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下的刺客

    木青不知道叶青羽是否正在经历与他一样的时光回溯。
    渊。
    一个来自北境积弱小国的年轻人。
    走出铁匠铺，走出皇朝争霸，半途修剑，从一个连外门弟子都做不了的散修，成为整个北境的剑道领袖，乃至最后成为当世第一人。
    这样的修剑之路，这样的修剑之人，他只是旁观便升腾起一股热血，恨不能身处同一个时代，见识对方真正的风采。
    而现在，就是这样一个传奇人物，问他是否愿意接着走同样的路。
    这便是问他是否愿意接受传承了吧。
    木青沉默了很久。
    他心中的热血依旧澎湃，但回忆起对方的生平，记起更多的不是那一场场力克强敌的画面，而是那些出现在对方身边又渐渐消失的身影。
    特别是那位女子最后也倒在血泊之中。
    「我不愿意。」
    木青看着渊的背影，认真说道。
    这样的功成名就，最后却连一起分享的人都没有，实在难说值得。
    至少他不愿意接着走这样的路，那怕只是沾上一丝因果。
    渊背对着他，沉默良久，反问道：「成就无上剑道，在你眼里连情爱也不如吗？」
    木青眉头一挑，在这特殊的幻境中，渊似乎能够洞悉他的想法，反问道：「是她助前辈立下如此远大的志向，最后抱负实现，她却不在前辈身边，无上剑道就比她重要吗？」
    渊冷哼一声：「是我在问你。」
    木青看着渊的背影，抛开故事带来的震撼，眼前的渊不像是一个眼界开阔的绝颠强者，更像是一个非要和他争出对错的执拗之人，难道他不明白很多事情本就没有对错？
    木青沉默片刻，认真回答道：「是我，我会都想握住。但如果必须做出取舍，我会选后者。」
    渊「嗤」笑一声：「在你心里，追求实力，就是为了能痛痛快快和她们在一起？你确实不配传承我的道。」
    木青的反应很平静，问起一直关心的事，「前辈真地斩杀了斩兵神君？」
    渊突然转身，看着木青。
    木青识海钻心刺痛，连忙闭眼。
    和渊双眼对上的瞬间，他只觉得所有秘密都暴露了出来，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和孟章的联系早已经被强行切断。
    这里的一切，都处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木青干脆重新睁开眼睛，平静地注视着渊。
    渊拿着那渐渐冷却的剑胚，走到木青身前，缓声道：「你是此世动乱的根源。」
    木青自嘲一笑，等他和孟章的关系暴露出去，这样认为的人大概不少。
    渊问道：「你该知道我修剑以来的决心吧？」
    木青的笑容微僵，他当然知道对方矢志对抗动乱根源的决心。
    一道无形的锋锐直抵木青识海深处，渊又问：「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会如何选？」
    木青眉头微皱，缓缓回答道：「不愿就是不愿。」
    这下轮到渊皱眉，说道：「传承我的道，我能替你斩断相似的因果。」
    木青诚声道：「不管是剑道，还是其它大道，我都把它们视作工具，并无前辈这般的虔诚向道之心，若前辈真想挑选传人，青羽姐就很不错。」
    渊目光深邃地盯着木青看了好一会，木青依旧不曾改变主意。
    最后，他摇头一笑：「罢了，能够来到峰顶，此物便算作给你的奖励吧。」
    渊把手中的剑胚递给木青，木青明明不愿手下，双手却不受他控制地抬起，稳稳地借助了剑胚。
    等剑胚落到手上之
    时，又重新变成了一个锈迹斑斑的铁块。
    木青连忙抬头，冷冰冰的高炉就在身前，他就这样脱离了幻境。
    「呼～」
    一道松气声在身后响起，木青回过神来，转身看向身后。
    叶青羽笑道：「能聊这么久，看来你的机缘不错。」
    木青微微一笑，举起手中的铁块，「这就是我的机缘，咦？」
    木青视线看向手中，随着他的动作，铁块上斑驳的锈迹竟然开始脱落，很快露出一道十分眼熟的剑柄外形。
    叶青羽眼前一亮，「好剑，若是炼制得当，恐怕会是一柄圣兵。」
    木青看了两眼，发现要把这剑胚炼制成一柄能够直接催动的圣兵，还不只需要多少材料费多少时间。
    他收起剑胚，随叶青羽走出剑庐，目光突然一凝。
    剑庐前平整的土地上竟然出现两座坟茔，旁边种植着一捧绿竹，许多画面瞬间联系在一起。
    「这是那位女子和……」木青看向叶青羽。
