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小说-剑器行

第49章


你喜不喜欢?" 
  "恭贺少主妙计成功!少主神机妙算,杀敌报仇!"众妖齐声叫道。我听到白夫人的尖笑:"少主,她沾了血,这丫头的功法已然破了,她现在是个废物,快杀了她!" 
  我抬手抹去嘴边一丝余血,深深喘息。龙修咬破舌尖,他的血渗入我口中--十一年辛苦学艺,就此付诸东流……白夫人说的不错,我现在是个废物了!我听到一个人在笑,笑得很惨,那是我自己的声音。远处叮当一声,鱼肠剑跌落在屋角。大势已去。 
  "我的功法破了,来啊,你杀了我啊!蛇妖,你现出原形,咬死我、吃了我啊!来啊!你不是要报仇么--" 
  我嘶声吼道。眼前的一切都动荡了,这蛇妖,龙修他仍然环抱着我,静静凝视我的脸,我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觉体内似有一股火焰熊熊燃烧起来,啊,那颗东西……那颗随蛇血滑入我腹中的东西……那是什么?是什么? 
  它仿佛在我体内化身为呼啸乱窜的火龙。四肢百骸霎时冰冷,继而又火烧火燎……我像在受着冰窟与洪炉的交替煎熬,呵……那蛇妖到底给我吃了什么毒物…… 
  我呻吟出声。颊上忽有一只手抚上来,龙修捧住我的脸,他的容颜忽近忽远,仿佛颠簸在惊涛骇浪之巅,我眯起眼睛。他的脸越来越白,比最崭新的白纸还要白,连嘴唇也惨然一色,一点血迹沾在唇边,分外刺目……那蛇妖牵动嘴角,对我笑了,俯首下来……怎么,他终于要现出真身、要来吃我了么? 
  龙修俯口在我耳边,他的手紧贴在我脸上,渐渐变得冰凉。 
  他说:"夜来姑娘,我是永远不会伤害你的,你还不明白么?" 
  骗子!我昏昏然躺在他怀中,没有反驳的力气。一只冷手轻轻按在丹田之上。 
  "你的功力还在,没有失去。你试试?我杀不了你的,这里的任何人都杀不了你。" 
  那蛇妖在耳边低声说道。是吗?那……那我就试试……我神智模糊,随口应道:"你杀不了我,我可得杀了你!" 
  那股似冰似火的气流自丹田中急涌上来。我挣脱他的怀抱,抬手一挥,心随意转,剑为心驭,只听一声龙吟,鱼肠自屋角跃起,随我手势破空飞回。众妖惊呼声中,我喝道:"斩了你这蛇妖!" 
  右手一翻,鱼肠在头顶兜了半圈,垂直向龙修刺来。 
  "白额使、雪旌使,不好……这丫头竟然不怕荤血!我们上当了!"那蛇妖大声尖叫,白君啸等妖物呼喊少主,纷纷抢上。但飞剑凌空而至,何等神速,不待他们抢到近前,剑尖早已刺到龙修顶门。 
  便在此刻,剑势硬生生顿住,鱼肠悬在龙修顶上半寸,竟不再下刺。我听到凄厉长歌响起,入耳钻心。妖藤正张牙舞爪凌空扑来,于此突然跌落,花朵心子里白夫人那张脸上也现出惊惶神色,簌簌急退而去。 
  一滴水落在我脸上。我仰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鱼肠停在空中团转,剑身渗出无数水珠,一滴,一滴,很快汇聚成流,顺着剑刃滑落,没头没脸淌在龙修身上。剑歌悠长,那秋坟鬼泣般的哀声,漫天里回旋飞转,撕心裂肺。 
  你相信么。这一天,我真的看到,剑哭了。 
  水流越来越急。我伸出手掌,红的水滴落在掌心。如一场止不住的雨,鱼肠剑通体血泪相和,纵横披流。 
  此情此景,一如青蘋离去的那日,一场鲜红大雪,剑光迸着血色,高天阔地,茫茫散尽。 
  血雨中龙修的容颜近在咫尺。那张促狭滑头的脸第一次如此安静,龙修抬眼朝上望了望,忽然露出微笑。 
  他半张着嘴,仿佛一个字悬在舌尖,要喊喊不出来。龙修像一个睡在襁褓之中的乖孩子,缓缓闭上眼睛。 
  血泪在那张惨白如纸的面孔上流淌。然而龙修的唇角,笑容如此甜美。 
  十四 
  那一天城墙之上鲜血纵流,飞矢如蝗,巍峨高城打得坑坑洼洼、百孔千疮。激战一天一夜,青石城墙终于给浸得鲜红。 
  王师整顿旗帜,在十月初一不遗余力,倾力攻城。那是围城的第四十天整。 
  六合寨群匪由寨主并三十六员天罡将带领,苦苦支撑一个多月,寨中粮草尽绝,再也撑不下去。军师也曾献计布阵,寨主命弟兄们组了马队,依策杀出,三次企图突围救城,但均给王师堵回,不但不能破围,反而折损了十一员天罡将和无数兄弟。最后一次空马诱敌之计更是大败,王师不肯上当追击,寨中三分之二的马匹白白放了出去,后来听说原来敌人早已料到这一着,于四十里外山坡上设下了防守,马群都给截下,带马出去的五六个弟兄的首级被装在匣子里送回寨中。那是九月二十七的事。雷元帅传讯:朝廷宽洪,虽则匪类狡诈,几次三番顽抗天命,然圣恩无极,仍赐最后一次悔改机会。五日之内暂不攻城,倘若寨匪开门降顺,仍可从轻发落,若怙恶不悛,则五日后破城,六合寨上下不问首从善恶,斩尽杀绝,使无遗种。 
