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计辛勤一砚寒

    周一，薛斌就要去省里报到了。和队友们会合之后，他们会一起飞去首都，进行专门的集训。然后，就会被派往不同的国家，开展维和工作。
    周五晚上，花影给他打电话说：“周末你别来这边了，我回城里去，好久没见宁芯娘俩了，怪想她们的，还有我那咨询用的东西……”
    “你是想来送我吗？”
    “当然啦！必须滴呀！”
    “好啊，我等你啊！难得你体贴一回儿！”
    清早，花影便坐上了回城的车。
    来到熟悉的小区，走在熟悉的小路上，花影习惯性地眺望向不远处的滨海中学。她想起那些没有实现的诺言，和那群她答应陪他们三年却没有做到的孩子。
    近了，公寓楼已经在眼前了，虽然不在这里住着了，但仍然见到就会觉得温暖。
    “老师！”
    “老师！”
    几个孩子跳出来，是顾真、孟卓他们。孟卓抱着一大束花，走到花影面前，她把花递到花影怀里，说：“老师，节日快乐！”
    “什么节日啊？”花影很实在地问。
    “教师节啊！”
    “可是教师节不是早就……”花影才发现不应该这样难为孩子们的一番心意。
    “那就是感恩节喽！感恩节快乐！”顾真思维灵活，随机应变道。
    “谢谢你们啊！你们怎么来了？”
    “本来教师节就想来看您的，可是不是周末，您回不来。后来又想着十一您也没有回来，我们只好向宁芯老师打听您的行踪啦！”
    原来如此啊！花影内心一阵热浪翻涌：“你们都好吗？”
    “一切都好！老师，您放心吧！”
    “嗯嗯，那就好。顾真，你是班长，你一定要告诉大家，无论跟着哪个老师都要好好学习！每个老师都是一样爱你们的！”
    “我知道了，老师！”顾真懂事的点点头。
    “老师！”一声粗里粗气的喊声传来。花影抬头一看，是杨晟。花影是真的需要抬头仰视杨晟，因为杨晟实在是太高了，又高又壮。花影还清楚地记得，以前孩子们打架，每次都是杨晟去帮忙拉架，真是一个正直有朴实的好孩子。
    花影开他玩笑说：“杨晟啊！你又长高啦！”
    杨晟用他那标志性动作，挠了挠头，憨憨地笑着说：“没有啊，老师，我妈说我没长！”
    大家都笑起来。
    杨晟闹不清大家笑什么，也自顾跟着大家笑，边笑，边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说：“老师，给您！”
    “什么呀？”
    “这是我们同学们的一点心意，希望您带给您现在的孩子！我们想和他们结对子！”
    花影太感动了，她说：“你们长大了！我替他们谢谢你们！”
    “不用谢，老师，我们以后会更加节俭，尽力去帮助别人，这是您教会我们的！”
    花影很惭愧，她去雨山中学，其实最初想得更多的是逃避。
    “你们比老师棒！我真是为你们感到骄傲！”花影发自内心地赞美这些孩子。
    静待花开，就是这样，花影走后，他们突然就长大了。
    叙了一会儿旧，孩子们和她拥抱，告别，而后相约再见。
    花影抱着花，拿着礼物，走上楼。她打开门，蕊蕊最先看到她，跑过来，抱住她的腿，说：“花影阿姨好！”
    “蕊蕊乖！蕊蕊最乖啦！”花影放下东西，抱起她来。
    “回来啦！渴不渴？”宁芯在厨房里忙忙碌碌，“你等一下哈，我给你弄点水，弄点吃的！”
    花影大笑：“你这是招待客人哪！”
    宁芯这才从里边出来，擦擦手，说：“你说什么都行！难得你回来一趟，我们可想你呢！”
    “我也想你们啊！”
    “晚上吃点什么？”宁芯问。
    花影还没说话，电话却响了。
    薛斌在电话那头问：“你到了吗？”
    “刚到，刚放下东西！”
    “我过去楼下等你呀！”
    “好！”
    挂了电话。
    宁芯问：“薛斌吧？”
    花影点点头。
    “得，重色轻友，我就多余问你吃不吃晚饭！又约会去？你们这家长都见了，还整天这么腻腻歪歪的，以后日子长着呢！”