    叶青羽奇怪道：「你没有经历那场时光回溯？这两座坟里埋葬的就是她和剑圣。」
    「剑圣死了？」
    木青一时间充满疑惑，视线突然扫向一旁。
    方钧出现在峰顶，缓缓来到坟旁种起绿竹。
    木青忍不住问道：「我们现在仍在问剑石中？什么才是真实发生的画面？」
    方钧道：「你们见到的都是真实的画面，不过是不同时期。」
    木青问道：「那剑圣也陨落了吗？
    方钧沉站在坟前沉默片刻，缓声说道：「我也不清楚。但这里面埋的确实是他，是我亲手埋的他。」
    叶青羽说道：「在那场大战中，吴敏前辈身受重创，渊暴怒出手，斩杀监兵神君，击退白帝，等到将杀意收敛清醒过来时，就连剑也折断，他成了孤身一人。「
    木青同样经历了时光回溯，但或许是境界差距太大，越到后面，能够看到的画面就越模糊，远没有叶青羽这般清晰。
    而且叶青羽的视角似乎也比他开阔许多，不仅知道剑圣的名字，还知道那女子叫吴敏。
    方钧听到这里，朝叶青羽行礼道：「恭喜叶道友。」
    叶青羽微微一笑，她站在竹林前也有过一次选择，不过问话的人不是渊，而是吴敏。
    作为能够和渊相互扶持走到最后的女子，吴敏本身便是当时的「心剑之极」，实力只在剑圣之下。
    方钧恭喜过后，将三把飞剑扔给还在发呆的木青，接着说道：「我本是一块先天道石，被他找来放在试剑广场上，日日夜夜地看那些年轻人练剑，渐渐有了灵智，后来受他点化，修成真灵，算是他的弟子。」
    木青回想起不久前渊的那一问，说道：「他后悔了吗？」
    方钧一愣，似乎第一次知道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渊，眉眼间渐渐有一种困囿许久的谜团终于被解开的开朗，说道：「他成了当之无愧的修行界第一人，圣渊山崩塌进破碎空间，愿意追随他的人却比以往更多。」
    「但他却没再理会他一手打造的势力，而是在这片空间内重塑了一座圣渊山，只有他和师母两人。」
    「他剥离了自己，神性回归天道，人性则遁入轮回。」
    方钧看向木青，似笑非笑：「你们今日经历的时光回溯也是因为这一件事而出现的特殊幻境。当幻境里的他开始与你们交流时，我也不能确定，那时的他是神性占据主导还是人性占据主导。「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你们能够登上峰顶，都能得到属于你们的机缘。」
    木青轻叹，还留在此间的又怎么会是一个漠视一切的
    存在呢，只会是满腔悔意却无法自渡的男人。
    木青心中突然一动，看向叶青羽，「他的道侣叫什么名字？」
    叶青羽有些奇怪，回道：「吴敏。」
    「吴敏、无名……这和那部被白首带走的剑经有关系吗？」
    方钧感叹道：「你对这些事倒是敏感。」
    「当年他们四人进入此间，即便是白首也未能过关，绝望之际，心中所想却触动了师母，于是她便放他过去了。」
    「他带走的那部剑经，绝大部分内容是师母所写。前半部，是师母个人的问剑实录，后半部分是师母对师父修剑以来的记载，共有九十七篇。」
    「最后的那段时间，师父替师母编撰成册，又添补了两篇，便是那部剑经的全部。师父本想以师母为名，师母却开玩笑说等到以后谁还能知道我们是谁，就连师父，别人也只叫他剑圣，所以便有了以‘无名为名。」
    气氛有些低沉。
    木青再回想起高炉前那道背影，心中莫名多了几分萧瑟之意，问道：「吴敏前辈先走？」
    方钧道：「师父决定和她一起遁入轮回，自然是一起离开，他们离去之前，说起家乡有一种绿竹，寓意很好，我便去寻来，栽在他们身边，后来就没再出去过。」
    木青收起心中翻涌的念头，来到两人坟前，恭敬地行了一礼，而后笑道：「渊前辈，你其实也做出了差不多的选择，不是吗？」
    木青做完这些，看向方钧，「前辈还要守在此地吗？」
    方钧不愉道：「我作为他的弟子，不守在这里，还能去哪？」
    两人说话间，峰顶的景色再变，绿竹已经长满了坟头，一如木青登顶所见的画面。
    这时，才算是彻底结束了问剑。
    木青来到峰顶边沿，看向半山腰那座巨剑石像，「前辈的本体是外面，还是在此处？」
    方钧冷笑道：「你猜？」
    木青真诚道：「前辈留在这里，应该是在等着如白首一样的人，继续把剑圣的剑道传承下去，却不知如今天下剑修，皆算渊的徒子徒孙？」
    「你作为渊的亲传弟子，更应该到外面去看看，正好我此行的目的地是无极剑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