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中的普罗米修斯

第一部 启示录 第四章 交涉


    正在乌托邦四人被天网追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德瑞这边却陷入了难得的平静。
    被电流击晕是种什么感觉?首先感到的是痛和热,肉体仿佛要融化一样胀痛,而一切的痛苦又浓缩在短短一瞬,让人瞬间失去意识。
    和任何一个人一样,在遭到这样的打击后,德瑞首先感到强烈的懊悔,这也太痛了,这一秒好像格外漫长,他痛恨自己的多管闲事,为什么要掺和进这些危险的事?为什么就得活活遭这种罪?间谍就交给方丹的人去烦恼好了啊!你个打杂的小员工做什么英雄?逞什么强?他发誓好人好事就这一次,没有下次了!
    随后他又悲哀地想到,自己不知道还能不能醒来,医药费可能又是一大笔,如果醒不来,家里的贷款、弟弟的学费不知道要怎么办,你就不能不那么冲动吗!
    不过乐观点想想,可能也就是休克,说不定还能因为见义勇为混点奖金,当时他在电梯里的时候感觉到自己似乎能操纵那台实验脑——或者当时他自己就是那台实验脑,于是立刻连接上了主电脑触发了报警器,提前举报了“自己”的失窃,也不知道这个警报有没有被当成BUG(错误)处理。
    奇怪,我怎么胡思乱想了那么久?意识还很清醒嘛!
    虽然那强烈的感觉只一瞬就让他失去了“意识”,但他似乎并没有就这么丧失记忆,倒地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乌托邦三人组走向斯巴鲁跑车,下一秒视线就像电视机屏幕那样“哔啵”一下熄灭,眼前陷入一片无底的黑暗。
    失去了视觉听觉的他,仿佛被人关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小黑屋里一样,只能在这一片黑暗中静静思考。
    胡思乱想了好久,德瑞总算意识到自己还有转机,赶紧试着“撑开”眼皮,仔细瞧瞧这个黑咕隆咚的地方。然而他的尝试只是徒劳,眼下的他似乎根本没有眼睛,只听得身体里传来“叮咚”一声,一段话“闯”进了他的脑海:
    Error:No vision signal(错误:无视觉信号)
    长期在研究所工作的他自然很清楚这段话的意思,这总是在电脑没有接通显示器或者投影仪的时候出现,简单来说就好像一个人成了瞎子,大脑接收不到视觉信号一样。
    这什么意思?我又做梦了?又成了电脑里那个“我”?老实说他到现在还没搞清楚那个状况,只能确定这可能确实不是梦,至于现在的他,到底是人类德瑞,还是电脑里的德瑞,这么复杂的人机问题恐怕只有他专攻电脑科学的小老弟搞得懂。下次打电话得让他帮我搞搞清楚。
    这么说,我现在确实是电脑了。
    尽管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是德瑞还是感觉到了相当的不适。当一个人怀疑自己是异类的时候,他会产生恐慌、恶心等种种排斥反应,对于人类这种社会性的动物而言,宁可相信自己被怪物附身,被人体改造,得了怪病,受了诅咒,也绝不承认自己就是“怪物”本身。
    花了很久,他才渐渐接受自己的现状,虽然还有许多不甚明了的状况,但是自己现在确实是个电脑。好吧,假如我是个电脑,我该怎么做?很遗憾的是,德瑞虽然拥有近30年的做人经验,做电脑的经验却是几乎为零。
    首先,五感的缺失实在是太痛苦了,不能听,不能看,不能说,只能思考,这样子简直如同一个囚徒。
    他想,或许我不该以一个人的想法来控制电脑,对电脑来说,以一个AI的思维方式可能才更好操作?
    想象自己是程序,我的思维是代码,组成我身躯的是电路,是“0”与“1”的开关……这样想着,德瑞觉得空无一物的世界中仿佛发生了什么变化,就好像夜空中的星星,有什么开始一张,一合,这张合的速度不断变快,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在蠢蠢欲动,世界开始重新展现在他的眼前。
    他继续想着:我的骨头是金属,血管是导线,流淌其中的是奔腾的电流。
    便仿佛是引擎发动一样,耳边恍惚传来“咚!咚!咚!”的心脏声,而后德瑞一个激灵,仿佛重新获得了肉身。他“醒”过来了!