    “没有时间了，他要出国了……”花影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宁芯。
    “什么？出国？”宁芯不淡定了，“你答应了吗？”
    “我能不答应吗？”
    “你怎么就不能不答应呢？”
    “我不能……”花影叹口气。
    “为什么呀？这到底为什么呢？”宁芯很不理解。
    “这是他的工作，他有他要守护的人……我不能拖他后腿，我只能让他更加勇敢，坚定地向前走！”
    “你傻呀！你——”
    宁芯气得糊涂了，最后她说：“你不想想我这个反面例子嘛！你们这离得更远！”
    花影笑笑：“随缘吧！看命运怎么安排吧，我都接受！”
    宁芯不再说什么了，只是说：“快去吧！别让人家等久了！”
    花影和薛斌四处玩了一下午。谁也不提离别这件事，都害怕勾起伤感的情绪。
    晚上，两个人站在城市的地标建筑物的最高处，吹着冷风，俯瞰城市的夜景。华灯初上，马路两旁的灯光像两天长长的火龙，蜿蜒伸向远方，模糊，消失在天的尽头。秋夜是有冷清感的，你看那一阵风起，行道树的叶子飘落，它们被风撕扯着，挣扎着，全不由自己。但花影觉得，更多的还是温馨宁静。这静谧安宁，来自那悠悠的人间烟火气，来自那大街小巷，步履匆匆，着急赶回自己幸福小窝的人们。他们勤劳勇敢，他们和睦和谐，他们友善互助。虽然偶尔也会有啮齿的小性子，但一切都是发自天真的本性。
    良久，薛斌，低低地说：“我有点后悔了？”
    “后悔什么？后悔去帮助别人吗？我们生活在幸福里，过着惬意的生活，是因为有人在默默保护着我们。现在有人需要你去守护，你也应该义不容辞。虽然，他们不是我们的同胞，但他们生活在战火纷飞，动荡不安的环境中，没有安全感，人是得多慌乱哪！”
    “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我一走，你怎么办？”
    “我会好好的，就在这里，哪也不去，等你回来！”花影说。
    周一一早，薛斌要出发了。亲朋好友都来送他。大家围着他，依依惜别，细细叮嘱。花影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车来了，薛斌打开了车门。真的要走了。
    花影的心也在那一刻疼，撕裂般，狠狠地痛起来。眼泪无声无息地打湿了脸颊，终于，模糊了离人的身影。
    花影的手心里，还握着她那从小戴到大的护身符——平安锁，那个凝聚着她记忆的老物件。她犹豫了多次，要不要送给薛斌，今天，她决定了，找了出来，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送给他。
    薛斌走到车前，又忽然快速转过身来，他大步走过来，最后一次，紧紧地抱住花影，在她耳边，坚定的说：“等我回来！”
    花影点点头，把平安锁塞到他手心里，咬着嘴唇，哽咽着说：“一定要平安回来！我等你！”
    车子开走了。人们也渐渐散了。
    只有花影站在原地，脑子里，心里都一片空白。
    薛市长走过来，拍拍花影的肩，说：“好孩子，别难过了，有空来家里坐坐！”
    花影也只是点了点头。
    她就那么现在原地，像失了灵魂一样，一动不动，全身无力，一步也走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铃声将她拉回了现实。
    是兰校长打来的。他在电话那头焦急地说：“花影老师，你快回来吧！刚才孙主任来找你，说专家考察团已经在来雨山的路上啦！”
    花影一听，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顾不得伤心，抹了一把眼泪，立刻收拾起心情，投入到新的战斗中。
    花影风风火火跑到学校门口，兰校长他们已经在等着了。兰校长说：“孙主任带着专家们先进山考察去了，刚走了一会儿。”
