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盛夏

    太阳燃尽最后一丝烛光，便在穿行的人群中杳无踪迹。
    傍晚的早餐街亮起路灯，沿途的早点铺早早关上了门，仅剩下一众小吃店和饭馆仍旧营业。
    今天想来，这已经是张予枫数不清第几次守在门口，招揽客人。脚旁的立式招牌上面写着“小店重新开张，所有菜式均享优惠折扣”、“欢迎新老顾客进店消费”的标语。
    辛苦了整整一天，肚子也饿扁了，咕噜咕噜发出抱怨的声响。
    他走回店里，坐到桌旁，将中午吃剩下的糕点赶紧吃完。尽管碗中的面条泡足了汤汁变成难吃的一坨，吃起来却津津有味。
    许峥晨看不下去，主动把话挑明了讲:
    “我说大叔——”
    “什么事？”张予枫垂下目光，望了望视频通话中的手机，方才的动静就是从这传出的。
    “你中午没吃饭？”
    “吃了，这碗面是中午剩下的。”
    “你们最近过得怎么样？”
    “没怎么样，跟原来差不多，一切都挺好的。”
    “感觉聊到现在你都是一个劲地盯着前面，好像特别忙，一个人应付不来的样子。”
    “生意兴旺能不忙嘛，我好着呢，可别小看大叔的本事。不管多难，对于大叔来说都是小菜一碟。”
    “小汐她不在你身边吗？”
    “她今天休假，大早上就出门了，像她这样年纪的女孩子喜欢跟朋友同学出去玩才正常。不然，青春马上就会从眼前溜走哦。”
    张予枫后半句话分明是在内涵许峥晨。
    许峥晨的眼角听完他的大道理后应景地抽搐了两下，不服道，“我不外出，那是因为时间花在准备比赛上，车尔尼和拜厄都有很认真地在练习。”
    “给我回电话算不算偷懒？”
    “那也比大叔你强，我打赌今天肯定又没拉到客。”
    “你小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爱揭我老底。”
    凉水逐渐泡开面条，张予枫拿调羹在碗里搅拌了几下子，舀起一口面，搭配着一勺清汤的分量送入嘴中。开始还尝不出滋味，于是又反复咀嚼了几口。
    “今天店里搞优惠，上门的顾客往少了算也有几十号人，比上个月三十天消费的人数还高出两三倍。”
    ——但优惠只是一时救急，透支店铺寿命的手段，如何把擅长的菜式发扬光大才能走得快，走得远。
    为更多的人带去父亲的厨艺，仅凭这点程度还远远不够。
    “希望如此。”许峥晨姑且安下心来。
    毕竟在许峥晨入职以前，餐馆的生意就不温不火持续了数年。但是再怎么说，许峥晨的立场永远站张予枫，宛如他无条件地信任自己。
    “学大人说话一套一套的。”
    “啊哈哈哈哈。”
    他接着搬来其它话题，上一秒恰巧留意到张予枫今天不同寻常的装扮，不禁动了心思，“你戴的发箍，最近小汐给你买了新礼物？”
    “哦，你说这个啊，买东西送的。我还为你们每个人单独准备了一份。”
    “……不必了，这种东西我也用不上。”许峥晨谢绝。
    “你不懂欣赏，这种粉色的萌耳朵的小道具，揽客的时候只要戴上它，任谁都不忍心拒绝。”张予枫立即指正许峥晨的发言。
    他取下兔耳朵发箍，在手机面前全方位展示，试图以此来博取认同。
    许峥晨苦涩一笑。忽然，画面外扬来敲门声和年轻女性的声音——
    “小晨，你在好好练琴吗？没偷懒吧？”
    许峥晨吓得瞬间挺直了腰板。
    完蛋了！
    许峥晨心想。
    “我进来咯。”
    黄婉旋开房间的门把，就在进入房间的前一刻，许峥晨催动脑袋想出了办法，一边抬高嗓音混淆房内的动静，让门外面的黄婉降低疑心。
    “啊啊啊，姐你等一下，不要进来，我刚刚在房间裸睡，光着身子，等我先穿个衣服。”
    “……”
    二人沉默。
    “现在进来会发生很恐怖的事情，所以千万不可以进来。”
    通话结尾，他赶忙交代完剩下的话，“我姐来查岗了，要是被她发现偷懒肯定饶不了我。先挂了，比赛结束再联系。”
    张予枫:“跟着你姐好好学习，别瞎搞。按时吃饭，不要熬夜。”
    嘟……嘟……
    电话挂断，传输的画面停止。
