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阙

他悔婚了，我指腹为婚的夫君——衍，不要我了。
    这几月我的家——位于徐州的娄府里愁云密布。先是我父亲摔了茶盏，指着刚从周国送来的悔婚信气得吐血。然后母亲和寄住在我家的穆衍母亲穆夫人带上我飞奔到皇城质问衍的上司兰陵王，为何会出这种事。
    此时，周齐两国正在开战，我们去不了周国。否则母亲和穆夫人定会带上我直接到衍面前问个究竟。
    皇城回来，穆夫人一病不起。有几日她高烧得不省人事，昏迷中低呼：“我的这个不肖子。”
    穆夫人的病稍有好转便亲笔写信给衍断绝了母子关系。
    那日我端药到她榻前，她举起不停颤抖的手握住我的手说：“玉怜，穆衍要是当真不与你完婚，他就再没有我这母亲。”
    “伯母，衍为人最懂得孝义，他这样做定有难处！”
    我看到穆夫人眼中的泪光，我知道她感动，因为她也相信衍必有难处。
    ……
    我不记得第一次见衍是什么时候，似乎他从来就在记忆中，一直伴着我。但我永远记得为他第一次心动的时刻。
    那是个清凉的秋日，金黄梧桐叶铺满徐州青砖的马道。
    我和丫鬟晓梅在院里放风筝。风筝的线断了，飞出院墙。我和晓梅追出大门时，正看到有一人一手牵着白马一手拿了我那只鸿雁风筝向娄府这边走来。他一袭水色长衫，神态清雅。在满目金色的梧桐叶里，他是如此耀目，就如欲飞的凤凰。
    我向风筝伸过手，他的神情从略有惊讶转换成明媚的笑容。
    “啊，是你的风筝！……玉怜。”
    秋日的阳光是金色的，风里有丰收的香甜。娄府西面山丘正是满眼艳红枫叶……可这一切都不如衍美好。
    我知道衍定有苦衷。这样一个对齐国侠胆忠肝的人到敌国周国任客卿怎会没有苦衷？更何况他在做尚书这样的大官。
    可他没有解释。
    穆夫人送绝交信去后，再没有收到他的来信，像是他已经承认了自己是个不孝的逆子。
    ……
    今天晚上有人来找父亲，管家说那人递上名牌后父亲立刻将他带入书房，关上门来密谈。那人一走，父亲召了所有家人准备行装，说：我们遇上了麻烦赶快收拾东西，明天清晨离开徐州。届时兰陵王的人会来接应。
    穆夫人因病没有在场，她听说父亲的命令后让丫鬟搀扶着去找父亲。晚上，我拿着那日放的风筝路过父亲的书房时听到父亲严厉的话语：“不行，不能把你一人交出去。我和应叔亲如兄弟，我们不能抛下他的妻儿不管。”
    穆应叔是衍的父亲，此刻我知道了，我们遇到的麻烦来自穆家的事。
    晓梅从旁院跑来，匆匆忙忙地问：“小姐东西都收好了。管家刚才说：我们赶快到大门去，只要人齐了我们立刻就走。”
    正在这时，大门那方传来密集的惊呼和哭喊。我转过头去，那边，火光映红了半个夜空。
    父亲，冲出书房，看到我立刻严厉地说：你们从侧门赶快离开。什么东西都不要拿了快走。
    穆夫人正要追着父亲往大门方向去，我拉住她让她和我一起走。
    “玉怜，我不能连累你们。他们要找的是我！”
    我不管穆夫人的挣扎，叫上晓梅拖着她往西侧门走。穆夫人见状也不反抗了，强打着精神跟上我们。
    好在还没有人来围堵西侧门，我们三人顺利出了门向前方的丘陵跑去。有不少人从西侧门出来，母亲也在前方。
    围堵上来的人发现了我们。无数火把混杂在叫喊和武器碰撞的铿锵声里，那热度渐渐离我们近了。一群妇孺哪里是官兵的对手？
    我身旁的穆夫人突然停下来，向后方走去。我要拉她的手，却撕掉她一块蚕丝的袖口。
    “你们要找的是我，不要追了。”
    我听到他镇定的声音，然后追兵没有满意，带头一人厉喝：“叛贼穆衍之妻何处？”
    我知道我必须停下。顾不得母亲和晓梅的制止。不远处的母亲不敢开口，看向我不停的摇头。我也没对她说什么，此刻最好不要暴露她的身份。
    头脑是空白的，但我还能控制自己走到穆夫人身旁。我从没想过自己会遇到这种生死攸关的场面。但此刻我仍能大声宣布：“妾为穆衍之妻！”
    火把冲破黝黑的夜空，在没有星的天幕里衍那秋日中温和的笑容闪动着金光。如果没有那些凶神扼杀的追兵该多好。我向世人宣布，我是衍的妻子，是无论是父母，还是敌人都承认的妻子。
    我想我是笑了，穆夫人看向我，一派骄傲而怜惜的笑容。
    ……
    黎明前，黑暗浓重得叫人透不过气。娄府被抓的好几十号人都被赶向徐州城门。父亲在我身旁，好在没有看到哥哥和母亲。
    穆夫人看向父亲是满脸歉意。父亲也就一笑置之：“兰陵王的人清晨就到徐州，可惜，还是让这些人抢了先。”
    城门没开，空荡荡的街道上寒风瑟瑟。
    太阳还被压在黑魆魆的大山下。但我知道，就在那黑暗深处，衍一定在披荆斩棘地急速赶来。
    ……
    衍，不管你承认与否，至少我以你妻子的身份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