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吟

第六十八章 中行伦


    “恭喜主公终偿所愿!”
    明明是一群千娇百媚的女子,可换上了那身血红的衣衫之后却是个个犹如凶神恶煞一般——她们所跪拜的,正是那个不久之前还气息奄奄的中行伦,可现在他虽然依旧身形伛偻看似衰弱,手却无比稳健,眼神更是无比清明。
    “中行赜父子僭越擅权,将我中行氏数百年的威名毁于一旦...  ...老夫卧薪尝胆数十年,只为今日大厦将倾之际挽狂澜于即倒——尔等或是功勋之后,或是烈士遗孤,皆因中行赜父子倒行逆施所以落得家破人亡,老夫今夜将为社稷、为宗族除残去秽,其中的凶险不言自明...  ...当初老夫怜惜你们孤苦无依,这才收入府中教养成人,但若是说没有存磨剑藏锋之心也是自欺欺人,但多年朝夕与共,老夫实在不忍将你们牵涉其中,要走的,现在便去吧...  ...”
    中行伦说着说着便无语凝噎,转过身去的时候好像还轻轻擦了擦眼角,似乎眼中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随后他对着身背后跪倒在地的那些女子挥了挥手却不忍再多看一眼,那背影既透着不舍还有几分决绝,简直好像害怕她们不会一哄而散似的。
    “...  ...奴婢等自幼孤苦,若非主公庇护,即便不成孤魂野鬼也难免飘零江湖,是以这条残命早就当做没了...  ...今日主公起事正是用人之际,奴婢虽是女流却也知投桃报李结草衔环,主公若有用奴婢之处,我等但凭驱使,万死不辞——可若主公再说去留之类的话,我等红妆宁可一死!”为首之人正是那一日派去伺候荀复的侍女,此刻他柳眉倒树紧咬朱唇,不仅全没了当日的妩媚,更是一副死而后已的刚烈。
    “但凭驱使,万死不辞!”
    “但凭驱使,万死不辞!”
    “但凭驱使,万死不辞!”
    古语有云,巾帼不让须眉,看似有理实则滑稽——何以须眉便理所当然地看轻巾帼?岂不闻从来都是妇人守贞烈,少有鳏夫不续弦,论起忠贞二字来,女人何曾逊色与男儿。
    正如眼前跪伏的数百婢女,喑呜叱咤间竟是声震云霄威风赫赫,丝毫不比究竟沙场的士卒逊色半分——名虽红妆,然而看着气势便知她们的一袭红妆定然是血染而成。
    “既如此,今日老夫指天为誓收你们所有人为义子干孙,你们自此就是中行家的子弟,待事成之后老夫必定奏明天子为你们除去奴籍认祖归宗!”中行伦环顾四下,眼见所有的侍女都双目灼灼地盯着自己,恰似一群蓄势待发的雌狼。
    红妆女兵无一不是因获罪而入了奴籍的可怜人,她们中有的是中行氏的政敌之后,有的本就出身中行却因父祖与中行赜争权而被褫夺了姓氏,中行伦用了几十年时间搜罗她们这些孤儿,除了眼前这些看似柔弱实则刚强的女子外,更有男丁隐姓埋名忍辱负重,潜伏在越州军中充任要职。
    中行瓒绝不会想到,荥山城看似万无一失的防务实则早已被细作渗透,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崇敬和忠诚全是源于这个行将就木的老者,而只要中行伦一声令下,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伏兵,随时都会在中行瓒毫无防备之处给予他致命的一击。
    “重振家风靖难安邦,除残去秽保境安民,起~事!”
    “重振家风,保境安民!”
    “重振家风,保境安民!”
    “重振家风,保境安民!”
    喑呜叱咤之间,红妆女卒冲锋在前,中行伦跨上战车缀行于后,而随着他府中升起一颗耀眼的烟花,荥山城随之蒙上了一层肃杀的阴云。
    为了这一天,他足足等了三十年,三十年前他被中行赜击败自此大权旁落,期间虽然也曾有过数次反扑但无一例外地以失利告终,最终不仅长子夭亡次子沦为人质,连唯一的孙女也因此而不得不以性命换取家族的一线生机。
    而他这十几年来不曾离开自己的府邸半步,一墙之隔的荥山郡对于他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一般——他分明就是被迫做了十几年锦衣玉食的囚徒!
    好在苍天不负苦心人,今夜他就将改天换地再造乾坤——荀复带来的信中,天子已经答应由他这一脉承袭越州刺史的官爵,而久困京师的次子一家也将在事成之后回归荥山接掌政务,虽然他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但好在给子孙挣下了一份基业,就此撒手人寰也足以告慰平生了。
    “什么人!站住!”荥山郡中中行伦唯一没能安插进眼线的地方便是眼前这看似破败的悬壶司,这里是中行氏的命脉所在,虽然看起来俨然就是个无人在意的清水衙门——不过中行伦却很清楚悬壶司里面尽是一等一的高手,个个以一当十,除了那近百名香师之外,连随处可见的杂役都是这样精挑细选出来的死士。
    而正是为了这近千的死士,他才忍辱负重二十年,调教出了出了眼前这足堪媲美的八百红妆。
    喝止他们的不过是个手拿扫帚的洒扫小厮,可话音未落那人手里的扫帚柄就化为了一杆长枪,枪出如龙之际一颗石子闪电般打响了大门上高悬的铜铃,接着刺耳的铃声由近及远响彻天际,惊碎了荥山城里的幽梦帘帘。
    “悬壶司重地,擅入者,死!”洒扫小厮不由分说便是挺枪直刺,一人一枪竟如万马千军般一往无前,全然视眼前八百红妆如无物。
    为首的红妆女卒更是不闪不避,手中两把尺半的短刀迎着一点寒芒而去,正是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叮!”
