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小说-剑器行

第41章


什么东西像下雨一般乱落一阵,微微刺痛地打在脸上。 
  我翻身跃起,定住神魂,看看一地残碎的木片。 
  "焦尾古桐?难怪师父说无论任何木石无情之物,只要年深月久得了精气,皆可成妖。没想到焦六竟然是一张古琴所化。"那形容猥琐的仆役竟是如此"风雅"之妖,实出我的意料。 
  "走!"猛虎突发啸声,趁我瞧着古琴残骸发呆,一阵腥风自身畔擦过,纵到屋角驮起那团被斩得七零八落的铁炬妖藤,返身便逃。我按剑不动,无意追赶,柳二却悲声高呼:"焦兄弟--" 
  不但不逃,反而一抬手,袖中游龙般飞出千百条绿线,铺天盖地织成罗网,向我当头罩下。我微微一笑,这小小柳妖,竟也不知死活。只待它的法术罩到头顶,便挥剑将之连根斩断。 
  柳条漫天穿梭,如一场有毒的大雨。谁知妖术尚未及身,头顶上却有人扯着脖子大喝:"夜姑娘,我来救你了!" 
  喀喇两声,龙修在楼板俯身观看,这时撞断了栏杆,连人带木头重重摔将下来。人在半空,手足乱舞,连声大叫。那妖精的罗网即将撒到我头上,却给他中途砸落,柳条灵敏至极,一触及猎物,并不管来者为谁,纷纷如毒龙一般张牙舞爪地弹起,霎时将龙修裹得像只粽子,千万条柳枝捆遍周身,向脖子里狠命勒紧。 
  "夜姑娘,救命……救……"龙修在网中动弹不得,给勒得翻着白眼,高声呼救。我不动,冷眼瞧着,看他们的同伙可会真有这个狠劲,把苦肉计演到底。 
  "救……咳咳,救救我……"不一时,龙修已满脸发紫,舌头吐出,喊也喊不出来了。眼见就要断气。他两脚拼命蹬地,罗网越收越紧,龙修看去活像一只巨大的碧绿虫蛹。我冷笑起来。 
  突然站在门首的柳妖一声惨呼,一股烧焦木头的气味发散出来。罗网迅速松开,无数绿线嗖嗖收回,他抚着胸口,又惊又怒地向龙修瞪了一眼,转身冲出大门,逃了。 
  "咳咳咳咳……夜姑娘,你怎么不救我?我、我干冒奇险,勇斗妖精,还不都是为了你,你倒好!咳咳咳咳!要不是……要不是前年一个道士给我的这道退妖符,我的小命差点没啦!" 
  龙修狼狈不堪地爬起来,边抱怨边咳嗽得惊天动地。踉踉跄跄,向我伸出一只手。我不去扶他,淡淡地说:"我想你既然敢从楼上跳下来,一定有克敌制胜的妙计,何用我多事?你这不是身怀法宝、众邪辟易了么?" 
  "法宝谈不上,不过……不过这道符还真管用,看来那个道士没骗我。咳咳……可惜只能用一次。"龙修缓过这口气来,不免又现得意之色,拍着胸膛夸耀道,"我见你情势危急,我担心呀!一急就跳下来了,夜姑娘,我这条命算不了什么,只要能救你,便是刀山火海,我也上了!" 
  "是么?先前白夫人困住我的时候,情势不是比方才更危急百倍么?那时怎么又不见你出手?现下杀的杀了,逃的逃了,区区一个柳树精临死反扑,你倒奋不顾身地下来了!龙大侠,我当真多谢你得紧啊--要不是你挡着,这柳精这会儿早就给我劈成柴火了!" 
  我说完绕过他向楼上便走。龙修满脸尴尬,嘿嘿地笑着跟在后面:"我那个……在这个大获全胜的时刻,我想帮你锦上添花一下,咱们双剑合壁,好让这帮妖怪败得更惨!" 
  "你有毛病啊?滚开!" 
  "夜姑娘,你受伤了,你看你全身都给割破了,不知道那鬼藤有没有毒,不及时清理伤口只怕不好,让我来帮你……"龙修尾随,伸手向我肩上摸来。 
  "我的伤有没有事我自己知道。滚!" 
  我回头瞪他一眼,龙修吓得倒退几步,见我返身又走,而且开始招呼躲在楼上的众人,方又蹑手蹑脚地跟在后边几尺之外慢慢上来,嘴里嘟囔着:"可是我也受伤了,哎哟,胸口好痛……我要吐血了!内伤!内伤啊……" 
  老掌柜一家并那伙农人眼见群妖现形,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不用说早已吓得战战兢兢,瘫在楼板上,彼此相抱成团,话也说不出了。我扶起二牛的母亲,一一安慰众人,说道那群妖怪死了同伙,受了重伤,现下已经遁去,想必是不敢再来的了。老掌柜颤巍巍地跪下来,向我磕头:"姑娘……大侠!小店几十条人命如今全靠您了,您好歹救人救到底,您……您千万别走啊!俺们全靠您了……" 
  "老人家,你请放心,他们本是冲着我来的,是我连累大家受了惊吓,甚是过意不去。如今总要保护大家周全,你放心。"我扶起老人,笑道,"--况且我在此间还有事未了,你便是叫我走,我也不会走的。" 
  那群农人远远地聚成一堆,并不靠近我身边。富贵叔听到老掌柜与我的对答,冷冷道:"都是她给俺们惹的麻烦,老汪,你还对她千恩万谢做甚!要不是她,怎会引来那些妖精?金根怎么会死?--俺们不敢望你保护,只盼你别再引妖精来害俺们就成了!你惹的事还不够多?还有脸赖在这里,难道非要把俺们这些人全害死才甘心么!" 
