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归来

第6章


你没注意到他已经疯了。”他带着嘲弄的语气说,“因为他迷失了方向。” 
  是的,他是有点疯狂。我害怕地发现自己正在这么想,于是立刻大声反驳说,“我们必须尊重他,因为他是飞船上头一个孩子,他得独自面对这空邃、疯狂的空间,他用不着向我们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小家伙们屈尊低就。” 
  “所以他死了,”史东下结论说,“我们每个人都会跟着死去,去接受审判。” 
  “去你妈的审判,”我没好气地说,“那时候我还小,不然他不会死的。” 
  那时候我确实太小了,小得只会提些问题。 
  “那些先锋船――它去前边干什么?”我虽然有点害怕,还是忍不住问道。 
  秀树仿佛重新意识到我在他身边,他回过头来盯着我看了一眼,怪笑一声,“它去干什么?”他扔出了手里一小段拆下来的废弃天线,它慢悠悠地划出一道曲线,离开了飞船轨道。“嘿,瞧着,如果没有先锋船,我们就会……” 
  一团耀眼的火花猛地刺痛了我的眼睛。 
  “……砰的一声”秀树微笑着说,“这是因为我们在以每秒3万公里的速度飞行,而宇宙中充满了带电粒子,这么高的速度使我们撞上它就像撞上重磅炸弹一样。而先锋船是我们的摩西――它分开红海,带我们前进。” 
  我带着一个孩子特有的惊讶目睹着船头的弹射排架缓缓张开。 
  “马上要发射先锋2号了,它们都是由特别坚固的材料制成的,但还是需要轮换检修。”秀树说,“我们必须参与检修。这是程序规定的。” 
  雾光靠得更近了。整条飞船都轻轻地抖动了起来。先前那架先锋飞船的喷嘴正在全力喷射,它缓慢地减速,沿着另一条副导轨滑向船头舱。它将在那儿停留一个月作彻底大检,准备下一次的发射。 
  秀树好象有点紧张,先锋船上千疮百孔,疮痍满目,一条姿态控制舵可怕地聋拉着。“它好像经历了一场恶战,这儿很危险,咱们先回到后面去。”他说。 
  “可是程序……” 
  “去他妈的程序,别告诉我该做什么,”秀树吼道,“我总是对的!” 
  先锋船靠得更近了,凶狠地撞击着船头导轨。飞船上的磁力夹竭力想控制住它。 
  “来不及了,小家伙,固定好你的引导绳。”秀树冲我大声喊道。“抓紧它。” 
  我恐惧地睁大眼睛,看着这头可怕的钢铁怪兽撕咬着母船。脚下的甲板剧烈地抖动着。一大块残破的船壳忽然从先锋船上脱落,悄无声息地向我冲来,残片上剃刀船锐利的边缘在我的视野里清晰无比。我完全被吓呆了。 
  秀树放开了引导绳,高高地跳了起来把我扑倒在地。但是反作用力把他推向了凶狠地噬来的残片。他那白色的身影猛地滑过我的面前,重重地撞在船头甲板上,又反弹起来,压在了我身上。 
  我看见了他那张苍白的脸,鲜血从他的口鼻中涌了出来。“带我回去,他妈的小家伙,”他吃力地说,“我的氧气控制系统撞坏了。” 
  氧气正从秀树航天服的破口中急速涌出,宇航员能在缺氧的情况能坚持多久,十四秒?十六秒?我记不清了。在过渡舱的门外,我笨手笨脚的,怎么也打不开它了,秀树在面罩里疲倦地冲我笑:“我要坚持不住了,……阿域,(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照看好孩子们……”他的眼睛里罩上了一层黑雾,而我只懂得放声哭嚎。 
  过渡舱的外阀门漫长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才慢吞吞地滑开。隔着内阀门,我能看见所有的蜘蛛都疯了般在舱口那儿乱爬。空气终于涌了进来,可是秀树已经死了。 
  在过渡舱外的那十秒钟当中,死亡和黑暗从来没有距离我那么近过。飞船上的孩子矢折的并不在少数,我们曾经多次目睹过死亡。有一次,随着解冻的胚胎复活的瘟疫席卷了全船,隔几天就有一个孩子死去的消息传来,每个人都被隔离在自己的小舱室里静待医务机器人或是死神的敲门。即使是那一次,我也没有如此贴近地看见过死神的脸。那次事故中,死的本来会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家伙,会是我…… 
   
