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歪西游

    天庭众神表情各异，虽知玉帝身份尊崇，但从未见过他展现自己的法力修为。从刚才玉帝只手退妖火的情形来看，历经三千两百浩劫洗礼的实力，果然非常人所能及。天上众神也都是高超的耆宿之辈，可谁也没有看出火龙真身乃唯一火元体，而玉帝不仅一眼识敌，还能一招退敌，真是让人震叹不已。
    玉帝轻声一叹，袍袖抚动，一阵阵旋风平地而起，卷动万千刮骨刀刺向麻衣老人。麻衣老人原本无动于衷，待旋风近身时突然面色大变，急忙向殿外逃去。玉帝再次甩动长袖，旋风去的更疾，眨眼间便把麻衣老人吸进刀丛里。
    “咔嚓”一声，麻衣老人的胳膊被斩了下来，迸出一条金色的血线。掉落的胳膊还未落地，便变作一截丑陋的肢节，看上去如同章鱼的触角一般。麻衣老人受创，大声惨叫起来。天庭众神兴奋不已，均觉千万年来最大的外敌肯定要伏诛，为今日天庭的巨大变故负责。
    玉帝抬手召雷，却忍而不发，静静地看着麻衣老人道：“朕知道此乃定数，你也命不该绝，今日便略施惩戒，望你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回去吧，告诉你的主人，此番逆天改命，或能另立功勋事业。也有可能从天地间彻底毁灭。如何取舍，悉听尊便。”
    麻衣老人冷哼一声，纵身跃入半空，幻化出千余丈的龙章混交本体，风驰电掣一般消失在茫茫云海。
    玉帝踏上云头，看着天宫各处一片废墟，默默的叹了口气。大片宫殿夷为平地，众仙也无处可去，只得另找地方安顿家眷门人。经此一役，天庭死伤神将多达百位，就连远在边际的广寒宫也未能幸免，桂花树尽数被焚，玉兔烧死无数。
    次日，玉帝没有临朝，命太白金星代为宣旨，说四界劫难将至，各处神位务必要坚守本灵，莫入歧途。此次大难，将有大批神将仙人陨落降世，此乃冥冥定数，无人能够更改。
    殿下众仙相对无言，满心失落的各自散去。托塔天王李靖带着哪吒三太子回到云楼宫旧址，喝了两杯甘露，这才满腹心事的说道：“哪吒，你且留神，听为父一言。”
    哪吒似乎明白父亲想说什么，马上斩钉截铁的说道：“父王，不必多说，倘若天界在劫难逃，我们随众仙一起陨落也就罢了。你我肉身成圣，享人间香火数万年，本就是齐天之福。况且今日这妖怪神通广大，天庭上下唯玉帝一人可制衡，就算孩儿远离仙界，又能到哪里栖身？”
    李靖怅然不语，过了片刻才说：“孩子，为父未成仙时，负你实在太多。仙人长寿固然不假，但也没有了旦夕祸福之危，以至于不懂何谓亲情恩义。这次为父也有不祥预感，恐将不久于人世，所以才……”
    哪吒冷笑道：“父王，不要说这等丧气话。当年封神路上，陨落的仙人何其之多，你我父子不也安然度过厄运，最终身列仙班。况且三清未出手，佛界大圣也未现身，四界藏龙卧虎，纵然是魔罗再现，我们也有一战之力。”
    李靖道：“孩子，你曲解为父的意思了。为父也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岂会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哪吒皱眉道：“父王，那你的意思是？”
    李靖道：“为父乃道家出身，平日也会推算演义。两百年前，自唐三藏失踪，佛界一片安宁，竟然始终无一人过问。现在孙猴子私自下凡，在人间搞出那么大动静，玉帝也不发一言。所以我推算，四界界主都在默认事态的发展，而解铃之人，或许又在取经人身上。”
    “取经人？”哪吒惊讶道，“父王，你是说唐僧师徒？”
    “不错。”
    “那我们当该如何，静等事态发展吗？”
    李靖摇摇头，道：“不是。孩儿，你听好，这件事至关重要。”
    这还是哪吒第一次见到父亲如此慎重的跟自己说话，当下坐起，静静的听他说话。“明天，为父上朝的时候，会奏请玉帝剥除你的仙箓，将你打下凡间。下凡之后，你先去人间的欧洲地区，然后想方设法到中华古国去跟孙大圣汇合。孩子啊，如此故弄玄虚，实属迫不得已。人间妖魔势力日大，只能如此隐藏你的行踪了。”
    哪吒点头道：“父王，跟孙大圣汇合之后呢？”
    李靖似乎有点出神，隔了片刻才说：“跟随孙大圣即可，他知道该怎么做。”
    哪吒挑了挑眉毛，但不管他怎么问询，李靖都不愿意再说下去。