    ……这小子，估计又学不乖在练习室摸鱼，被黄婉逮了个正着。
    张予枫默默捏了一把冷汗，过硬的心理素质让他避免了露馅。
    被许峥晨知道了自己的处境，像他那样共情能力突出的人，一定无法集中注意投入到黄婉的指导当中，撒谎也是为了他好（不过从综合表现来看，叔侄两人的撒谎水平还有待提高）。
    除他之外的人个个都疲于奔命地生活，小姑娘也是，上周连续往医院奔波了几趟，肆意的周末居然被忙碌磨损得不成样子。
    张予枫走到门口舒缓身子。
    那些微不足道却又不得不解决的烦心事，对于无法改变任何的人而言，迈出每一步都需要强大的决心作为支撑。
    张予枫取下眼镜轻轻地擦拭。
    隔着镜片，他望见了远处结伴而行的一众女生，打烊前能遇到顾客上门已是不易，转眼就看见苏雨汐。
    看来她收获了一群不错的朋友。
    众人预料之外地朝着店门口而来，由林佳晗率先打起了招呼，“叔叔好。”
    “欢迎欢迎，今天是同学聚餐吗？”
    “嗯。我跟她们推荐说附近一家饭店做家常菜很好吃，所以带她们过来解解馋。今天练习一天的舞蹈，肚子饿死了。”
    “学校演出吗？真了不起。”张予枫称赞道。
    “没有没有，您过奖了。”
    过完了客套话，张予枫将她们全部请进了店，“随便坐，就当作是在自己家吃饭。”
    刚开始，众人并不理解张予枫的意思，打开菜单，细致地挑选出几样想吃的菜。而在点菜环节，餐馆没有配备一位服务生出来接待。
    所有人坐在原位面面相觑。
    “佳晗，你经常来这家店吃饭吗？”
    “不，我其实是第一次来。”林佳晗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般。
    周岚打开手机，在美食平台上搜索“有味餐饮店”，却显示无查询结果。
    店铺的门面谈不上吸引顾客，反正周岚看了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冲动进去消费。
    于是饭菜的味道自然而然就成了开盲盒的对象。
    “我问过了，老板很好心，他说这顿他请，所以不用点餐。”宋唯从厨房回来，转而讨论起店主人的身份，“话说他是小汐的爸爸？”
    此话一出，除了林佳晗的女生纷纷朝苏雨汐看了一眼。
    “我看不像。”
    “这个……应该说是远房亲戚之类的关系？”林佳晗陷入了一个世界难题。
    如何向她们说清张予枫和苏雨汐的关系，以她一个外人的身份来讲确实太困难了。
    “欸，我是跟随父母工作搬家迁居到这个小镇的，来饭店的次数不多，附近的邻居关系怎么样，具体我也不太了解。之前跟小家伙私聊过，她好像抗拒其他人去了解她的来历，到最后她也没有告诉我从哪里来。”
    “小汐你就读哪所高中呀？”
    温舒棋甚至对于苏雨汐的来历和生活感到起劲，尽管答案的所向不是浅夏一中。
    因为如果有这样一位女生存在，她们学校不可谓不会爆发轰动。
    而且温舒棋在校的影响力以及地位偏向学园偶像，人际交往的网络覆盖广泛，凡是学生群体之间流通的消息，基本上极少错过。
    “好啦，舒棋你别捉弄过火了，人家困扰着呢。”
    “我错啦。”
    温舒棋俏皮地吐了吐舌。
    “锵锵锵锵——菜来咯。”
    紧接着，香气扑鼻的饭菜呈上饭桌，让人大饱眼福。
    “好香啊，用啥做的？”温舒棋问。
    张予枫得意地回答问题的提出者，“鸡蛋、虾仁、火腿，少许的豆腐和香菇，一点葱姜，捣碎放进盆，加一点盐、味精……最后用腐竹皮卷好装盘，然后放进蒸锅，用开水蒸十五分钟。味道绝对不差。”
    桌上还贴心地放了一碟盛着少许酱料的碟子，依次为酸、甜、苦、辣四种风味。苦味本来不在其中，但张予枫认为缺少苦，“有味卷”的完整性将大打折扣，最后便加上了。
    “不用客气，吃吧。”
    “我不客气啰。”
    “开动！”
    “这个好好吃。”
    “别吃太急，小心噎着。”
    宋唯好言相劝，只不过温舒棋馋得口水就快从嘴角流到下巴了。
    她“唔姆”一口吃掉整只肉卷，脸上的幸福满溢而出，接连又吃了几个，由于吃得着急差点噎住了喉咙。多亏宋唯有先见之明倒好杯水。