    花影转身就要追去。
    严正不放心地说：“我和你一起吧！”
    “不用了。”花影说。
    “那你自己小心一点，别太着急了，注意安全！”
    “我会的，谢谢啦！”
    花影骑上车子，用最快的速度，向着雨山方向奔去。
    到了山脚下，放下车子。远远地，花影就看到了，孙主任他们一行人。
    “孙主任！”花影一边喊，一边跑过去。
    孙主任向专家们介绍道：“这是花影老师，城里来的支教老师，也是这个方案的总设计师！”
    花影连连摆手，亲：“不敢当，不敢当！我只是想让这里的乡亲们能过得好一点！真正怎样实践，还得听专家们的建议！”
    孙主任也说，是。
    “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尽力而为的！现在从上到下都在打脱贫攻坚战，为决胜全面小康社会做最后的冲刺努力，总·书记也时时记挂着。只要找对路子，乡亲们美好的愿景就一定能够实现！乡亲们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太好啦！谢谢您！”花影鞠了一躬，“有您的支持，我们一定可以！拜托啦！”
    专家们在山上各处都进行了仔细的勘测。包括山体面积，自然条件，阳面阴面的降水、光照条件，土壤厚度，土壤肥力，酸碱度等等。因为太过专业，花影也只是听得一知半解。
    最后，专家们一致说：“近几年，中草药市场紧俏，销路也很好。而且很多中草药，都生命力顽强，对环境的要求也不高，抗干旱，耐贫瘠，很适合这里土层薄，含沙量大的特点。你们看，我们可以把这里分成几个区域，种上防风、龙胆、黄芩、甘草、人参，海拔高的山顶区域可以种上九死还魂草。这样原有的树林可
    以保留，起到涵养水源的作用，只需要把杂草除去，换成草药，既有收入，还可以防止水土流失，而且风景又好，特别适合学生们进行研学。山下土质好的地方可以种果树，取代高梁、玉米这些传统作物当然也可以适当的套种。果园可以开发建成采摘园，配合草药种植，既可以形成一定的规模，又可以增强劳动体验和学习研究的吸引力。”
    “太好啦！”花影和孙主任听得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在他们眼前，似乎已经看到了雨山的美丽未来！荒山变金山！
    “别高兴太早，我们还得将土壤采样的标
    本带回去，再仔细论证，形成最终实践方
    案!”
    “一定没问题！”花影说。
    “我们一定全力配合！”孙主任说。
    “好的！那这里还有什么其他的资源优势
    吗?”专家们又问。
    “对了，这里还有山泉，水又清涼又甘甜。”花影说。
    “在什么位置？”
    “半山腰吧！”
    “那可以开发建成一处休息的景点，供游人们中途累了，小憩一下。”
    “对，对！”花影和孙主任很认同。
    “还有其他可利用的资源吗？可以联合打造一下。”
    “还有两处池塘，说是池塘也不大，就是天然的洼地吧！”孙主任突然想到说。
    “在哪里？”
    “在山脚下，不过不是我们来的那边，在山的东面。”
    “这不错，如果可以人工开挖一下，还可以形成一些水上游乐项目呢。”一位专家说。
    “嗯，就是不知道具体情况，既然来了，我们还是实地去看一下吧！”专家们商议后决定。
    花影和孙主任在前面带路。
    费了一番功夫，终于看到那两个池塘了。
    可是花影总觉得耳边越来越清楚地听到了有小孩子打闹说笑的声音。
    正奇怪呢，忽然山风中传来孩子惊慌失措的求救声——“救命！救命！”
    “谁？快走！看看去！”大家快速跑过去。
    只见一个孩子在池塘里，手忙脚乱、惊慌失措地胡乱拍打着水。他拼命地挣扎，可是越挣扎离岸边越远！溅起的水花，不断下沉的身体，都在传递着死亡的讯息，让人感到恐惧。岸上，另一个孩子，一边大声呼救着，一边尝试用手去够水里的孩子，情况十分危急！