    刀锋划过枪刃,火星四溅之余更有金铁交击之声宛如龙吟,闻者为之沮丧,天地为之低昂。
    “冲进去!”女卒一声娇叱之后身后队伍随即两分,之后鱼贯进入悬壶司,竟没有任何一人有丝毫的犹疑。
    “女的?”
    “是,女的!”
    双刀宛如穿花彩蝶般上下翻飞,姿态不可谓不曼妙,步伐不可谓不轻灵,可曼妙轻灵之中杀机四伏,真真正正的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洒扫的小厮好像是被这摄人心神的刀法迷了心智,一个不留神顷刻间便被女卒近了身,当他缓过神的时候一对短刀已经如闪电般在他身上划了十几道口子,虽然无一致命,但他看得出对方只是刻意留手,因为每一刀都恰好命中要害却又浅尝辄止。
    “好刀法...  ...”小厮略一颔首算是为刚才的失礼道歉,随即长枪游身如龙划出一道弧光逼退了女卒。
    一退必有已近,拉开距离之后洒扫小厮猛然变招抖出朵朵枪花,点点寒芒如同海棠星蕊般绽放,每一点都闪着要命的冷光。
    “叮叮叮叮叮~”红妆女卒的一双短刀亦如乱花纷飞,恰到好处地将那要命的寒芒挡在了自己的半尺之外,简直好像身罩铁壁一般。
    猛然间那枪尖似乎寻到了一个破绽,接着一点血光乍现,女卒的衣襟被挑开,粉嫩的脖颈上刹那间便是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小厮这一枪完全可以要了她的命,只是枪尖刺入那柔嫩肌肤时的触感令他不由自主地犹疑了半分,就这须臾间的差池,便让对手侥幸逃了活命。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让迟疑的长枪几乎凝滞——襟怀半露的女卒竟露出了一抹桃红的肚兜,而她挺身再近之际,那若隐若现的丰盈白嫩显然比她手里的刀更加勾魂摄魄。
    高手对决,一息便可决生死,何况那洒扫小厮竟然停下了手中枪任由喉头吞咽了好几下,所以他的咽喉当然会被短刀一分两段,只不过直到血溅如花之际,那一双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姑娘的胸口挪不开分毫。
    中行伦很清楚,男人只会被一样东西击败,那就是女人的万种风情,所谓温柔乡是英雄冢,尤其当男人一年半载都见不到女人的时候,哪怕是半截裸袖都能让他们瞠目结舌,所以八百红妆最要命的不是她们手里的刀,而是除了刀之外的每一寸肌肤和每一个眼神。
    或是受伤之后的婉转莺啼,或是衣衫破碎之际的浮光掠影,总之只要一刹那的分神,就足以让红妆们的双刀收割去一条性命——中行瓒以军规治理悬壶司,其中卫士半年才轮换一次,期间不得擅离半步,可惜他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有人会以花容月貌和妖娆妩媚为刀剑,将他辛苦铸就的铁壁铜墙轻而易举地斩个粉碎。
    “主公有令,降者不杀!”半个时辰之后,不少红妆女卒已是衣衫不整近乎于赤裸,浴血的娇躯在月光下尽显风流,别有一番妖异的美艳——美得勾魂,美得摄魄,美得要人性命。
    卫士已经尽皆死绝,红妆女卒刀下竟然没留一个活口,不过悬壶司内这些香师却不是这些雌狼的猎物,中行伦集结精锐突袭这里一则是为了堆积如山的饷银,而来更是为了深埋于地下那些顺风飘十里的毒烟。
    悬壶司不仅是制售泉台氤氲之地,更是中行瓒的银库,得此地者等于掌握了整个越州的粮饷——但是更让中行伦在意的是藏在这里地库之中的剧毒,摄魂香。
    那是泉台氤氲调制失败的产物,不仅不能使人迷醉反而会让吸入者毒入五脏顷刻而亡,但中行瓒却并没有停止生产这种毒物,因为他发现这东西虽然卖不了银子,却比银子更加有用——世上有人攻不破的城墙,却没有风吹不到的角落,所以这摄魂香在合适的时候,足以媲美十万大军。
    而要屠尽一座数万人的城池,只需要两三斤摄魂香便绰绰有余,可悬壶司里竟然藏了足足数百斤——有这东西在手,别说是区区一个荥山城,便是整个越州乃至天下九州也要对他忌惮三分。
    中行伦看着眼前这些堆积如山的毒物,苍老的面庞一时间因为兴奋而扭曲到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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