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刃皇冠

第23章


塞文快步奔向远方的城市。天空阴沉沉的,阴暗的天空下,城堡如同一头幽暗的巨兽。从远方就能看到城门口一片混乱,急于进城的人挤成一团。不管勋文伯爵多么白痴,起码这座城市真的很繁荣——至少目前还很繁荣。
两个小时后,塞文混进人流之中。像一个最平凡、最普通的人一样夹杂在人堆中,挪向城门口。城门的秩序已经无法保持,士兵们也放弃了努力。只是随便拉几个人检查一下,应付而已。塞文很清楚自己将很容易混进城,也很容易地混出来。
在澡堂的时候,他可以为了争取杀死那孩子的机会,而和三个刺客生死相搏;然而现在,另外一种感情在塞文心中激荡,让他不想亲手杀死那孩子。他心中有一股亏欠别人的愧疚心理。如果不是汤马士以生命为代价扑过来挡下那一击,塞文已经死了。而汤马士死以前的嘱托又让他觉得有愧于心。而且,也许还有些别的原因让他不愿意下手。他的心里现在充满矛盾。是的,他答应了他的雇主,要让那个孩子死!他不能让这孩子回去继承王位!这个孩子是他雇主的威胁。而另外一方面,汤马士也同样雇用了他,让他保护这孩子。霍尔曼王子的条件说得比汤马士更早,而且价钱更优厚。霍尔曼的报酬一是生命,二是财富,而汤马士却只有财富的承诺。一开始的时候,塞文完全可以不理会汤马士的条件,可是现在,汤马士的条件已经和霍尔曼的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塞文从来没欠过别人什么东西,只有别人欠他。现在他却第一次欠了一个人情,一个他永远没法还的人情。
但是你答应霍尔曼在先。一个声音在塞文心里说道。基于刺客的规矩,你必须完成一方的委托之后,才能接受下一方委托。和汤马士的交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开始就是谎言。
是我产生感情了吗?塞文扪心自问。但他没有给出答案,他的心害怕这个答案。信赖、关爱就意味着背叛和欺骗,这是屡试不爽的真理。但那个汤马士,那个老笨蛋,为什么要用生命来交换他的生命?他只是一个路边被雇用的刺客而已啊!都怪那个骑士,他自以为很伟大很光荣?他只是个老笨蛋!可是就是那个老笨蛋让“剑刃”塞文,一个冷血无情的刺客,感到心神不安。
塞文感到一阵心烦气躁。一阵带着湿气的风吹来,让他觉得略微舒服了一点,同时让他的念头转到另外一个事情上去了。
罗莫应该已经动手了吧……
他确实应该动手了。他是个魔法师,而且就算他不是魔法师又有什么关系呢?罗宾只是个无知的孩子,天真纯洁,毫无警惕,现在更是因为汤马士的死而精神萎靡,无人真正地保护。一个大人,手里拿着一根结实的木棍,对象则是一个毫无戒备的孩子。这种情况下有可能会失手吗?做完该做的事后,他可以用魔法离开,不用害怕塞文会追击报复。而且就算他光明正大地离开,留下清晰的脚印,塞文也不会追击报复。
起码他没有对不起汤马士。这个念头让塞文感到好过了一些。他已经尽到了一个保镖的职责。至于另外一个人的背叛,那不是他的错,是汤马士自己的错。选择罗莫作为同伴可不是塞文的主意。
塞文悄悄地闪进了澡堂。那些银匕首刺客做得很出色,到现在依然没有人发现澡堂里的变故。人们还以为老板有事今天不开业。塞文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来到罗宾洗澡的地方,看到了挂在钩架上的徽章。那些刺客想必根本没想到这个小饰物的真正意义。如果不是罗莫提醒,塞文也不知道这么个小东西这么重要。这个十字形的红色徽章,由铜制成,表面看起来只是很普通的小饰物。由于年代久远,这个徽章的蚀刻花纹磨损得很厉害,只有上面的一排看不懂的符号还非常清晰。
大雨始终没有降下来。太阳穿过了云层,在西方群山上露出半张脸。在出城的时候,塞文注意到好几队骑兵冲出了城堡。
“十三四岁的小男孩!宁可杀错不可放过……”风中依稀传来这样的声音,但这对塞文已经无关紧要。这些士兵永远找不到了目标——除非他们去坟墓里找。从理论上来说,罗莫会弄好一个适合少年的坟墓的。毕竟他是一个魔法师,好歹有点教养。管杀不管埋是那些路边蟊贼的作风。
塞文漫步前进。夕阳的光辉把他的影子拉成一条长长的直线。在天完全黑透之前,他回到了自己出发的位置。罗莫用一个约定的暗号,三颗石头组成的标记摆明了自己的前进方向。塞文就老实地按这个方向前进。罗莫应该不会欺骗他,那样毫无意义。塞文相信跟着这个标记他一定能找到罗宾——也可能是个坟墓,也可能是具尸体。