    “你别动他！我们来救他！”花影冲岸上那个孩子大喊。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从大家身边一掠而过，“噗通”一声，跳入水中！
    “严老师！”花影看到那个跳入水中救人的正是严正。
    严正一手托住孩子的身体，一手奋力往岸边游过来。不过，可能水下淤泥太多的缘故，他游得很费力。终于靠近了岸边，大家一齐把他们拉了上来。
    此时孩子已经陷入昏迷了。花影急忙按照在滨海中学培训的急救方法，对孩子进行急救。她先把孩子平卧放置，清除口鼻里的杂物，再令他仰起下颌，进行人工通气和心肺复苏。
    过了几分钟，孩子终于醒了过来，缓缓睁开了眼睛。
    花影累得坐在地上。
    “你没事吧？”严正一身湿透，却忙着询问花影。
    “我没事，你呢？”
    “我也没事！”
    “那就好！对了，你怎么来啦？”花影问。
    严正不好意思地说：“你走得太着急，我不放心，所以想跟来看看。”
    花影不知道能说什么。对于严正所做的一切，她都只有表示遗憾。因为在她的心里，脑海里，全都是薛斌，实在没有一点空间能够容下别人了。
    若非这次离别，花影可能不会知道，薛斌对她如此重要，她已经放不下他了。因为他已经在她心里长成了一片草原，聚成了一片汪洋，永不会枯萎，永不会干涸。
    花影恍神间，孙主任却跳起高来，他暴跳如雷，指着地上刚缓过劲的孩子骂到：“好小子，原来是你个小兔崽子！不好好在家里呆着，出来添什么乱？活腻歪啦？要不要命啦？看我不让你妈剥了你的皮去！”
    花影这才想起来，这不就是郭姐家的孩子嘛！
    孩子也觉得理亏，低着头不敢说话。
    另一个孩子却说：“孙伯伯，您别骂他啦！我们听郭姨说，今天村里来了几位专家伯伯，都是了不起的人物，是专门来帮助我们的，是我们全村的贵人！所以，就想着钓几条鱼给伯伯们尝尝鲜不鲜？”
    孩子们真是神助攻！天真淳朴的语言，比任何阿谀逢迎都管用，这下，把几位专家们感动得，稀里哗啦的，一个劲地夸他们是好孩子！
    孙主任却说：“少糊弄我，就这池塘，除了淤泥就是杂草，都没人打理过，哪来的鱼？还敢说谎了？”
    “没说谎，我们发誓，真的有鱼！我们以前，就经常钓了，烤着吃！你看——”孩子指指地上的桶，桶里真的有一条大鱼！
    “真的有鱼啊！还这么大一条？”孙主任也很吃惊。
    专家们更高兴了，继续表扬两个孩子：“孩子，你们太棒啦！你们给我们又带来新思路啦！”转过身，又对孙主任说，“你看，这池塘人工开挖一下，两个就可以合成一个，面积扩大了，把杂草处理一下，水质保护起来，既可以养鱼，又可以开发旅游，水上荡舟采莲，岸上安全垂钓，再来个农家乐，吃吃农家菜，多么享受啊！”
    “这不是人间仙境、世外桃源吗？这还是我们村吗？”孙主任都不敢相信了。
    专家们都被逗乐了：“孙主任，雨山山清水秀，本就是世外桃源啊！”
    临走了，专家们还不忘和严正握手：“严老师，真是爱生如子，教师楷模，值得好好宣传学习！我们回去一定如实向市里反映情况！”
    “过奖，过奖啦！这没啥，看到孩子有危险，哪个老师能袖手旁观？都是应该做的！”
    “你看看，严老师真是谦虚！”专家们一边感叹一边上了车。
    没过两天，市里的表彰下来了，严正被授予“见义勇为”荣誉称号；局里的表彰也下来了，授予他“师德标兵”的称号。而且，局里还请他去市里做宣讲报告，并且特许他可以回城。
    可是严正却犹豫了。
    紧接着，就有记者不远百里，驱车而来，专程采访严正。
    最后，他们问严正：“听说市里特批您回城任教，不知您有何打算？”
    严正认真思考过了，他说：“我还不能走！我想和雨山一起成长，我想见证这伟大的时代，等到雨山富裕了，乡亲们都脱了贫，孩子们也都有了更好的受教育条件，我再离开！我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