  此谕一传,全寨人等三日三夜不曾有半个得眠。龙铁澍眼见兄弟伤亡,又闻城中断粮,至有百姓易子而食的惨事发生,便有心开城投降。拼着自己同十几位为首兄弟的性命不要,若能保全城中妇孺无辜众人,总好过全寨灭绝。无奈众人这些日子吃了官军的大亏,正是人人胸中一腔恶气,如何能够甘心低头降顺。余下二十多名天罡将倒有一多半宁可战死,不肯屈膝投降。那些城中工匠商贾并家有老小之人知闻五天后灭城之命,又天天聚众在玄泽堂外哭闹,责骂寨主与众头领只顾自己脸面,害得大家死无葬身之地。又有人翻起旧账,说自己世居此间,祖宗八代都是良民,原不曾做过犯法之事,都只为二十年前六合寨土匪占山圈地,将自己祖宅强占在内。如今白布掉进染缸里,这冤屈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全家性命就丧在此地,都是被这些杀千刀贼土匪连累的!龙铁澍开始还派人劝阻弹压,后来闹事的越来越多,压不胜压,加之众小喽罗自己也都各怀异心,内外喧嚷,哭骂连天,以致天罡将中也有人大打出手。局面已是混乱不堪,谁也顾不上弹压谁了。 
  人心已散。 
  九月三十夜间,龙铁澍命心腹喽罗悄悄将文旭安叫去密谈。自围城那日开始,玄泽堂众首脑几乎人人都没回过家,日夜相聚议事,却是乱哄哄如在梦魇,始终未得机会单独与寨主交上一言半语。文旭安心知到了这一步,那是大势已去,自己一家甚感寨主恩义,早就有心与他相谈一场,作个诀别,只是没这机缘。好容易今夜离了众人,文旭安便跟那喽罗前去,不意见到寨主,却是在马厩之中。 
  龙铁澍立在厩中揽着他那匹紫电骝的缰绳,听到脚步转过身来。两个男人都是多日未曾洗沐,衣衫凌乱,又脏又臭。文旭安张嘴唤声大哥,谁知嗓子早已嘶哑,空自动了动嘴唇,却没声音。龙铁澍微笑起来,熬满红丝的四只眼睛双双相对。 
  "文兄弟,你来了。如今时日无多,废话就不多说了。这匹马跟了我这几年,大小战阵也见过几场,往日都是它驮我出生入死,从不当一回事。今日却不比往常。我心里知道,这一次我是逃不过去了。雷毅是个狠角色,只怕大家有死无生。叫你来此,是哥哥有件事托你:你把这马拉了去,一切但凭天意,倘若乱军之中大家死在一处,那便什么也不说了,要是苍天保佑,侥幸逃了性命,哥哥还得烦你看顾它。紫电骝也老了,大概活不了几年,兄弟是个妥当人,把它交给你,我是放心的。" 
  文旭安踉跄上前,惊道:"大哥……" 
  "好兄弟,你什么也不用说了。你要说的我都知道。"龙铁澍不理,抚着马颈自顾笑道,"你来寨里也有十年。兄弟,你哥哥是个粗人,许多事情我看得明白,可是说不明白,因此干脆就不说。兄弟,你是斯文读书人,哥哥知道,要不是走投无路,你也不会和我们这些粗胚土匪混在一处。这十年来,委屈你了。你兵法超群,若有机缘,何尝不是个建功立业的帅才?可恨那姓雷的老贼实在奸狡,我知道你已尽了力了。好兄弟,这些年你跟我们一心一意,我都是清楚的,到了地底下,六合寨的这些人也感激你。要是咱弟兄能同始同终,那该有多快活……今天想是命数如此。你把马拉走,趁老贼没来,速带弟妹和孩子们设法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我这里有前日夺来的官军衣衫,你们乔装改扮,逃不逃得出去全看你自己的造化罢。到了十月初三那便想走也走不了了。" 
  "大哥……你已决定开城?" 
  "不错。我想好了,官军势大,朝廷此番又是抱着斩草除根之意而来,何苦带累老弱妇孺。我那些兄弟已是死了一半了,剩下的也都是随我多年,还没建寨的时候他们倒已跟着我了,无论开不开城,朝廷断然放不过他们。文兄弟,我们这回是死定了。但当年三十六位弟兄连我,我们三十七个人是对天歃血磕过头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死。当今世道大乱,朝廷吃人,我们能在这山上享了二十年的福,大酒大肉,这辈子不亏本。你却是半路出家,又是个读书种子,原非我们这一起的货,何必白冤在里头。" 
  文旭安闻言扑倒在地,抱住他双脚,放声大哭。紫电骝轻轻嘶鸣,举足躲避。龙铁澍伸手相搀,将他拖了起来,听他哭道:"大哥待我恩重如山,姓文的一家性命都是大哥给的,如今小弟无能,致令山寨势危,我……我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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