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归来

第10章


 
  就在这时,有人在头顶上冲我愉快地打了个招呼。
十一 秀树 
  我抬起头。秀树那白色的身影正飘在船顶平台上,俯瞰着我。不,他当然不会是秀树,秀树已经死了。 
  一束电火花在天线支座上闪烁。我穿过暗黑色的面罩,看见了他的脸。 
  “这不是真的。”我说,摇了摇头。可是他还在那儿,秀树还在那儿。 
  “我的天,”我说,“这一切都是你干的吗,秀树?不是史东,是你,这一切都是你干的?”一束电光照亮我的脑海,烛龙的门锁里最早就蓄着秀树的DNA密码。我们都忘了,除了阿域、史东、埃伯哈德、斯彭斯,还有一个人可以自由出入烛龙,就像七年前那儿属于他一个人一样。是他改变了姑姑的程序,是他打开了武器舱,也是他安设的MPB,他把这一切安排得都很出色,也只有他能这么出色。而我们想都没有想到。 
  小秀树仿佛没有看到我,他目光和底舱里的史东流露出的一模一样,敏感、茫然而没有意义。 
  我们在舱顶上沉默着。我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麻烦的是我必须干点什么。机会稍纵即逝。这种情形迫使你要开动脑筋,思考。思考是个宝贵的东西,它能汇集信息,一步步地推测出措施和结果。只是――我痛苦地想――我不会思考,不会像秀树一样思考,不会像是斯彭斯一样思考。我是一个没有用的船长,现在我该怎么办? 
  “你应该回去。”他突然开口说话时,我吃了一惊。 
  “你应该回去,”他依旧没有看我,“这儿不属于你。” 
  我舔了舔嘴唇,有点拿不定主意,“和我一起回去,秀树。别再这么干了,不会有事的。我们大家都希望你回去。一切都会好的。” 
  “我不在乎。”他口中的自信和冷漠让我打了个寒噤,“你们大家希望我回去?不,是你希望我回去,而你从来就不知道该希望我做什么。现在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这外面是属于我的,我的。”到目前为止,他的话还有一定的逻辑性,但我发现了一种急躁的,有点儿专横的腔调。 
  “我做错过许多事,”我痛苦地说,“但是一切都会变好的,我们大家都需要改变。和我一起回去吧。” 
  “不,不!这一切我已经受够了,”他突然提高嗓门叫道,“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不需要审判。我比你优秀,我总是比你优秀――我总是对的,我应该是你们的头儿。” 
  “你总是对的。”我低声重复道。他和秀树一样敏感,我伤心地想到,他总是对的。我该怎么办,我要认输吗? 
  他的身体松弛了一下。“你相信暗物质,”他孩子气地笑着,“暗物质是我发现的,是我,我一直都在寻觅它,而现在我正在发现宇宙的奥秘!阿域,你要是认真思考就会发现,物理学正在把我们带向神的领域,不论是往更巨大还是往更微小的方向,都会到达我们捉摸不定的地方。他不会让我们触及宇宙最深处的秘密,我们不应该去见他。” 
  “这就是你抗拒出去的理由吗,”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仍然贴在过渡舱里的炸弹,“你害怕面对真实,所以你杀死了姑姑,你还想改变航向,你知道这会把我们大家都杀死吗――” 
  “不许和我争辩!”他又发怒了。 
  我停了下来,他不容许有人指出他的错误,“没有人想要争辩,让我们先回去好吗?” 
  “不,”他叫道,从腰间拔出了一样东西,“我不喜欢回去。” 
  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那是一支手枪,和史东手里的手枪一模一样。我明白他为什么不想回去了,在这儿他是强大的,有威力的。 
  “你也害怕吗,船长。”他咯咯地笑着说,威风凛凛地拿着那支枪。“这外面永远是黑夜,而你害怕黑暗,不是吗?” 
