺基宽大的后排座位上,面容平静却时刻流露出悲伤。看着她的样子我手足无措,有点想哭。
  白兰上楼前又想对我说谢谢,被我制止了。
  我努力保持着平静,说从今以后你不要对我这么客气,我是个直性子人不喜欢这样。从今以后不管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对我说,就算夜里做了恶梦吓醒了,也可以给我打电话。我有三块电池,不会关机。我希望你能笑,你哭得太多了。
  说完这些话我落荒而逃,甚至不敢去瞅一眼倒车镜。我的心里除了紧张慌乱,还有一丝释放后的轻松。
  
  夜里我和小芳去换班,还是那辆倒霉的红旗。小芳好象没怎么补觉,眼圈和我一样是青的。但他很兴奋,一直在给我讲有关9号桑塔纳和那个平头男人的事。通过交警部门的协查,确认那辆尾号为9的桑塔纳属于和平区一家私营商贸公司,公司的法人代表就是那个平头男人。他叫金武,当老板前曾经是和平化工集团宾馆的厨子,外号金大锅。此人年轻时不是什么好鸟,吃喝瓢赌坑蒙拐骗堪称全才,在本市流氓圈十大杰出青年里名列前茅。近年来开始经商做化工原料生意混得风生水起,摇身一变成企业家了。这世界真荒谬。手心手背都是肉,说翻就翻。
  金大锅还有个身份。他有个姐姐嫁给了和平区税务局的一个干部。他姐姐叫金雯。
  他是赵东仁的小舅子。
  
  我们在赵东仁家楼下的停车场待到10点多,困得快死过去了。互相掐大腿内侧,疼的呲牙咧嘴涕泪横流。小芳摸出根烟塞进嘴里没点火,他直接把那根烟嚼烂了,一边吐舌头一边说这样提神。我刚想告诉他这样会尼古丁中毒,突然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桑塔纳开过来了。车灯有些晃眼,等车停稳之后我才看清车牌,果然是9号。
  金大锅从车上下来却没上楼,锁了车一边打电话一边走到街边,拦了辆出租车走了。
  
  片刻之后,楼道里走出一个一身黑衣的身影,径直到9号桑塔纳门前,从兜里掏出钥匙开门上车。车门灯光打到他的脸上,那张熟悉的面孔我看得非常清晰。
  没错,那是赵东仁。
  
  深夜的街头车辆稀少,小芳始终保持着800米左右的车距,谨慎的一路挂着赵东仁。正前方的一个十字路口我们被红灯截停了。9号桑塔纳的尾灯逐渐消逝成一点,转瞬无踪。
  我告诉小芳不用急,我知道他去哪儿了。
  从赵东仁行驶的方向判断,他的目的地只可能是那个我们都很熟悉的地方。
  
  绿灯亮了,小芳猛踩油门,红旗车居然有很不错的推背感。
  我们的身后,这座城市夜色无边。
  
  5、
  
  我们赶到的时候,9号桑塔纳正停在和平区建委楼下。发动机盖尚有余温。小芳递给我一只手电,我们悄无声息的走上楼梯,连声控感应灯都没有惊动。
  猛地拧亮手电筒,两道光柱下,赵东仁的脸上布满了惊慌和诧异,手里捏着一把钥匙,略显尴尬的站在403门外。
  赵局长,梦游呐?我模仿了一下老秦的标志性笑容,心里充满小人得志般的成就感。
  
  和平刑警队的审讯室条件比较简陋,桌上连个烟灰缸都没有。我、小芳加上匆匆赶来的老徐,并排坐着有点挤。我们小声聊天,谁都没搭理对面凳子上坐着的赵东仁。
  赵东仁已经恢复了平静,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看着我们。晾了他半个多小时后,他突然开口了。你们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老徐笑了,摇摇头说现在是晚上,领导不在,我们没有传唤手续。天亮再说吧。大家陪着你聊天,不是非法拘禁。
  赵东仁微微一笑,说不用来这一套了,我会配合的。
  小芳摊开了传唤记录。审讯室里安静的吓人。
  
  赵东仁真的很配合,用了很长时间详细交待了有关建委403的所有事,当然,还有他和白梅之间的故事。我觉得那是一个恶俗的婚外情故事,和很多电视剧如出一辙。
  赵东仁是那种很聪明但自认为怀才不遇的人,在单位貌似和蔼谦逊实则顾盼自雄。他那种埋藏很深的骄傲偶尔也会展露,很不幸,被同样骄傲的白梅发现了。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最好的,白梅每天都沉浸在追求者仰慕的眼神中,却唯独看上了这个从来没对她表示过兴趣的赵局长。对她来说成熟男人的魅力无法抵挡,经过数次试探和当事人双方都心照不宣的互动后,在一次单位聚餐后的深夜,两个微醺的人走进了宾馆的客房。
  之后两人建立的稳定的地下情人关系,赵东仁出资租下了建委403,打造了那个充满浪漫情调的爱巢。两人在单位都精心维护表面上普通如常的上下级同事关系,期待这夜幕低垂后的暗通款曲同赴巫山。最密集的一段时期,每周居然能幽会3到4次。这一频率相当惊人。直到白梅意外怀孕两人才有所收敛。白梅对赵东仁爱得死心塌地,按赵东仁的说法,他自己用情也很投入,尽管两人都知道这种感情没有结果,仍然象抽大烟一样无法自拔。
  对于金雯对赵东仁的失察和放任自流,我们都很惊讶。赵东仁对此作出了一番解释,其中套用了一些耳熟能详的台词。他说他和金雯结婚超过10年至今感情依旧很好,但那种感情已经被积年累月的生活打磨成亲情,不再保留爱的本质,其中原有的那种激情成分荡然无存,成为一种类似吃饭睡觉的本能。金雯的身体一直不好有严重的妇科疾病,基本丧失了性生活的功能和欲望。对此她一直对赵东仁愧疚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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