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风残月

这是刻在凤雏墓碑上最后的文字。这些话语似乎就是凤雏短暂一生的真实写照。可冰冷的墓碑似乎也将她与深爱的人天各一方。“走吧，多铎。”多尔衮也很难过。他轻轻拍着多铎的肩。“哥，凤雏真的走了。”多铎的声音低沉而又嘶哑，“以前，我以为这只是个梦，梦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可现在，才明白凤雏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她离开我了，放弃我了。”多铎的情绪开始失控，他索性拥住整个墓碑不想松开。
  “不，多铎，不要这样。凤雏不会放弃你，她怎么会放弃你呢？你是她的全部，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纵然这个女人已经远去，但在多尔衮心底仍然藏着深深的妒忌，甚至他也想像自己的弟弟一样，能放肆一回自己的感情。然而，他就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因为，这个女人从来没有属于过他。爱情，也不曾光临过他的心。
  “哥。我接受不了。”面对自己的兄长，多铎才会如此脆弱。他伏在多尔衮的肩上轻轻地抽泣着。“多铎，坚强点，我们还有许多大事要做。”阿济格也劝阻道。于是，三人不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默默地注视着那冰冷的墓碑。
  “天茫茫，水茫茫，望断天涯人在何方？
  记得当初芳草斜阳，雨后小荷初露芬芳。
  前世有缘，今生难求，自君别后山高水长。”
  远远地，传来一阵凄婉的歌声。这不知又是谁在抒发自己悲伤的情怀，却独独中了多铎的心事。他呆呆地站在一旁，听着那首曲子。这仿佛就是在叙述他与凤雏的情谊一般，望断天涯，人又在何方？如今，凤雏已经入土为安，那他呢？他的归宿又在何方啊？此时的多铎眼神迷茫，远方的一切早已模糊。
  “来人备车，去肃王陵。”这声吩咐倒把多尔衮和阿济格吓了个好歹。“多铎，你糊涂啦？去那里干嘛？”阿济格赶忙问道。“去看看。”多铎并不理会哥哥们的疑惑，只是朝前走着。“这十五弟是气糊涂了吧？多尔衮，你快拉住他啊。这凤雏已经去了，再去肃王陵恐怕要出事儿啊？”阿济格絮絮说道。“没事。我们跟多铎去瞧瞧。”多尔衮倒恢复得快，一脸平静。“唉，搞不懂你们俩在想什么。”阿济格随即叹了口气，“走吧。”
  “豪格。没想到本王会来看你吧？”一到肃王陵，多铎便大声喊道，“说真的，本王现在真的很羡慕你，和你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到最后，本王还是输给你了。凤雏又回到了你的身边，你一定很高兴吧？”
  “想想本王真的没有地方不如你，可还是输给你了。你看，就连老天都在帮你，老天把凤雏又送回到你身边了。早知如此，本王就不和你争了。就让凤雏快乐地活着，就让她幸福地活着。”
  短短的一段话，却是埋藏多铎心底许久。他有些疲乏，跌坐在陵前，脑海里却浮现出一幕又一幕画面。那是他们三人的情感纠葛。“多铎，别说了。”多尔衮走上前去，扶起多铎，“看着哥哥，你并没有完全失去，你还有我们，知道吗？振作起来，小阿哥还等着你呢。”这句话让多铎脸上有了一些反应，是啊，他们还有孩子，那是爱的结晶。这是豪格无论如何都不能比拟的。“是啊，我们还有孩子。阿哥，阿玛会永远疼爱你的。”
  “这就对了。走，咱们回去。”见多铎从梦呓里醒了过来，多尔衮和阿济格都十分高兴，他们一左一右扶着多铎慢慢离开了肃王陵。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活着永远都比任何事都重要。
  卷八十五
  “大玉儿，我想明白了。福临也长大了，成熟了。经历了这么多，这时我才发现原来活着比什么都好。看个日子，让福临亲政吧。”
  这是多尔衮在凤雏的葬礼之后第一次对大玉儿说出的话。再次面对眼前这个让自己无法自拔的女人，多尔衮第一次觉得心坦然了许多。如今，权势，地位，对于他而言，都不再重要。
  “多尔衮，你终于想通了？”大玉儿有些激动。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我们终于可以过梦想中的生活了。”她走上前去，拉住多尔衮的手。“多尔衮，咱们都不再年轻了啊。”看着多尔衮额上的皱纹，她心底猛地涌过一阵酸楚。这是岁月的痕迹，无情的风霜早已印在了他们的脸上。
  “是啊。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失去的远比得到的多啊。大玉儿，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我只有一个请求，你一定要答应我。”多尔衮深情地看着大玉儿。