  “是的,我们大家都害怕了。但是这一切会改变的,只要我们能够……”我在大脑中搜索着词汇,“……能够控制住自己。” 
  他后退了几步,靠在船头那排粗大的弹射架上,他的脸隐藏在面罩后面的阴影里,有一瞬间,他看上去像个无助的小孩:“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在外面我能感觉到星星,他会来的,那时候,就不用再害怕了。” 
  “把枪给我,”我哀求地说,向前走了一步,“让我们回去,回去吧。” 
  “不!”他突然烦燥地尖叫起来,“别靠近我,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姑姑已经疯了,我不毁掉她,就会被她杀死……你们一直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他挥舞着枪,枪口直指我的鼻尖。 
  没有时间了,我痛苦地想。这时候,我看见他身后有一团火光正在变大,那是披荆斩棘、历尽艰辛的先峰船,它正在回航中。 
  “看哪,星星,”我叫道,“他来了。” 
  先锋1号靠近了,带电粒子撞击出的火花照亮了他的脸。他垂下手臂,茫然地向后张望。 
  “现在,他来了。”他说。 
  我跳了起来,朝前扑去,在这之前,他一直做得很好。但是他没有受过正式出舱训练,不可能知道安全绳的正确系法――只需要轻轻地扯一下…… 
  可能只是我想象出来的,我听到耳机里一个孩子气的声音轻轻地说了一声,“不。” 
  我低下头去,躲避那团耀眼的火焰。 
  耳机里一片嘈杂,突然斯彭斯的声音压过了噪音,他终于找到正确的频率。“喂,头儿,你要小心,我们发现少了一套舱外航天服。也许有人正在外面。” 
  “这已经不重要了。”我说,慢慢地离开船顶,那儿先锋1号正猛烈地摇撼着船头导轨。 
  “头儿,报告你的位置,我们要抓紧。” 
  “一号过渡舱,正在关闭外舱门。”我报告说。时间稍纵即逝。我以为自己会惊慌,实际上却出乎意料的冷静。 
  帮帮我,秀树,我在心里默默地说,你会希望我成功的。身后的闭锁螺检撞在了一起,光洁的空气像飞旋的泉水般注入舱中。 
  “天哪,天哪。”他说。 
  “怎么啦?” 
  “看你的左上方。”斯彭斯说。 
  我看到了那枚炸弹。它贴在门楣的下方,仿佛一个不洁的污点。一个红色显示器闪烁着03:14,它还在不断缩小。过了好一会儿我才领悟过来。还有三分钟,我思付道,绰绰有余。 
  “开门,把门打开。”斯彭斯在耳朵里大声叫嚷,“让蜘蛛来处理那枚炸弹。” 
  “闭嘴。”我说,脱下手套,蹲下来沿着门边摸索,我觉得自己动作缓慢,反应迟钝,就象是搞多了多巴胺后的感觉。 
  贴在门上的那个黑家伙就在我眼前,数字在飞速跳动。 
  终于找到了,我沿着边缘使劲撬开了线路盖板。面对着里面密密麻麻的导线,我几乎要放弃了。 
  “你能看见么,斯彭斯,告诉我该怎么办。” 
  “听着,你要先确定AA/95线路……仍然有效,……把K6和……对接,一根合适的线路……”斯彭斯的话又被一阵噪声打断。 
  “他妈的,”我简直要失去控制了,一定是那该死的,该死的先锋船带回来的辐射屏蔽。我毫无把握地在维修盖板里一阵乱捅。 
  也许事情还不是无可挽回,我好象学过这幅电路图,我模模糊糊地想起来,是很早以前的一堂维修课。秀树是怎么说的,紧急情况下…… 
  “……一根合适的线路,一根合适的线路……”斯彭斯说。 
  我开始一根一根地试着导线。细心的小秀树用激光把所有的导线都烧熔在了一起,好像一幅色彩斑斓的米罗画。 
  但是只要开门,只要把门打开! 
  “快点,快点,”斯彭斯在耳机里叽叽喳喳地叫着,“还有一分钟,一分钟。” 
  “好了,我接上它了,让姑姑开门!” 
  门如钢铁浇铸成的一般巍然不动。 
  “头,头。”斯彭斯带着哭音喊。 
  这真可笑,我想,在我干了这一切以后,却让这扇见鬼的门拦住了。 
  我狠狠地咒骂了一句,冲门踹了一脚。 
  门摇摇晃晃地开了,斯彭斯和一大帮蜘蛛伴着刺眼的光线冲了进来。 
  “完了。”我说。耳机里一片尖叫。 
  我摘下头盔扔在一边,摇摇晃晃地走进了飞船,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我。 
  “傻瓜,你不应该留在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力气生气了。 
  她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和笑意。
十二 星星 
  我推上那扇厚重的铜门,把跟着我喋喋不休的斯彭斯关在了门外,也把一切喧闹、忙乱和光线关在了外面。室内只有满墙的星星幻灯在微弱地闪着光。 
  我们一言不发,默默地站着。后来我转过身去凝视着控制台上那枚小小的铜制铭牌。“我不明白,为什么是他?”我低声地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是他。他应该是一名好船员。我努力思考过,但是――那枚炸弹……” 
  “不,不用解释,”迦香打断了我的话,“那已经不是秀树了。” 
  “你不明白吗……我所干的事情?”我乞求般地说。 
  “我明白,”迦香说,“我们都会明白的。” 
  我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说:“还会有另一个小秀树的,是吗?” 
  她有些吃惊,盯着我的眼睛,慢慢地,一丝笑容浮上她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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