    用过晚膳，哪吒偷偷离开云楼宫，去找师傅太乙天尊。太乙真人丝毫不以妙严宫被毁而生气，随便寻了一块青石坐着，双眼紧闭，静静的参悟道义。见哪吒来访，太乙真人蓦的睁大眼睛，板着脸说道：“徒儿，不用心急，那个妖怪交给为师啦。待他下次来天庭作乱，为师定然将他擒下，让你剥了他的龙筋，出一出心中恶气。”
    “呃……”哪吒顿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这个师傅，成仙千万年，还是改不了护犊子的坏毛病。不过这个坏毛病，哪吒实在是太喜欢了。
    “多谢师傅，不过您跟他交过手了呀，似乎没打过。”哪吒小心翼翼的轻声说道。他跟师傅关系比较亲近，所以才这么揭他的丑。
    太乙真人老脸一红，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初次交手，师傅还能掏出压箱底的本事啊？再说，师傅是修行之人，岂能轻易取人性命？”
    哪吒撇了撇嘴，道：“师傅，论吹牛，徒儿墙都不扶，就服你。”
    太乙真人甩了甩手里的拂尘，装模作样的在哪吒脑袋上敲了一下。“行了，别来挖苦师傅了，有啥事，赶紧说，为师还没找到地方睡觉呢。”
    哪吒靠着太乙真人一屁股坐下来，满腔郁闷的说：“师傅，我父王明天打算奏请玉帝，说剥夺我的仙箓，让我下凡找孙猴子去。”
    太乙真人竟然丝毫不惊讶，轻轻点头说：“哦，没毛病，我看可以。”
    哪吒道：“可是，我都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跟着孙猴子要去做什么事。师傅，你神通广大，帮徒儿指点指点。”
    太乙真人捋了捋长须，慢慢的道：“唉，徒弟啊，为师虽然勘破了天机，可也不能逆天行事泄露天机。你父王一辈子胆小谨慎，这次总算敢作敢为，以我之见，就听从他的安排吧。”
    哪吒苦笑道：“可是，剥夺了仙箓，我就成了妖怪啦。”
    太乙真人脸色一变，板着脸道：“胡说八道。你知道什么是神仙，什么是妖怪？”
    哪吒讪讪不语。
    太乙真人站起身来，神情严峻的说：“所谓神仙妖怪，只是凡夫俗子的认知。仙箓是什么，无非是一个条条框框，谁的名字进去，谁就位列仙班。归根结底，还不就是成王败寇？哪吒啊，当年武王伐纣，多少同道身陨成神。若是截教胜了，咱们师徒恐怕现在就是邪魔外道了。”
    哪吒默然半晌，道：“师傅，我懂了。”
    太乙真人欣慰的点点头，笑道：“身在天庭，可不要坐井观天。这些日子，凡间的人类确实长进很多。徒弟啊，你不知道，嫦娥仙子经常向玉帝抱怨，说人类登月扰乱了她的清修，还吓得广寒宫里的玉兔失眠多汗。下凡以后，你多学学，顺便帮一下那个心高气傲的猴子，让他勿忘初心，处处以世间正道为念。至于佛界和天界的命运，那就看定数吧。”
    哪吒心中顿时一酸，怎么听师傅这话，有点像托孤的意思呢？
    太乙真人并未解释太多，又交代了哪吒一些注意事项，便挥手让他回去了。回去路上，哪吒经过灵兽苑，才发现师傅的坐骑仙鹿没在其中，只剩下一个残缺的鼻具孤零零的挂在困兽柱上。
    次日一早，托塔天王李靖去上朝，过不多时，太白金星前来传旨。旨意说威灵显赫大将军、三坛海会大神哪吒因今日朝会打瞌睡犯了天条，被除去仙箓籍贯，谪迁到不周山反省赎罪。随身携带法宝混天绫等物，尽数留归天庭，待惩处结束后再行领还。
    哪吒一脸黑线，今天朝会我都没去，怎么就打瞌睡了？演戏归演戏，能不能认真一点？好歹咱也是道家护法神人，堂堂的三太子，怎么随便找个理由就把咱开除了呢？
    圣意已下，哪吒只能跟殷夫人告别，随太白金星走向南天门。托塔天王没来相送，驻守南天门的神人也换了新面孔。哪吒摘掉身上的宝物，满腹心酸的递给太白金星。太白金星避而不接，笑呵呵的道：“三太子，随身带着吧，以后用得到的时候还多着呢。”
    哪吒诧异道：“可是……”
    太白金星道：“演戏要演的像一点嘛。”
    哪吒回望天庭各处宫殿，再凝目去看自家所住的云楼宫，两行泪水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成神已久，眼泪依然是咸的。流到嘴边，味道还有点涩。
    仙箓被除，哪吒的身躯无法在南天门立足，只好按着云头向下界飞去。飞不过半个时辰，云层渺渺，阻断来路，已看不到天庭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