  大玉儿点了点头，“说吧。无论什么都可以。”许多年来，第一次他们能这样心无城府地畅谈。“不要怪多铎，好吗？这是我唯一的请求。你知道我一生无子，这个弟弟就像我的一个孩子，他任性霸道，甚至残忍，都是因为我。我太宠他，但如今他已经得到惩罚了啊，老天带走了他深爱的女人，他孤独而又凄凉，咱们就不要再让他难过了，好吗？”
  说这些话时，多尔衮眼里流露出的是父性的光芒。“答应我，好吗？”他近乎哀求的眼神让大玉儿瞬间感到一种感动。是啊，这些年来，谁都知道多尔衮待多铎为亲子一般，宠爱几乎已经到了极致。但谁又能明白他们之间的那种兄弟情谊？如今，凤雏已经远去，多铎快要崩溃，她也不忍心再降罪于他。但福临呢？他又会怎么想？大玉儿一时还不知怎么回答。
  “多尔衮，我答应你。”良久，她才说出这句话。此时此刻，在她面前的不再是那个威震八方的摄政王了，而只是一个疼爱弟弟的哥哥。
  “岁月催人老啊。玉儿，以后我会陪你好好地渡过每一天。”再说这句话时，多尔衮已经是满眼泪水。至始至终，这个女人都在他心里，他们的青春，爱情，都被埋葬在了这个深宫之中。而他们却始终无怨无悔。
  “多尔衮，我相信你。”大玉儿握住多尔衮的手，他们一同走到窗边，窗外，夕阳飞金，把整个紫禁城都笼罩在一片绯红色中。已经记不清到底是多少年了，他们一起盼望了多久，才能等到今天。原来，宁静也是一种享受。
  “妹妹，出去之后就好好过日子吧。别再作孽了。”北院里，景熙站在长廊上，看着云缃，“王府出了太多的事儿，王爷再也禁不起任何变故了。”
  “多谢姐姐。”云缃这才知道凤雏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她心里一阵狂喜，脸上却还是一幅愣愣的表情。“妹妹，王爷说让你好好照顾大阿哥，孩子还小，需要亲娘。你就好自为之吧。”说完这话，景熙扶着兰嬷嬷的手缓缓走出了这个冷清的院落。
  “唉，希望以后再也没有人进来了。”回头之时，她轻轻叹了口气。“福晋，还是走吧。小阿哥还等着您呢。”兰嬷嬷慢慢地说道。凤雏去了，她又回到了景熙身边，这个王府里最有资历的奴仆，也渐渐变老了。
  “好。”景熙缓缓说道。王府里春去秋来，花儿落了，柳叶又绿了。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一切都没有变，只是少了往日那份快乐，凤雏去了，仿佛这美好的日子也跟着她走了。有时，她都觉得很憋闷。
  “王爷回府。”奴才的声音在景熙耳边响着，却拉不回她对往日的记忆。“阿玛。”小阿哥已经能说好多话了，他灵巧可爱，正挣脱景熙的怀抱，扑向多铎的臂弯。
  “王爷吉祥。”这时，景熙才猛然回过神来。“坐吧。”多铎仍是一脸默然，他怀抱着孩子也坐在一旁，“阿哥，今儿听额娘的话没啊？”他抚摸着孩子光洁的面庞。“嗯。”小孩子总是很喜欢撒娇，一面说话，一面往多铎怀里钻。
  “侧福晋来了。”这时，只见刘三秀款款走在前面，而云缃牵着大阿哥的手在后紧紧跟着。“王爷吉祥，福晋吉祥。”她们纷纷行礼。“坐吧。传膳吧。”景熙吩咐道。
  饭桌之上，仍是默默的气氛。多铎不开口说话，谁也不敢造次。“王爷，臣妾敬你一杯。今儿是中秋佳节，好容易咱们一家团圆，”说到这儿，景熙连忙闭了口，没有了凤雏，怎敢说是团圆。她暗暗瞧了瞧多铎的脸色，果然，多铎脸一下沉了下来，眼里露出的满是思念。
  “是啊，福晋说团圆，可本王觉得这圆是再也团不上了。”多铎突然记起那年也是秋天，他们一起在花厅里喝酒连对子的情景。那时的他该是多么幸福啊，身边娇妻美妾围绕。而今天呢，一切都显得那么冷清，只因为身边少了那一个人，没有她的世界还有什么意思啊。“来，咱们干了这杯。”说着，他强装笑容举起酒杯。
  一席饭吃得毫无滋味儿。可谁也不敢抱怨。如今的豫王府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热闹。王爷的一切都成为了众人生活的晴雨表。夜深了，谁也没有睡意，只望着那轮圆月，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阿哥，喜欢阿玛吗？”仍然是凤雏的卧房。一切都没有改变。她的衣物，她的首饰，化妆品，都还留着她的气味。多铎牵着多尔博的小手坐在床边。“喜欢。”孩子仰起笑脸看着自己这个尊贵的阿玛。
  “想额娘吗？”多铎满脸落寞。他只想静静坐在这里，回忆着属于他们的一切。“阿玛，额娘怎么不见了啊？她不要阿哥了吗？”提到额娘，孩子显得很敏感。他不知道自己的亲额娘已经不在了，只知道每天再也看不到额娘美丽的笑容，更感受不到她的温暖了。
  “孩子，别怕。你还有阿玛。阿玛一定不会让你受到任何委屈。”孩子的话像根根针，狠狠刺在多铎心里，疼得他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