  “你在责怪自己,阿域,”迦香说,轻轻地,“但这不是你的错,这是秀树的选择。我们不应该承当其他人的选择。” 
  “后来我才明白,秀树对我大声叫骂是因为他一心想让我像他那样,成为一名优秀的宇航员,可就在那天,我被吓破了胆。”我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它们正在难以控制地发抖。我猛地捏紧了卷头大叫:“见鬼,我再也不行了,我再也成不了一名好船员了。”
七 史东 
  斯彭斯突然跑来找我。他唾液飞溅,激动得要命,瘦瘦的脖子上的筋脉剧烈地跳动着:“我有了一个大发现!头儿,简直难以置信!我认为需要召开一个紧急会议。” 
  “紧急会议?你疯了?姑姑不会同意你这么瞎搞的。”我没好气地说。“这属于非法集会。” 
  “我早想好了,”斯彭斯神秘莫测地一笑,“我们可以到烛龙观测厅去,在那儿姑姑什么也不会知道。我保证你会大吃一惊。” 
  “等一等,”我怀疑地说,“那里原先也有个监视器……” 
  “现在没有了,”斯彭斯不耐烦地说,“快走吧,埃伯哈德和史东已经在那儿等了――你到底去不去?” 
  埃伯哈德?史东?我疑虑地盯了斯彭斯一眼,他们俩不可能被加入到斯彭斯的玩笑中去。也许斯彭斯真的发现了什么?我从床上爬了起来。 
  斯彭斯如果只是想吓我一跳的话,效果确实很惊人。他把烛龙厅里的灯都关了,只留下了那盏暗红色的壁灯。里面很黑,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跨过满是散乱仪器和纸张的地面,带着困惑的表情看着四周。那儿的墙上投放着斯彭斯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大幅天体的特写幻灯。我认出著名的蟹状星云,它们向外延伸的红色尘埃云让它们看上去像是被剥得剩下血管和神经的手掌;一张我叫不出名字的暗星云,它的形状像是悬在空中的脚;那些星星的照片在红色壁灯的照耀下反射出点点诡异的光,仿佛正在抖动。史东和埃伯哈德也在里面,他们的表情看上去很不自在,只有斯彭斯那付一向自鸣得意的傻脑袋上挂着笑容。 
  我诧异地盯着这块地方,气愤地说:“我的天,斯彭斯,你干嘛要把这儿搞得这么黑,你知道姑姑发现了这儿被你糟蹋成这样会把你怎么着吗?” 
  “没工夫理会那么多了。”斯膨斯带着几分得意洋洋的神情把我扯到计算桌前,“你来看。”他的手指娴熟地在屏幕上跳动着,一条红线从暗影里流出来,斜斜穿越屏幕。 
  “我找到了七年前烛龙的对外扫描数据,你不会相信的,这是从最早的档案中调出来的。还记得吗,你在禁闭室里提到过的暗物质理论。你曾经提到过的那个人真是个了不起的家伙,我们根本没有暗物质的任何数据,它好象是看不见也摸不到的,但他相信暗物质云的密度通过反馈星际氢频率应该是可追踪的。他独自演算出了暗物质密度数据,还在计算机里留下了一个密度转换公式。”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在屏幕上划出了另一个窗口,“我在这两个月中重新扫描了舱外,这是烛龙打出的数据表――”另一根红线出现在窗口里,它的波纹曲率和前一条极为相似。也许它们能够重叠在一起。 
  但是斯彭斯没有把它们叠在一起,只是把它们一上一下地并排摆着。“现在,”他眼巴巴地看着我,“你看出问题所在了吗?” 
  “你发烧了?这儿有三千个数据,我能看出什么?”我生气地说。 
  “别管那些数据!”斯彭斯紧揪着我的衣领叫道,“这些曲线说明密度正在下降!暗物质!我们就要发现宇宙的秘密了。” 
  “不可能,”我说。“你除了发现自己又被关进了禁闭室外,什么也发现不了。” 
  “暗物质?什么暗物质?”史东警惕地问道。 
  “它在U区存储器里,是个叙述得不明不白的故事。”斯彭斯说,“古老地球上的科学家为了解释一些现象,无可奈何地意识到在可见宇宙的朦胧薄膜下可能存在着一种看不见的物质的引力,科学提不出它的物质形式和能量形式。一些人甚至提出很可能这种物质是星系赖以存在的基础,正是这种未经探察的大量暗物质使得时-空弯曲,而且有足够的暗物质的话,宇宙常量Ω才会等于1――一个完美的数字。” 
  “嗤,Ω?”史东冷笑一声,“你们不是在开玩笑吧?你们的证据只是Ω。我从来都不相信直觉。” 
  “埃伯哈德,你说呢?”斯彭斯热心地回过身去问埃伯哈德。 
  “什么?”埃伯哈德迅速做出反应,斯彭斯居然和他说话实在让他惊慌失措,“我不知道,也许姑姑能……” 
  “我知道了,这是个阴谋,”史东狠狠地说,“那么你们这次是想把我的宗教理论彻底地驳倒了。你们事先安排好的――” 
  “不,等一等,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什么也没有。”斯彭斯生气地说,他飞快翻动屏幕上的图表,“你可以自己检查这些数据。” 
  听到这些理论争执我总想躲得远远的。“把这些幻灯关掉好吗,我觉得很难受。”我说。 
  “我倒不觉得难受,别理它。”斯彭斯好象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的话,他扑到桌子上,从在我看来是一摞废纸片中翻出了一张胶片:“好,你们会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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