  "他叔,话不能这样说……"老掌柜鼻涕眼泪地,苦着脸,紧拉住我双手不放,"要是那些妖精再回来,夜姑娘不在这里,那有谁来救俺们?" 
  "妖精要杀的是她!若没有她,妖精压根就不会到店里来害人!"富贵叔怒吼。 
  "我不走,放心好了。"我拍拍六神无主的老人以示安慰,眼光垂落,射到他与我交握的手上。掌柜虽老眼昏花,此时却马上惊觉,登时一阵剧咳,我不得不撤出手来替他拍背,望见老人已不着痕迹地将右手缺了半截的拇指藏入手心,紧紧地捏住拳头。我笑了笑,将他推给二牛,转身向富贵叔一伙抱拳一揖:"各位,这次的事情因我而起,连累了大伙儿,夜来这里向各位赔罪了。既然因我而起,事情了结之前,我绝不离开客栈。有我在此,不会让妖精再伤一个人,倘若各位定要我走,抱歉,我说了我在此间有事未了,我虽愿护各位周全,但若有谁要把我撵走,却也休想。说句得罪的话,我不想走,这里有人能赶得动我么?请了!" 
  说罢不再理会众人,径直穿过人群回入自己房间,龙修满口姑娘,大呼小叫地跟来,削尖了脑袋要挤进房来,被我将门一甩,着着实实碰了一鼻子灰。我听到他在门外捂着鼻子呼痛的声音。 
  这小丑似的家伙分明便是白夫人一众的同伙。他既刻意做作,何妨将计就计,且把他留在店中,倒要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招来。 
  不过却也不可掉以轻心了。只恐这厮暗中加害众人,倒须得细意提防才是。我请二牛的母亲烧了热水送上来,解了衣裳一边擦洗伤口一边想道。 
  浑身上下给铁炬藤划破无数细小创口,我用热水擦去血痂,涂上伤药。虽然遍体疼痛,好在那藤似乎无毒,只是皮肉小伤而已,自不在话下。只是飞剑斩落插在我头上那枚妖符时将髻子也一并削断了,头发散落,乱七八糟,无法再梳挽成髻。我对着镜子懊恼片刻,只得又问二牛的母亲借了剪刀,勉强把狗啃似的乱发修剪整齐,一头长发现在剩下半长不短,披垂只齐肩膀,无法束起。额发也只得修成齐眉刘海,黑漆漆地覆在额前。这副模样不伦不类,现在不单是男不男女不女,我竟似变回了一个才留头的小娃娃,四、五岁模样,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天真烂漫,幼小可爱。我望着镜里哭笑不得。孩童发式配上我这张早已长大的脸,眼光中除了冷冷肃杀并无别样神情,实在是说不出地别扭。 
  且顾不得这些。我换上一套干净衣服,佩定了鱼肠宝剑,开门出去。 
  天色快亮了。如今已是十月初三,万不可再有何闪失。我得将众人聚在一处,时刻保护,以免又有人被龙修或是遁逃去的那几个妖怪所害。我心中有隐隐的感觉,妖气未散,白夫人虽受了重伤,只怕此刻他们尚未远离此地,随时可能去而复回。这个当口,万不能有半点大意。 
  可是龙修,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呢? 
  自从第一次见面,他便一味装疯卖傻、深藏不露,此"人"是白夫人他们的少主,倒是不可小觑。我从未放松过对他的防备。 
  但为什么,为什么从他身上,我感觉不到半点妖气。难道他竟然是--人? 
  这不可能。不,我不相信与我作对的到头来竟会是人。那日他自己不是也说,当年他呼风唤雨之时世上还没有我么?龙修一定是妖。鱼肠的激烈反应和他身上的剑伤就是证明。 
  我踏着残破的楼板一路走去。那儿一处倒塌的栏杆,断木七零八落横卧于地,是龙修飞身跃下之时撞折的。为了救他那同伙柳精。他的小聪明,到底要在我面前耍到几时? 
  我微微冷笑起来。手按住衣下的硬物,世间鬼蜮横行,步步荆棘,处处陷阱,只有它是我唯一可以信赖的伙伴。 
  鱼肠,鱼肠,你告诉我,那男人身上的谜题,到底是什么? 
  下楼一看,这倒无须我一一去请,掌柜一家与一众农人早已自发地聚在一块儿。满目狼籍的店堂稍作收拾,大门好歹钉上几块木板堵住了破洞,水缸,米袋,箱子,无数重物高高堆积在门前顶住。老掌柜也不在柜台后呆着了,众人聚拢在离门最远的屋角,生起一个大火堆,团团围定。各人脸上都惊魂未定,不住盯着大门,彼此挨得紧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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