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问天下

    公孙长琴四周扫了一眼，聚集在墨柳下的纨绔子弟瞬间拔腿就跑，只留下美人还在原处。
    他看着她，与往常一般笑问道：“今日上巳节，你怎么忘了我们的约定？”
    良久，修灵则说：“扶麟仙尊说得不错，即便我吃下凌冬果也不能与你长相厮守。九重天上千年万年，即便我是你如今所爱，也终将被时光抹去，你会忘了我的。”
    “若我说不会有那么一天，你可还信我？”
    “……”
    修灵则无法回答，因为她在公孙长琴的身上闻到了林半袖的气息，还有混沌的味道。对岸，百里拂雪传音而来，“师姐，时辰已到，该去洛象了！这里人太多，我同师尊便不过来了！”
    修灵则应了一声“好”，御出了灵犀琴乘风而去，未对公孙长琴留下一字一言。
    ***
    洛神渡口，秦雨霂已在等待，见修灵则到来，便与她一起沿着洛河而行。这一日，洛水河畔都是涉水沐浴的少男少女，在浅滩里打着水仗嬉戏，载歌载舞。
    秦雨霂道：“一直往前是黄帝庙，再过去便是秋风岭，正好去看看你的娘亲。”修灵则颔首，她心里确实有许多话想对秋姨诉说，也许这一面，便是诀别。
    公孙长琴一路跟着她们。
    当修灵则走过田间的小路，道旁的黄花便会灿烂地盛放；当她怀念枫林晚的鲜鱼汤，不出几步便会有新开张的饭庄；当有玩耍的孩子不小心将水泼了她一身时，街边的店铺就会多一间卖衣裳的……
    “反正衣服也脏了，不如我们也去洛河里玩一会儿。前头好像有卖衣裳的店，正好给你换一件。今日过节，你倒好，穿成这般就出来了。”秦雨霂拉着修灵则往前走。
    确实，修灵则无心打扮，只穿着伏羲门中常着的素衣便出了门，见秦雨霂有如此兴致，自不会扫兴，打起精神随她去了。
    两人选了衣裳，便一路行至洛神池。传说，洛神曾在此处沐浴，虽说不是真的，但是民间百姓依旧口口相传，久而久之，这一片由洛河延伸的水域每逢佳节都是人满为患。
    眼下，洛神池中已有许多少女，她们穿着靓丽的衣裳，有的双足没在池中踏水游戏，有的半个身子浸泡在池里互相泼水玩闹，还有的或坐或立，在中央山石上唱歌舞蹈。
    公孙长琴遥遥站着，目光只落在修灵则身上。不多时，听见她从远处传音而来，声色有些冷淡，“敢问仙尊，这偷看女子沐浴的陋习何时能改？仙尊还是请离开吧。”
    他轻叹了一声，不知如何作答，只是转过了身去，静静地背身站在水中，守在河畔，不知在等待着什么。
    因为他始终守着，修灵则便在山石后呆着，如此便可以不再看见他。
    秦雨霂见她心不在焉，便问道：“可是因为霞尊？”
    “霂姐姐，若我吃下凌冬果，可活多久？”
    “三百年。”
    “可还能记得之前的事？”
    秦雨霂叹息道：“若非有天命在身是不会记得以前的事的。可是那又如何呢？即便你不记得，我们都替你记着。
    灵儿，所有人都希望你能活下去。论仙寿，三百年很短，但在凡间，却已是三生三世。”
    正当修灵则有所动容之时，呼闻坐在山石最上方的女子发出了尖叫。她手指着前方大呼：“死……有人死了！”
    众人都向那处望去。
    只见远处池中有一个红衣人浮在水面上，周边的池水都被染成了红色。而当她们张皇失措之时，又有一个白衣男子凭空现了身，也没看清他做了什么，眨眼的功夫便同躺在水里的那个一起消失了。
    “是……是神仙？！”
    “那是洛神吗？”
    “不，是尸体！”
    洛神池刹那间一片混乱。
    修灵则道：“是他，还有扶麟仙尊！”她与秦雨霂快速赶至公孙长琴消失的地点，见池水清澈见底，并没有血染的痕迹。
    秦雨霂却皱眉道：“有血腥味，他受伤了。”
    修灵则担忧地四下寻找，却根本无法察觉他二人的踪迹，只能失神站在原地，“既是扶麟救了他，应该不会有事……”
    “你说的可是那个乐仙？”
    ……
    ***
    “我与你说过什么你都忘了？使用搜神术之后不可再使用仙法，你……！”扶麟再也说不下去，索性也就不再说。
    公孙长琴于他的话音中朦朦胧胧醒来时，见周遭仙气充盈，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迷糊道：“扶麟，你在做什么？”
    仙气渐渐消散，公孙长琴看见了扶麟的变化。他长有两层楼高的发已经短至脖颈，不再是亮澄的金黄，而变成了黯淡的褐色。而他自己则躺在一间客栈的榻子上，隐约可以听见窗外有洛河的水声和少年们的欢笑声。
    “扶麟！”公孙长琴企图从床上爬起，却感觉浑身无力，只能倚在榻上道：“你用长参须渡仙气给我……这么做违背天规，难道你不要做上神了？这……又是何必？”
    扶麟悠长一叹：“我已做了万万年的上神，仙乐也已经听腻了。若不是遇见你这个小散仙在十方世界四处游历给我搜罗琴谱，恐怕早就不想呆在天上了。
    若从此天界没有你陪，留我独自一人，又有什么意思？”
    公孙长琴心中感动，却只笑道：“这万万年的长参须也真是可怜，在你头上长了万万年，这一遭全用来给我补气，不知来年会不会在本尊头上冒出来。”
    “就你这点修为……难。”
    “扶麟，既然你为了我上神也不做了，头发也不要了，能不能再帮本尊一个忙？”公孙长琴厚着脸皮道：“今日我已答应灵儿陪她过节，不能食言，你且放我一日可好？”
    扶麟不语，只看着他，旋即摇了摇头，“长参须还需一个时辰才能被你吸收。你且呆在此处，我替你去。”
    “你？”公孙长琴未及反应，已被扶麟一掌推晕。扶麟一声轻叹出了门。
    黄帝庙香火鼎盛。在一众祈福的善男信女中，扶麟发现了修灵则的身影，他幻身至她跟前道：“姑娘可是修灵则？能否请姑娘挪步，我有话与你说。”
    修灵则看着眼前的男子，虽然他的样貌又变了，但气质与她所见的那个金发仙尊很是相似，恍然道：“你是……扶麟仙尊？”
    扶麟颔首，望向了殿堂内的黄帝像道：“本上神可以在黄帝老儿跟前以仙誉起誓，接下来我对姑娘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绝非虚言。”
    于是，在黄帝庙外亭亭如盖的桂花树下，扶麟将公孙长琴为她所做的一切都细细道来，最后对她说：“长琴就在涘水客栈内，姑娘若能原谅他的欺瞒，现在过去还为时不晚。我可在此处等候，替你向神女道明原委。”
    修灵则闻言，飞奔而去。