    眼前是雪白的天花板和窗帘布,好像是实验室的医务室。近处站着一男一女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女的应该是医生,他体检的时候见过,男的是个年纪有点大的人,他没见过,熟悉的房间和陌生的人。
    执行程序:AI唤醒。
    熟悉的感觉,从身体里传出来的声响。老实说德瑞很不习惯这种感觉,作为一个人来讲,有人从你的身体里发出声音,是件让人恶心的事。但是他目前保持着警惕,没敢多想,因为他现在是电脑,而电脑对于人类而言是没有秘密可言的——鬼知道他的想法会不会被一段程序读取下来,放到显示屏上供人“观赏”?
    他决定不动声色,只是照做,假装自己是个刚被唤醒的AI,而监视器则偷偷开始观察房间的其他位置。
    右边有什么呢?右边是一具躺在床上的身体,一看,这不是自己吗?那也就是说,方丹抢回了实验脑?不管怎么样,得先隐瞒自己的身份,千万不能让他们发现自己这个“AI”。居然保留着人的记忆,到时候指不定他们会给自己做什么新的人体实验呢。想着这些,他悄悄留了个心眼,用电脑自身的定位系统发了个定位给弟弟,如果自己失踪,希望他能凭这个找到线索。
    老人开始打字:
    你叫什么?
    这叫什么问题?德瑞“皱皱眉”,他本能想到这是个陷阱,于是答道:
    我叫lender。
    看到屏幕上的字,老人只是笑笑,接着突然说起话来:“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吧,德瑞。我知道你能听懂。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可以直接用‘嘴’说。”
    听到声音的惊奇感让德瑞一时忘了伪装:“我怎么能听到声音了?你们做了什么?”
    “简单的事情,我们的话,会通过麦克风传进电脑里,而你想说的话,通过混音器变成合成音,再通过扬声器发出来。”
    这点电脑的原理确实简单,可问题是,从来没有哪台电脑,拥有人的“脑子”,对电脑来说,声音只是一堆0与1组成的电子讯号,并不具备任何的意义,能够直接处理声音讯号并作出判断的,只有AI。不过AI也只是按照预先设置好的声音样本,把语音转化成文字,再找到配对的回答模板,AI本身真的有“听力”吗?
    德瑞想着,也就问了出来。
    老人倒是意外的很大方,就像一个普通的喜欢科普的科学家一样,给他讲解了起来:
    “为什么没有呢?我们现在的AI,已经能够把语音转化成文字,能通过比对声音样本判断一句话是谁说的,通过联网搜索理解一段话的具体含义,甚至能通过一定的音律标准判断一首歌唱的好不好听,走不走调,往远了说,它们甚至能自己写歌。目前全球最热的音乐榜上,已经有超过一半的歌曲是由虚拟歌手演唱,有三分之一是由AI编曲填词的了。这样,你觉得和人类的听力系统又有什么差别呢?它们甚至比绝大多的的人类,‘听力’都更好。”
    德瑞沉默下去,而老人却不在意,只管接着往下抒发自己的感慨:
    “我一直以来都觉得,最初创造电脑的人一定对它寄予了厚望。人们在以人脑为模板,以创造生命的方式创造电脑,所以它们才会具有思考运算能力的CPU,用来读写记忆的硬盘和内存,我们甚至给它们追加了‘眼睛’,通过摄像头来看到这个世界,‘耳朵’通过麦克风来采集声音讯号,‘嘴巴’通过扬声器来发出各种声响。说它是人们一窥造物之秘的梦想也不为过。”
    “可百年来,电脑还只是一个机器,一个工具而已,尽管它比所有人都运算得更快,并且已经取代了许多传统岗位,但是不会有一个人真的把电脑当作人。因为电脑始终还是由人来控制的,他只能按照设定好的程式运作,而不具备自主性,自发性。说到底,电脑没有灵魂。”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神色变得庄重,虔诚:
    “而我觉得,AI,正是我们赋予电脑的灵魂。一个能够主动收集信息,具备学习能力,可以独立思考,下判断,乃至根据学习到的经验进行创作的灵魂。而即使是这样的它,还是不够,还是不会被人当做一个‘生命’,它距离一个‘活生生’的造物,到底还差什么呢?”
    说到这里,就算是德瑞也有了答案,这也是他一直在方丹研究院所接触到的理念:
    是情感。AI距离成为真正的生命所欠缺的,只剩下‘情感’。
    可为什么情感对于一个生命来说是如此重要,而不可或缺的呢?
    老实说德瑞觉得这个太伤脑筋了,所以他懒得考虑,只对老人提出了一个问题:“道理我都懂,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想知道,我明明就在电脑里,你怎么认定我就是德瑞,而不是你们复制出来的AI呢?我是哪里露出了马脚?”
    老人又笑了起来:“因为名字错了,这台电脑的识别号码不是Lender,它叫Adam,我们的主控电脑。老实说,我们还没拿回Lender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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