    “得救了。”温舒棋喝完水，弱弱地说道。
    张予枫身为厨师，最能体现厨艺精湛的便是他人的认可。他心满意足地看着一整桌的菜肴，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晚饭结束，众人即将各自回家，趁着张予枫解手的工夫，拿出手机把账单结了。
    柜台上搁下了一张纸条。
    “谢谢叔叔款待，不过我们不能白吃你一顿饭。”
    张予枫不求回报，只要顾客可以吃得开心，他就开心。
    “欢迎下次光临。”
    纸条背面是另一段话——
    “小汐今天一整天都跟我们在舞蹈室，她听力比较差，没办法跟上跳舞的节奏。她为了照顾我们，一直强忍着难过没表现出来，希望您能帮助她。”
    交给我了。
    张予枫在心中给予回应，然后走进厨房。苏雨汐穿着围裙站在洗碗池前，饭桌上的碗盘已经被她端到了池子中，按照手法耐心地清洗着。
    此刻，张予枫多想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夸一夸她。
    咕~
    苏雨汐的肚子发出咕咕叫，吵到了围裙兜里的手机。屏幕顶部弹出一条消息框。
    “没吃饱吗？刚才那顿饭不合你胃口吗？”
    张予枫问。
    “叔叔做的很好吃。”
    “肚子叫太大声了，我在你后面都听到了。再好吃也不能自己一点不尝，全部让给大家吃吧。”
    “嗯。”
    “我给你做点好吃的。”张予枫没有向她提及纸条的内容，而是走到橱柜前，开始洗锅掌勺，“这道菜我有信心，虽然还没给其他人展示过哈哈。”
    忽然，他谈论起上次还车的后续，“前阵子跟大学同学聚会，顺便谈了点生意。嗯，同样是干餐饮行业，我跟他们完全比不了，也没必要和他们比。毕竟，努力大半辈子可能还不及人家一点皮毛。”
    “大学毕业出来找工作那会，我们还在同个培训基地实习，做过傻事。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挺招人怀念的。”
    “当时上门做客，取取经，学习到经营经验。碰巧在搞促销，满两百换一次抽奖机会。我想既然来了，干脆消费一下再走吧，然后抽中了一箱吃的，另外附赠两个小礼物。”
    “大叔其实就想告诉你，灰心的事情以后经常会有，努力活好当下，身边的小事同样值得我们高兴，这就够了。你身体不好，练习可以慢慢来。”
    张予枫事无巨细都会坦白，给人却是一种酒劲上头，吹牛皮的错觉。
    转眼，离出锅只差最后的点缀。
    撒上葱花，现做的调料，一道味道鲜甜的素汤就开发成功了。他浅尝了一勺味道，口感香甜。
    “新鲜出锅的热汤来咯。这次我在调料上做了一点创新，保证能尝出不一样的口感，全世界仅此一份哦。”张予枫把菜汤小心翼翼地端到苏雨汐的手边，“慢点尝，小心烫嘴。”
    苏雨汐吹了吹勺子盛出来的热汤，小嘴抿了一口。
    “好喝吗？”
    虽然张予枫会不到意，但苏雨汐绽露的笑容足以证明这是她喝到过味道最棒的汤了。
    每当做菜，张予枫拾起的过往中就有一段回忆是关于以前的女儿。听着女儿在耳边呢喃今天吃啥，张予枫总是不厌其烦地抚摸她的头，给她做 爱吃的菜。
    他对女儿的照顾面面俱到，最喜欢看到女儿吃饭时纯真的笑。
    “好喝就多喝点，厨房的锅里煲了不少。”
    “呀，这么好喝的汤品，不起个华丽炫酷的名字可就太失败了。”
    “对，取名，我想一想……就叫它‘三千烦恼都可以疗愈的幸福开胃素菜汤’，怎么样？听上去很酷炫吧？”
    张予枫在取名方面，依旧保持着一贯的“高超”水准。
    想象一下许峥晨在这里，张予枫顶多会收到“好难听，这汤的名字就和大叔的名号差不多响亮”这样的评价。更可怕的是，他意识不到自己奇葩的取名方式。
    “决定了，从明天开始，我要为到场的每个顾客免费来一份，庆祝店铺重新开张。”张予枫哼着小调，沾沾自喜已经跃然脸上。
    恍然间，苏雨汐寻到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