“再见了,汤马士。”在离开之前,塞文注视了那座简陋的坟墓好几分钟。这样的一个英雄,少年时代在和兽人的战斗中以斩杀兽人王而成名,足迹遍布大陆,参加过无数战斗,建立过数不清的功勋,成为众多吟游诗人所歌颂的对象。最后的归宿却仅仅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坟墓。而且临死前最后的遗愿也无法完成。说起来,人生真的是充满讽刺和矛盾呢。
“我的归宿……会在什么地方呢?”塞文低声地说道。一阵大风吹过,吹得他的斗篷飞扬,发出猎猎的声音。
这趟追踪非常省力。别说是个经验丰富的刺客,哪怕是个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菜鸟新丁也很容易跟上罗莫。那个魔法师留下了足够多的、甚至有些过分多的标记,清楚地指明自己的每一步前进的足迹。罗莫远离大道,尽选那些野外偏僻的路线走。唯一让塞文有些奇怪的是,罗莫的前进速度居然这么快。
三个小时后,塞文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片树林中。这片树林并非是那种容易潜藏危机、需要小心提防的地方。这里树木并不密,草也不多,不足以隐藏什么,甚至连月光都可以照进来。对于塞文来说,这里和旷野没什么两样——甚至比旷野更好。一个身手灵活的人很容易借助这种有利的环境以寡击众。从地面的足迹可以辨认出来,罗莫到这里已经相当疲惫了。他的脚印已经不均匀,而是深一脚浅一脚。而罗宾的脚印在走进树林的时候就消失了。塞文知道自己已经接近终点了。
一丛火光出现在塞文的视野内,那是旅人夜宿的篝火。塞文以一个盗贼的警惕慢慢地接近过去。一声刺耳的夜枭叫声传来,让他心中感到一阵发寒。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心情在他心中翻腾着。他走近篝火,毫不意外地看到罗宾独自一人躺在篝火旁边,平静地躺着,宛如一具出自最杰出艺术家之手的雕刻作品。
方圆数十步内没有任何活物。塞文带着一种难言的苦涩走向罗宾的尸体——那个魔法师选择到这里,天完全黑了才动手。少年的头枕在一棵老树突起的根上,脸上带着清晰的痛苦表情。塞文知道发生了什么。罗莫没有选择用自己的魔法,而是用自己的手杖完成了工作,然后他选择了离开,把一切剩下的事情交给塞文。
塞文走上前去。罗宾的上衣不自然地敞开了一大截——也许他死以前挣扎了一下。塞文告诉自己忘记其他的事情,而要专注于他现在的工作。他必须亲眼确认罗宾已经死了。
一声低低的呻吟传入杀手的耳朵,那是从罗宾嘴里发出来的声音。
怎么可能!塞文第一个反应就是中计了。这几乎是本能的反应,一瞬间他就完成了战斗的所有准备,动作之流畅足以让最苛刻的教练拍手称赞。但这一次他错了,四周并没有陷阱。什么都没有,既没有危险的魔法轰击过来,也没有埋伏的敌人冲出。四周一片寂静,偶尔只有一两声夜枭的叫声在嘲笑他的神经过敏。
塞文握着剑,警惕地走近罗宾。罗宾又发出一声呻吟,而且翻了半个身,从原先的侧卧变成正面朝上的卧姿。这下塞文可以看得很清楚了,少年的胸口尚在微微起伏。他的脸色苍白,却不是死人那种苍白,而是一种病态的白。这孩子还活着。
但这并没有让塞文吃惊,让他吃惊的是另外一个东西。伴随着刚才的这个翻身动作,罗宾的上衣完全地敞开,滑向两边,露出被撕破的内衣,还有内衣下白色的缠胸带。
缠胸带这种东西并不稀罕。要是一个女人想隐藏起自己的性别以克服某些障碍的时候,她们往往都会选择使用缠胸带。它可以很好地隐藏起女性最重要的外表特征。但事实上,这种东西也只能偶尔地骗一下人,真正有经验的人都很容易从喉结、胡子之类的地方判断出性别的真相。
但这一次塞文确实被罗宾骗了过去。这不仅是因为年纪的关系——十五岁的少女只要使用了缠胸带,几乎和同年的少年没有外表上的区别——而更是因为一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塞文从来不曾在性别上起哪怕一点点的疑心,因为这种疑心是那么的无聊和可笑。
塞文几乎是带着无法相信的神情检查了一下罗宾的身体。如果他不是因为处于过分惊讶的状态,他的动作几乎可以算猥亵了。
“塞文先生。”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塞文转身才发现罗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后。魔法师的身前悬浮着一团透明的液体,眼睛里则闪动着诡异而危险的绿色光芒。
“罗莫!是你?”塞文看来保持着先前的姿态不变,心中却瞬间把一切杂念、一切会影响自己行动的杂念统统赶出了脑海。他听见过那些人对罗莫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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